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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屠夫 [打印本页]

作者: 薛痒 时间: 2021-9-2 21:00
标题: 屠夫
一

　　

　　我早已想写几篇文字，来记述几个曾经的杀手。这其实没有别的，只因为长大以来，无聊和平淡总时时蹂躏我的心，至今没有消停，我很想借此算是隔靴搔痒，将空虚填平，让自己解脱一下，说白了，就是我希望将自己化作杀手。所谓借人喻己，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我一直以为，作一名称职的杀手，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他必须够帅够酷，可在百步之外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杀气，难怪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总是喜欢说，你去死吧——那都是崇拜杀手留下的后遗症。

　　既然有为杀手作传的想法，那就应该立即动笔，我这个人，骨子里是很有些毛病的，常常会在刹那间把自己搞得热血沸腾，又往往会迅速的让自己万念俱灰，但是这一次，因了杀手的缘故，我决定不能再半途而废——因为真正的杀手是绝对有始有终的，他们可以为了完成任务，即使耗尽全部精力也在所不惜，我倘若如此没出息的就放弃了努力，那还有什么资格去妄谈什么杀手呢？想到这里，我居然激动得流起血来，虽然是鼻血，可是那绝对不会和女人的每月一次流出的血一样的，那是自然规律，而我，却的确是因为心潮澎湃。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书桌上的稿纸竟然渐渐厚了起来，一个个杀手的光辉形象也一个个的呈现出来。我很是为自己感到自豪，呵，原来我并不是一个没出息的废物。

　　然而——生活中总是有许多然而让我们意想不到的，然而，我的一位邻居却打破了我的自豪。这位邻居让我的许多观念产生了改变，或者他也许会影响我今后相当长时间的生活……

　　这位邻居，坦率的说吧，我对他本人是没有丝毫兴趣的，因为在我和许多人看来，他实在应该是个窝囊废，我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他的老婆对他很大声的吆喝，据说他还常常跪搓衣板的，尽管他总是为老婆做饭，为老婆端洗脚水，可还是遭到老婆的侮辱和漫骂……这样的一个人物，是任谁见了都要瞧不起的，哈，你又跪搓衣板了吧！哈，你喝老婆的洗脚水了没有？人们通常都是乐意把他当作取笑对象的，碰到这种情形——也许他已经习惯了吧，他多半是不吭声，只是讪讪的笑着，眯起眼睛，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的，引得大家哄笑起来：逗他乐子的人似乎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作为男人的伟大来。

　　我是不屑于与那班人同流合污的，从来都没有取笑过他，我觉得人们对他过于刻薄了些，他应该是个可怜的人，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就往往喜欢到我家里凑，却又似乎跟我无话可说，无聊至此，于是他便主动去做一些事情，譬如扫扫地，抹抹桌子之类的，起初我很有些过意不去，久而久之，我就无动于衷了，竟至于坦然，好象他为我干活是完全天经地义的。

　　我宁愿把他对我的这些做法看作是出于对我的崇拜，他常常对我伸出大拇指，说，能够一下子写出这么多字的人，了不起。这一点倒是让我颇为受用，于是我并不拒绝让他看我写的东西，他看得总是很认真，甚至有一次他居然流出了眼泪，我假装没有看见，不过我的确是有了一些震撼，我想，这窝囊废倒成了我的知己。但是想到此，我竟然羞愧起来：这样的家伙居然可以做我的知己，是不是说明我的文字格调太低呢？我颇感颓丧，于是从此对他有意疏远，直到有一天，我冲口而出一句话，你还是不要来了吧，我需要清净。他哆嗦了一下，说，其实我并不想打扰你清净的。我狠起了心肠，没搭理他，他终于觉得无趣，慢慢走了出去。

　　此后我倒还是常常听到他老婆气急败坏的吆喝声，只不过他却真的很少再来我这里了，大概十几天一次吧，我因为他而养成的懒病让我起初感觉颇不习惯，不过后来想想，就当他不存在吧，也就释然。

　　这一天，他又来了，一来就又洒水又扫地的，做完了这些事情后，他站在我旁边，仿佛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对我说，我想看看你写的文章……

