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新校坐落在城市西郊,原来这里是一片盐碱地,荒草漫野,芦苇丛生,几年前这里被港务集团选址为基地职工集中住宅区,于是这座港口子弟学校应运而生。杨骁早就听说,这是一座高起点规划,高标准设计,高质量建设的现代化学校,占地面积十万六千多平方米,由政府投资2亿所建。他报到那天,看学校正门果然气势非凡,“东港市芦花中学”几个鎏金大字镶嵌在汉白玉石壁上,彰显着这座新校的与众不同。校园内许多地方还在紧张地施工,仍被隔离墙包围着,遍地车痕、砖块堆积和散落着零星的树枝,偌大的校园目前只投入使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尽管百废待兴,却还是遮掩不住整座校园初具规模的宏大和美丽。没有停车场,老师们只好陆陆续续把车临时停在校门口两侧。
新校长姓郑,五十来岁,黝黑的脸膛,个子高高,远远望去,朴实得好像站在秋天田野里的一株红高粱。他微笑着,召集大家临时开了个见面会,会上先自我介绍,向大家介绍了新校目前的建设情况,又请老师们一一做了自我介绍,在原单位主要负责哪方面的工作等。然后就是强调学校的建设还没完工,各方面还在努力协调解决,要有过艰苦日子的心理准备,希望大家齐心合力共克时艰。
会后杨骁和几个老师被分到西四楼办公室。办公室其实是借用的一间教室,里面空空荡荡的,布满了灰尘,垃圾可真不少:纸屑、木屑、灯管外包装、塑料袋等等散落在屋子的角落。见此情景,老师们扫的扫,捡的捡,装的装,倒的倒,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女老师们又找来抹布擦拭门窗,男老师拖地,转眼间,屋子里变得亮堂堂的。接着两个人一组互相招呼着去仓库里搬桌椅。新办公桌很气派,也很沉重,俩人一上一下配合着,小心翼翼地从一楼搬到四楼,已经累得气踹嘘嘘,汗流浃背了。但是谁也顾不得休憩,又忙着扯网线,给每个办公桌配置电脑。管信息技术的老师忙得滴溜溜转,根本顾不上杨骁他们,杨骁和几个老师只好自己动手。他们互相商讨着,哪条线怎么插,哪个开关怎么弄,哪个系统怎么装,你帮我我帮你,这样忙活了一上午,最终每人配置了一套桌椅、一台电脑,外加一个保险柜,总算各自有了坐的地儿。
到了中午,杨骁肚子“咕咕”叫起来,这才发现,根本没有吃饭的地方,出校门看看周围冷冷清清,竟然找不到个小吃店。原来的学校周围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饭店,什么早餐铺、快餐店、羊肉馆、炒鸡店等等,应有尽有。杨骁不想吃食堂的时候,就到这些店里换换口味,方便得很。可是现在,吃饭成了问题,看看新校两旁也有三三两两新开的餐厅,只是还没有营业。新来的老师也都不熟,碰了面都客客气气的,这会儿也纷纷作鸟兽散。杨骁想,这里离原单位只隔着两个路口,不如去那儿吃吧。于是微信上约了陈天亮,开车直奔悠然饺子城。
进了店,杨骁先点上饺子,觉得有些疲劳,想了想又要了两瓶啤酒。一会儿天亮走了进来,杨骁把两只杯子倒满。
俩人随意地碰碰杯,各喝了一口,天亮笑着问:“新校咋样啊?咋头一天就跑回来了呢?”
杨骁说:“挺好,就是啥都从头开始,基本要啥没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陈天亮和杨骁一样去年都干级部主任,这学期刚接了教务主任一职。教务上事多,这几天正忙得焦头烂额。他说:“你们那初中部今年就招俩班,学生都是职工子弟,工作指定轻松。咱学校啥样你知道,忙起来家都顾不上,累得我去年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杨骁知道,原单位工作难干,源于招生对象大多是进城务工人员子弟,流动人口居多。学生主要来源于周围城郊的村庄和蔬菜水产市场,父母学历低,收入低,家庭问题多。学校周边素有“三多”之称:车匪路霸多、流氓痞子多、小商小贩多。学校管理工作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天亮说:“考走了11个骨干教师,眼下新教师又补充不进来,课都没法安排了,能留下来的老教师只好先紧着九年级用,光六年级就缺着5个老师,七年级语文学科现在就只有一名在编老师。”
“局里不招聘了大学生了吗?”
“满编呢!咋招?关键是财政吃紧,招聘在编的不得发在编的薪水?再说大量学生进城,就意味着乡镇的在编师资闲置,这个矛盾解决不了,城区学校的教师荒问题就解决不了。”
听他这么一说,杨骁心里不好受,学校用人之际,自己却当了逃兵。唉,事已至此,说多无用。只是无论他走与不走,他都真心希望学校能继续繁荣下去,毕竟那里记载着他十几年的青春岁月。
“我看到咱学校发的招聘老师的广告了。”
“现在城区哪个学校不缺老师?眼下咱学校学生被掐尖,骨干教师又被挖走,剩下的除了快退休的就是刚招的,青黄不接,宋校长急得没办法,一遍遍跟局里要人,局里让自己解决,学校只好招临时工。学校遭此重创,走向没落已是大势所趋!”天亮语气颇有些不平,又充满了无奈。
对于宋校长,杨骁一直心存感激,敬佩有加。宋校长是个有教育情怀的人,为人方正、质朴、脑子灵活,口才极佳,是少有的没有官僚习气的校长。会上他经常讲:不能不重视升学率,但我们不唯升学率,都掐尖,都上重点,大多数的普通学生怎么办?正是因为我们学校的存在,才让那些进城农民工的孩子能考上普通高中,最终能平等的享受到高等教育。这几年他治下的学校风清气正,一直呈现出好的发展态势。
“替我给宋校长带个好,就说杨骁心里有愧!”杨骁说。
说着话儿,饺子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来。二人边吃边聊,吃完饭各忙各的去了。
下午,杨骁和初中部的几个老师早早站在校门口迎接新生。他的工作是穿着红色志愿服,戴着口罩,手拿额温枪,给每一个孩子测量体温,其他老师则核对并统计信息。孩子们来到新校,既新鲜又惊奇,一个个欢呼雀跃的。这些孩子衣着或干净整洁,或个性新潮,见了老师一律有礼貌地问好,特别招人喜欢。以杨骁多年的经验,一看便知,这些孩子的家庭背景应该都不错,是原来那些进城农民工的孩子根本无法相比的。果不其然,经过统计,这些孩子的父母本科学历以上者占到50%以上,其中包括硕士、博士,杨骁暗暗称奇。
测完体温,接下来清点人数,阳光分班等等。等下班开车回家,已是暮色苍茫,乱云飞渡。这一天下来,他终于知道什么是骨头散架的滋味了,也终于明白局里为什么动作这么快让他们报到了:他们就是新校的第一批拓荒者!正如郑校长所说,前方荒草丛生,注定充满了艰辛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