爷爷哥俩加上父亲,一家三口,除了父亲,都算手艺人。爷爷手很巧。那时候,爷爷就会用皮绳编中国结;会烧酒,烧的酒好喝不上头,没有米糠味儿,卖的快;跟别人学了几天木工,自己悟着做窗户,做门,做农具,做日常生活用的木制品。不知道从哪里,爷爷居然还学会了做一头大一头小的棺材,都像模像样。谁家有老人,都提前找爷爷预订下,爷爷就抽时间给做出来,有着急用的,三天之内也能赶出来。估计爷爷当时都没料到,凭着这门烧酒和木工手艺,家里很有些存攒。爷爷帮人家烧酒,酒烧得好,有不菲的工资,大爷爷也算收入可观,有那么几年日子过得很是富足,家里有地,仓里有米。直到后来,全家人都染上了大烟瘾,包括年少的父亲。那时候,爷爷就自己种,不够用的时候就拿粮食去换。过不多久,积蓄就没了,于是就边挣米边挥霍,到后来,吃饭都成了问题,终于支撑不下去了。于是在断炊三天后,一家人饿得起不来炕,大爷爷和爷爷决定一家人就这么饿死了算了。对大烟鬼,都是痛恨的,知道借了钱粮给大烟鬼,他一扭头就能换成大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借钱借粮,那是比要命还难的事。最终,好歹被本家爷爷发现了,送了半升炒熟的黑豆,但终究不敢多送,父亲饥饿过度,是请来的先生救活的,半升黑豆救活了三条命,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我们。
到土革之前,由于扎大烟,家产被挥霍一空,我家被划成贫农。后来,爷爷和大爷爷为家产败光而划成贫农暗自高兴了好久,也为此在文化大革命中都算根正苗红的穷苦大众,躲过了一场劫难。这段家史,不禁让人唏嘘。
80年代初的时候,包产到户了,家里也算得上人丁兴旺。最多的时候达到8口人,其乐融融。但日子过得依然艰辛,依然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候没人敢种,没地方能买,爷爷基本戒掉了大烟瘾。虽然名义上是戒了,但时不时的还会念起。
凭借着木工手艺,日子过得相对宽松。由于名声在外,时不时的周边十里八村的人家请爷爷去做木工零活。在爷爷的意识里,除了种庄稼其他都是不务正业,包括做木工活。农忙的时候是不接活的,除非有了闲暇。
于是在一个落雪之后的日子里,爷爷被邻村的姑爷爷请到家里去做活。好像是做了三四天的样子,结算工钱的时候,爷爷提出不要现钱,要大烟泡。这让姑爷爷犯了难,即使有钱也没地方买。据说黑龙江那边人烟稀少,将罂粟种在深山里,或者种在大面积的苞米地里,不易被发现。只有一些胆大的人,敢从黑龙江那边带回一些,这些胆大的人带回来之后,除了自己用,碰到知根知底的人,也会友情分享点,但是很贵,一元钱,只有黑豆粒粒那么小的一块儿。本分的姑爷爷不像我父亲交游广,他哪里能认识到那样的人物?但是到最后,姑爷爷总算没让爷爷失望,用圆圆的两块黄豆粒大小的大烟泡结清了工钱。
爷爷怀揣了大烟泡就往家赶。爷爷没在家,家里聚了好多人,爷爷着急忙慌的拿出那些家伙式一顿捣鼓,很快,爷爷就露出疤瘌溜赖的胳膊,那条胳膊是爷爷引以为豪的,说里面存了千万担粮,经常露出来给别人显摆。爷爷将吸到注射器里的大烟泡递给本家二叔,二叔假模假式的捏起爷爷的肱二头肌,一针扎了下去,却扎到了肩膀的干骨头上,针头就弯弯了,大伙儿就笑。爷爷迅速找出另一支针头换上,扎完之后,爷爷长长的舒了口气,说,这回这大烟邪性,放时间长了,走油了,煎大烟的时候没闻到香味儿。然后大伙才意识到,确实没有以往那么香气四溢。
第二天,爷爷的胳膊开始酸疼,慢慢的,胳膊上鼓起个大包,后来就破了,开始溃烂,烂得都能见到森森白骨。于是就开始怀疑问题出在姑爷爷给的那两个大烟泡上。爷爷拿出另外一个,舔了舔,说是甜的,最后确认,那是两个红糖球球。
爷爷拖着那条烂胳膊,到姑爷爷家骂了一顿。
一冬天,爷爷蹲在炕头,哪儿也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