　　他好象已经很久没有看我写的东西了，我想，就让他看看吧，何况，我对最近写的几个杀手故事也是非常满意的。

　　他看得很仔细，很认真，过了很久，他慢慢的问了我一句，这些……都是真的么？

　　我顿时感到不快，不耐烦的说，真怎么样？假怎么样？我鄙夷的想，艺术，你懂么？

　　他半天没吭声，但是终于还是开了口，其实……我也曾经作过杀手的。

　　

　　二

　　

　　我以为耳朵出了毛病，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足足有半袋烟的工夫，才重复道，我也做过杀手的。

　　我听清楚了，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荒唐，于是对他说，我也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吃惊道，你……也有秘密么？慌忙又摆起手来，既然是你的秘密，我就……就不听了吧。

　　我慢慢的说，其实，我也是一名杀手。

　　他张了嘴巴，你……

　　我说，连你都是了，我为什么不可能是？

　　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你，你不相信我？

　　我看到他这副样子，又可怜起他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发现你也很有幽默感的，你让我觉得今天很高兴。

　　他喃喃的说，我以为你会相信我的，我以为你相信我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不由认真打量起他来，他身材算得上是高大的，年纪也不算老，可是他的背却有一点驼，脸色也显得很委顿，很无精打采，平白给自己添了几分老相，我问他，你觉得你自己象么？

　　他默然片刻，现在我不象，是因为我现在的确不是了，可是我曾经的确是的。

　　我问，那么你为什么又不做了呢？不适合么？

　　他的表情越发不自然，关于这一点，我还是有回忆的，然后他抬头望天，满脸无奈的样子。

　　我说，其实，人有些回忆还是蛮不错的，那也是值得骄傲的，因为那是经历。

　　他惶然道，我……我并不认为我的回忆是值得骄傲的。

　　忽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摔碗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暴喝，老@@蛋，你死哪儿去了，快滚回来，给老娘做饭！他的老婆又发脾气了。于是他慌张起来，明天吧，明天我再来，我让你看看我的证书。

　　我感到迷惑，证书？

　　但是他并没有回答，或者说了来不及，因为他已经到了门外。——他实在是太把老婆当回事了。

　　我摇摇头，好象是做了一场梦，我想，杀手，也会这么怕老婆么？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第二天，他很早就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红本。果然跟现在的什么证书很相似，我产生了好奇，不过他似乎并不急于让我马上看。

　　我说，接着昨天的话题继续说。

　　他说，说起来话就有些长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吃了一惊，我们虽然已经做了很久的邻居，可是我从来没有打算去问他的姓名——我对他竟是如此的忽略。

　　他表示理解的样子笑了笑，不打紧，不打紧的，名字，只是个代号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东方飘雨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我还是很有些印象的，我说，杀手辞典里好象有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和西门吹雪可以构成一副对联。

　　他有些激动起来，西门吹雪？东方飘雨？你现在有没有放着杀手辞典？

　　我拿出了杀手辞典，翻出一个叫东方飘雨的条目来，发现这个名字后面的注释只有两个字：不详。我说，这个杀手很有些神秘。

　　他对着辞典愣了半天，表情显得很奇特，反复的说，不详，不详……

　　我就是东方飘雨。他说着，把手里的红本递给了我，这是我的证书。

　　

　　东方飘雨同学，经过数年训练，你已经完成杀手系的全部课程，希望今后学以致用，为江湖做出应有的贡献。X年X月X日。

　　后面有一个江湖大学的印鉴。还有校长龙飞凤舞的签名，我认真看了一下，署名是岳不群。

　　

　　现在轮着我发呆了，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同这位东方飘雨先生对话了。

　　我也知道，这证书其实也没多少用处的。东方飘雨打破了沉默，现在很少有人相信这种东西了。

　　他问我，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说，没什么可笑的，我也经常期望找些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的。

　　东方飘雨的脸色变得更加委顿起来，喃喃道，你没见过我这样的杀手吧。

　　

　　三

　　

　　那个时候，江湖大学还没有杀手系，但是有位姓熊的先生却独具慧眼，强烈要求开设杀手课程，他说，这是江湖发展的必然趋势，我们应该尊重江湖的每一种职业。他的这个观点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但是最终，熊先生以撤除自己在江湖大学的四成股份相威胁，为杀手的培养争取了一席之地。熊先生也因此成为杀手系的系主任。

　　我能够到杀手系深造完全出于偶然，我父亲本是一位杀猪的屠夫，我自小耳闻目睹最多的就是关于宰猪方面的事，霍霍的磨刀声和猪的惨叫声在我听来已经习以为常，我的父亲刀法在方圆百里也是很有些名气的，他能够一下子就找到猪们的要害，一刀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从而让猪们少去许多宰割的痛苦，有时候我父亲忙不过来，就让我作他的下手，一来二去，我从父亲那里也学得了不少用刀的诀窍，也正是凭借这一点，我才能够得以入围江湖大学。

　　

　　其实我起初并没有打算到杀手系去进修，我是渴望进入大侠系或者盟主系去的。因为这两个系出来的学生最让人瞧得起，很多人，尤其是女孩子们总是围着他们团团转，那可真是风光啊。我不要那么多女孩子围着我，我只要我的虎妞围着我就行了，虎妞是我的邻居，也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们应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我觉得我很爱她，她也肯定是爱我的，于是有一天我向她求婚，但是她居然拒绝了我，她说，我爱的是大英雄，你是吗？你不是，你只是个屠夫的儿子，不行不行。她又点拨我，只要你成了大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就是为了我的虎妞，我当然也得上大侠系或者盟主系啊。

　　我这样想的，别人当然也不是傻瓜，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扬名立万，能够万人景仰。因此这就成了大热门，许多人为了能够进这两个系是施尽浑身解数，斗争是相当残酷的。我斗不过他们，万般无奈下，我想起了校长岳不群，他曾经在选拔考生的时候当众夸我的刀法好，我看他挺通情达理的，就想，他兴许听了我的遭遇对我产生同情，对我开些恩的。于是我在一天夜里敲了他的门，见了他就跪了下来，请求他帮助我完成心愿。岳不群校长听完后，抚摩起自己的长须来，一个劲的叹息，这个……竞争实在太激烈了，你还是回去吧。我一听，快哭了，我说，只要你能够帮助我进去，我将来一定好好报答你。岳不群校长安慰我说，你也不要着急，我看了你的籍贯，你还是我的老乡嘛，老乡见老乡，两眼是泪汪汪啊，他说着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老乡自然是要帮助老乡的，这样吧，我给你想办法。他说着背过了身子，我看见他的手在背后伸出了三个指头。然后他说，你如果理解这三个指头是什么意思，我就可以帮助你进去深造了。我不明白，说，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三个指头，看不出来。岳不群校长就流露出很伤心的样子来了，说，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如果明天想不起来，我就也爱莫能助了。我糊里糊涂被他请了出来。

　　这三个指头太高深了，我无论如何都捉摸不明白，我在校园里转来转去，越想越头痛，天都快明了，我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在一个小塘边哭了起来。我如果进不去，那么我的虎妞就不会嫁给我了，我真的很痛苦。

　　这个时候，熊先生就出现了，他听了我一番哭诉后，哈哈大笑，附在我耳边说出了三个指头的秘密。我大吃一惊，原来岳不群校长是要我提供三万两银子的赞助费啊，我感到发愁，我们家肯定是拿不出来那么多银子的，连一万都拿不出，我问熊先生，他非要三万两吗？熊先生说，那是他的最低标准。我说，我是他老乡，也许他会通融一下……熊先生又大笑起来，他见个人都对人家说是老乡的，他说我也是他老乡的。

　　熊先生又对我说，且不说你家里有没有那么多银子，就算是有，让你进去了，那又如何？靠这样的手段去做个大侠，你能够做到心安理得吗？

　　我彷徨无计，说，只要虎妞肯嫁给我就行。

　　熊先生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在江湖之上，任何职业都有值得尊敬的一面，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你不觉得你的思路过于狭隘了吗？

　　我说，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熊先生说，你可以选择别的职业啊，行行都可以出状元的。他给我举例说明，唐小三在千毒系学成后，回家搞了个有名的唐门，很多人都向他的家族购买毒药，已经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豪。还有个霹雳堂的掌门，现在做火药很红火，当年也是在这里的霹雳系毕的业。

　　我说，可是，用毒，用火药，总是不大光明的吧。

　　熊先生笑了，毒药和火药，表面看来的确不怎么好，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化危害为有益呢？毒药可以以毒攻毒救人的命，火药可以用来凿山开石减轻许多人力物力……什么东西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就看你如何运用了。

　　熊先生的理论太高深了，我如堕云雾，那你帮助我参考一下，我该报什么系才好？

　　熊先生在对我的家庭情况做了一番了解后，就推荐我到杀手系去学习，他告诉我，学到这些杀手刀法后，你完全可以更加完美的去分解一头猪嘛。

　　

　　四

　　

　　于是我进入了杀手系。并且很快做了班长。我的刀法是最好的，虽然是杀猪的刀法，可是那同样是刀法，别的同学都没有我这样的经历，他们都没有一个杀猪的父亲。

　　我是很有成就感的，因为每次实战演习的时候我都是第一名。我们班里有两个女生对我特别好，常常让我教她们刀法，可是她们很笨，让我逐渐失去了耐心。

　　后来我就不跟女生接触了，我觉得她们还是拿绣花针好一些。当然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我并不想对不起我最爱的人虎妞。

　　在男生中，有几个和我特别投机：一点红，西门吹雪，还有路小佳。他们和我成了最好的朋友，因为我的刀法最好，所以他们也对我最为敬佩，常常和我切磋武艺。某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们在外边偷了一只狗来，把狗给宰了，我们边吃肉，边喝酒，在那夜，我们成为结拜兄弟，我为老大，一点红，西门吹雪和路小佳分别为老二，老三，老四。

　　我在杀手系的第一个学年很快就结束了，放假了，我向我的兄弟们告别，我要回家。西门吹雪说，我生在南方，几乎没见过雪是怎么回事，天气预报说这里将会下几场大雪，我决定一边赏雪一边练剑，那是何等的诗意啊，我一定会在放假这段时间里给自己来个突破的。一点红也不示弱，我准备逮几只耗子，让它们在雪地里奔跑，然后我就一一杀了它们，争取留下几点红来。路小佳边吃花生米边想入非非，我还是希望能够在这期间把我的花生米绝技练成功。他说着把花生米抛向空中，然后拔剑向空中的花生米砍去，结果花生米完好无损的落在地上，我们几个都笑了起来，路小佳说，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知道我路小佳是如何一剑将花生米砍成四瓣的。

　　我们又大醉一次，依依惜别。我记得一点红还流了一滴泪，不过他并不承认是因为要离别的原因，他说，那是因为他眼里有只小虫飞了进去。从此没人再见过他流泪。

　　

　　我怀揣着一墩子厚厚的书信回到了阔别一年的家乡。那些信全是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用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写的。里边着重表达了一个出门在外的少年如何思念他家乡中的恋人情怀，其中有几封信纸上有若干水痕，那不是水，是我的泪，证明我的刻骨铭心和心潮澎湃。

　　我相信我亲爱的虎妞看了这些信后会感动得流下热泪以及奉献上少女羞涩的初吻。

　　

　　五

　　

　　事实上虎妞不但流了泪，奉献了吻，还陪我睡了一觉，从而结束了我的处男时代。不过让我感到痛苦的是，我却并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已经不是处女了。

　　哦，你没有流血，老天，谁干的？在尝了禁果后，在了解了女人的神秘后，在发出那二十年白活了的感叹后，我痛苦而愤怒的质问虎妞，你怎么就……

　　虎妞并不隐瞒我，哭着说，是一个处处留香的人。我恨他。

　　我怒吼了起来——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也曾经是个很会发脾气的人，我要杀了他！

　　虎妞的反应异常迅速，也异常激烈，那么冷的天，她忽的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站了起来，大声说，你不能杀他！

　　我吃起醋来，你舍不得？

　　虎妞表情显得很奇怪，我一天恨不得杀他一百次。

　　那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可是为了天下人着想，我就不应该杀他了。虎妞说，牺牲我一个人的幸福不算什么，但是因为我而让天下人失去一位大侠就是我的罪过了。

　　虎妞的神情是那么的庄严和伟大，尽管她赤身裸体，可是我觉得她象是女神。我流下了热泪，因为惭愧，我的心胸实在太狭隘了，不如一个女人，她这一点实在太值得我学习了。

　　虎妞还劝我，有时候我们应该想想，大侠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的，他们也需要发泄的。

　　这个时候我问了一句给我这辈子留下阴影的话来，你以后如果再见到他，他如果还需要发泄，你会不会还跟他……那个？

　　虎妞想了半天，说，不知道。她说着又钻进了被窝，飘雨，我不想欺骗你，那样我会良心不安的。

　　我又痛苦了，为什么？难道我不能让你去忘记他吗？

　　忘记他我做不到。虎妞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了，你是大侠么？我知道我这一生将无法逃脱大侠的追逐……

　　那一夜，我做了个痛苦的决定，我要放弃我在杀手系的学业。因为杀手的名声在虎妞这里永远比不上大侠两个字。我要随时守侯在她身旁，来防备那些饥饿的大侠们乘虚而入。

　　虽然，大学里有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可是爱情是更重要的。因为我要跟她过一辈子。

　　

　　六

　　

　　其实就算我想继续深造也不可能了。我现在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

　　

　　大年初七的时候，我的父亲正在宰猪的时候，栽在了一头母猪身上，倒在了毕生为之努力的岗位上。

　　我遵照母亲的意思，子传父业，成了一名屠夫，母命难违啊。尽管我是如此的不喜欢杀猪，可是我还是一次次的扬起了我的屠宰刀。

　　虎妞也终于嫁给了我，正式成为我的妻子。虽然我不是大侠，但她还是毅然决然的嫁给了我，那也许对她来说是一种壮烈。我在洞房花烛夜发现了她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她让我不要碰她，虽然我在此前已经碰过她许多次，但是在我的新婚之夜，我连她一根汗毛都没碰上。

　　那一夜，我同样壮怀激烈，因为我发现我是那么的爱她，我明明知道她爱的不是一个屠夫，而是大侠，可是我还是娶了她。

　　我爱她，所以我忍受着她越来越刁钻古怪的脾气，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唤回她的真心。

　　她骂我是饭桶，是窝囊废，我忍。因为我爱她。爱是不讲原则的。

　　我们就这样，一直在吵闹里过了两年。

　　

　　两年后，西门吹雪来找我了。她在村口问一个少妇，东方飘雨是不是在这里住。也许西门吹雪那飘然的深情打动了那位少妇，所以少妇就迫不及待的望家里跑。少妇是我的老婆虎妞，虎妞让我出去迎接贵客，她要把家里收拾一下——那是她第一次那么热爱劳动。

　　这个时候，天空沸沸扬扬下起了大雪，于是我看到了一个我一生也忘不掉的场面，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在轻轻的吹剑上的血。对，是血，不是雪。

　　旁边，躺着一条死狗。

　　西门吹雪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杀了一条狗，我们吃狗肉。

　　那是西门吹雪最后一次用剑去杀狗，因为我。从此，他的剑只杀人，或者杀一些比狗还不如的人。杀完人之后，他就会表演一个招牌动作，轻轻的吹剑上的血。不是雪，是血。

　　

　　我们围在火炉旁熏狗肉。我们又回到了难忘的大学时代。我不仅思潮起伏，感慨万千。

　　正当我们准备喝酒的时候，忽然有人喊我，让我宰猪。

　　在老同学面前宰猪无疑让我觉得难堪，我本来是打算拒绝的，可是西门吹雪却说，他要看看我如何杀猪。

　　事后西门吹雪发表评论，杀猪让你如此美丽。他又说，熊先生早就说过，你肯定能够研究出一套完美得无懈可击的杀猪方案来。

　　我苦笑，熊先生对这件事倒是念念不忘。

　　我们开始喝酒。酒在心头，滋味却不同。我在想，如果我们俩走在一起，肯定没人相信我们是同学的。

　　西门吹雪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红本来，说，我毕业了，这是毕业证。

　　我拿起毕业证，发现西门吹雪的成绩是第一。这让我感到心酸，因为我也曾经是第一。

　　西门吹雪忽然用剑挑起毕业证，一下子投到了火炉里，说，这东西，没有用的。

　　他虽然面如冰霜，可是我知道他的心却是热的，他在照顾我的情绪。想到这一点，我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七

　　

　　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的老大，永远是第一。西门吹雪说。

　　第一？我果真还是第一吗？我决定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一点红呢？他肯定是第二了？

　　西门吹雪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也是第一。

　　我惊讶，这怎么可能？总要分个胜负的。

　　西门吹雪沉默半晌，才说，他是他自己的第一。

　　自己的第一？我有些不大明白，不过西门既然不愿意再提，我也只得作罢。我问，小佳呢？他有没有练成那种劈花生米的神奇刀法？我总觉得他有些浮躁。

　　西门吹雪目中露出一丝笑意来，他已经提前离开了学校。

　　

　　据说有三个剑客比赛刀法。第一个剑客一剑把一只飞舞的苍蝇砍成了两截，大家都吃惊坏了，但是第二个剑客比第一个厉害，一剑就把苍蝇砍成了四截。大家更是瞠目结舌，不知道第三位剑客会如何突破前二位。只见第三位剑客提剑对着苍蝇轻轻挥舞了一下便还剑入鞘，大家发现这家伙是故弄玄虚，因为那苍蝇根本就没事儿，兀自在空中飞动，于是嘘声一片，大喝倒彩，说这家伙连苍蝇边都没沾上。但是第三位剑客却异常冷静的说，它的确活着，可是它已经永远失去了某方面的功能，它永远做不成父亲了。

　　这第三位剑客就是路小佳。

　　

　　我问西门吹雪，你和路小佳比谁高一些？

　　西门吹雪说，我的剑不杀苍蝇的。

　　

　　想起当年我们结拜的情形，我们都有些伤感。

　　可是西门吹雪拒绝伤感。西门吹雪忽然站起身来，对我说，拿出你的刀，我要领教一下！

　　我感到吃惊，我说，你在开玩笑，我已经比不上你们了。

　　西门吹雪表情显得更严肃起来，拿出你的刀！

　　我说，刀和剑是无法比较的。我已经打算逃避。

　　西门吹雪说，任何武器，只要是武器，都可以比较的，除非你承认自己是懦夫！

　　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我忽然觉得热血冲头，好，我就用杀猪刀领教一下你的西门剑！

　　

　　我赢了。我胜利了。我的杀猪刀把西门吹雪的剑震到了很远的地方。

　　西门吹雪说，当我看到你杀猪杀得那么完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跟你来个比赛。因为我不服气。

　　他接着说，今天我虽然失败了，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胜了你的。

　　我苦笑，我向来以为你是诚实的，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么狡猾。

　　西门吹雪是故意输给我的。他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

　　我激动起来，我是比不上你，可是你也不能用这样的方法。我更痛苦！

　　西门吹雪垂头，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一下。

　　我突然感到浑身是如此无力，颓唐的说，我应该谢谢你，你让我吃到了最好吃的狗肉。

　　西门吹雪说，你太在意事物的外在了，你应该觉得杀猪同样不错的，因为有许多人吃猪肉。

　　我反问，你呢？你是不是就决定做一名杀手？

　　西门吹雪默然片刻，不一定。

　　我说，你要做大侠

　　西门吹雪说，现在我只要听到大侠这两个字就觉得胃部不舒服。

　　我奇怪，那你到底做什么？

　　西门吹雪说，做我喜欢做的事。

　　

　　

　　八

　　

　　第二天，西门吹雪悄悄起了身，默默盯着我看了片刻，似乎轻叹了一声。

　　我其实已经醒了，可是我依然假装睡觉，我害怕这种场面。

　　西门吹雪又轻声说，珍重。

　　我也对他说，珍重。不过是在心里。我怕说出来我会忍不住掉泪。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后来听说他练成了一种孤绝的剑术，而终于成为一代剑神。

　　我想，那是他应该享受的尊崇。

　　

　　

　　西门吹雪走后，虎妞半个月未和我说话，我知道，她更加瞧不起我，我是一个杀猪的凡夫俗子，而西门吹雪却是那般的完美，那般的高高在上。

　　半个月后，虎妞对我说，不要再杀猪了吧。她要我回江湖大学去拿回一张文凭来，好歹你曾经在那里呆过半年，把毕业证拿回来，也好让姑奶奶我在人前抬起头来。

　　我说，好吧，一切为了你。

　　

　　于是我来到了阔别已久的江湖大学。

　　熊先生一眼就认出了我，他兴奋的说，欢迎你回来。

　　看到恩师，我竟然无言。

　　熊先生说，一点红昨天刚走，这孩子虽然脑袋不怎么聪明，可是却实在很刻苦，将来肯定能成大器的。

　　一点红后来没有辜负他的名字，杀人不见血，中原一点红，那个天下最高的有名杀手是我的兄弟。

　　西门吹雪说，他是他自己的第一。

　　熊先生对我说，西门吹雪和一点红都是艺术家，不是屠夫。刚说完这话，他意识到有点不妥当，又补充说，当然，这话不能太绝对，屠夫里面同样有艺术家，你就是。我相信你能够很诗意的去杀一头猪。

　　我说，我已经不打算杀猪了。——其实，那是虎妞的打算。

　　熊先生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还想把过去两年的课程给补过来？杀手事业现在已经很蓬勃的在发展了，现在已经又有新秀粉墨登场了，比较有名气的有荆无命啦，孟星魂啦……

　　我苦笑，我只想拿回一个毕业证，因为我已经结婚。

　　熊先生吃惊的说，可是你在这里只呆了半年，怎么会有毕业证呢？

　　

　　

　　后来我用两坛子茅台把熊先生给灌醉了，熊先生在晕乎乎的状态里给我搞了一纸文凭。

　　熊先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九

　　

　　虎妞又开始让我杀猪了，因为她没有钱去买高级化妆品。

　　虎妞让我把毕业证挂在门口作为一种招牌，她对所有人说，我老公放弃了做职业杀手的优厚待遇，而只想呆在家里用职业杀手的刀法为人民杀最好的猪，欢迎大家捧场。

　　于是许多人前来观看我这个本来杀人的职业杀手如何去杀一头猪，大家一直认为我会玩出心跳的感觉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去杀那头猪的？东方飘雨讲到这里，忽然莫名其妙问了我一句。

　　我早已听得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喃喃说，我怎么知道？

　　东方飘雨说，其实那头猪不是被我杀死的，它完全属于自杀行为。

　　他忽然笑了起来，并且越来越笑得厉害，以至于他捂住了脸，可是我分明能够看见从他的指缝里涌出了两股透明的液体来，那大概是眼泪吧。

　　

　　然后东方飘雨说，它自己居然把自己给气死了。

　　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用了一个时辰的工夫还没将它杀死。它为自身遭遇的不公平待遇而感到怒火万丈，它的同伴都只是一刀就结果了性命，它认为快速死亡是幸福的，所以它气死了，它的肚皮给气得爆炸了。

　　

　　很多人都觉得很有趣，说有个杀猪的杀了一个时辰居然没把猪杀死。我一下子成了个很有名气的人。

　　可是我老婆虎妞却觉得受到了侮辱。她从此不允许我再去杀猪。

　　

　　东方飘雨说，那把杀猪刀现在还在我家，也许有一天你会看见它。

　　

　　现在你应该明白，其实我是个冒牌杀手了。东方飘雨对我说，我只是个最窝囊，最没用的冒牌杀手。

　　

　　

　　在东方飘雨给我畅谈后的当天晚上，我听到了他的家里传出了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那绝对不是东方飘雨的声音，那声音属于女人。

　　从那以后，就没有再听到过他老婆吆喝撒泼的声音，并且他老婆还天天赶集买菜，许多人觉得这母老虎现在应该改名叫小绵羊。

　　东方飘雨再也没找过我，有一次我偶然在街上碰到了他，想过去跟他闲扯几句，可是他却假装没看见我，转了方向。我竟然感到轻松，也许我同样怕跟他相见，因为他对于我，竟似变成一面镜子，要暴露出我的渺小来。

　　

　　某一天听到了一个消息，说他搬走了，我心里涌起一股难受来，当夜到了他原本住着的院子，猛然发现墙上居然挂着一把尖刀。我取了下来，发现刀并没有生锈，于是我用刀刃轻轻的在左手食指上划了一下，深红色的血立即涌了出来。

　　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又拿出了杀手辞典，翻到东方飘雨的条目，我试图看出些什么，可是只发现上面的两个字：不详。

　　然后我的泪就也涌了出来。我不知道因何而流泪，也许只是为自己吧：我们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活在这样的时代。

作于2004

作者: 道路 时间: 2021-9-2 21:28
不错，阅毕。

作者: 花中的花 时间: 2021-9-3 17:11
楼主这种水平应该去红杂参加征文

作者: 大玲小芳 时间: 2021-9-3 22:44
薛老大刀法好，春秋笔功夫也不赖。

作者: 道路 时间: 2021-9-4 20:38
如果写成长篇就可以拍电视剧了。弄得我都有写小说的冲动，但是憋了一个晚上，还是没个头绪。

作者: 笑流沙 时间: 2021-9-4 21:16
笑了好几回，作者想象力好丰富。

江湖大学的专业设置好实用。

哈哈。

不过杀手怕老婆我不信，杀手就不该有老婆。

哈哈哈。

作者: 薛痒 时间: 2021-9-5 20:56

笑流沙发表于 2021-9-4 21:16
笑了好几回，作者想象力好丰富。

江湖大学的专业设置好实用。

没想到这篇无厘头风格居然让流沙兄看下去了，感谢感谢！

作者: 薛痒 时间: 2021-9-5 20:59

道路发表于 2021-9-4 20:38
如果写成长篇就可以拍电视剧了。弄得我都有写小说的冲动，但是憋了一个晚上，还是没个头绪。

再憋憋，早晚会憋出来的

作者: 卡米尔克劳代尔 时间: 2021-9-5 21:12

道路发表于 2021-9-4 20:38
如果写成长篇就可以拍电视剧了。弄得我都有写小说的冲动，但是憋了一个晚上，还是没个头绪。

写小说一个晚上的时间肯定不够啊。

作者: 薛痒 时间: 2021-9-5 21:16

卡米尔克劳代尔发表于 2021-9-5 21:12
写小说一个晚上的时间肯定不够啊。

小卡应该比我有耐心，以前我写这些小短篇，基本都是一气呵成。完了也懒得改

作者: 卡米尔克劳代尔 时间: 2021-9-5 21:17

薛痒发表于 2021-9-5 21:16
小卡应该比我有耐心，以前我写这些小短篇，基本都是一气呵成。完了也懒得改

越改越没意思，要得就是这一气呵成的劲。

作者: 薛痒 时间: 2021-9-5 21:18

卡米尔克劳代尔发表于 2021-9-5 21:17
越改越没意思，要得就是这一气呵成的劲。

哦，如果是中长篇还是值得改一下的

作者: 卡米尔克劳代尔 时间: 2021-9-5 21:24

薛痒发表于 2021-9-5 21:18
哦，如果是中长篇还是值得改一下的

慢慢改，改完了再发。要是先发出来以后再修订，大家都更容易接受早先的版本。

作者: 薛痒 时间: 2021-9-5 21:30

卡米尔克劳代尔发表于 2021-9-5 21:24
慢慢改，改完了再发。要是先发出来以后再修订，大家都更容易接受早先的版本。

很有经验的样子。但是大家接不接受其实也没多大关系

作者: 卡米尔克劳代尔 时间: 2021-9-5 21:38

薛痒发表于 2021-9-5 21:30
很有经验的样子。但是大家接不接受其实也没多大关系

搜噶。

作者: 笑流沙 时间: 2021-9-6 20:43

薛痒发表于 2021-9-5 20:56
没想到这篇无厘头风格居然让流沙兄看下去了，感谢感谢！

据说，能动无厘头脑筋的人大都很聪明。譬如周星驰。但是私底下他却是一个很阴郁的人。这一点我在薛痒君的其他文字和歌声里也读到了这一点。

你的大多数作品都是旧作，有说人年纪大了就会无情，无情大概也是波澜不惊的意思。没有情绪想写点什么也很难。

关注中……

作者: 薛痒 时间: 2021-9-6 21:37

笑流沙发表于 2021-9-6 20:43
据说，能动无厘头脑筋的人大都很聪明。譬如周星驰。但是私底下他却是一个很阴郁的人。这一点我在薛痒君的 ...

星爷绞尽脑汁要逗大家笑，结果把自己搞抑郁了……
作者所谓的文字风格的形成，许多时候其实是机缘巧合，是偶然碰撞催化的结果。

比如我骨子里不太喜欢一本正经，然后就恰巧碰到了这种对我来说比较自在的释放方式。

如果能够恰巧碰到喜欢这种风格的读者，对作者来说也是一种幸运。

再次感谢流沙兄的笑。

作者: 霓裳旖旎 时间: 2021-9-6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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