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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党员”的故事 [打印本页]
作者: 秦川梦回 时间: 2022-7-31 19:11
标题: “党员”的故事
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2-7-31 19:1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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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老沟地地处偏僻,是全公社最穷的生产大队。可供耕种的好地全种了庄稼,三十来户社员,连同他们的猪呀羊呀,只得住进那道名叫老沟的土壑,一条羊肠小道在壑间蜿蜒跌宕,把各家窑洞串在一起。
村民大多姓牛。三十以上的男人有黑牛、屯粮、猪娃……,下一代叫参军,叫解释,叫文化……更小一茬与时俱进,叫运动、社教、九大……
晚间正在喝汤,会计在沟畔吆喝开了,全体社员马上到大队办公室前开会,不来的要扣工分。
办公室也是一孔窑洞,门前辟出的一片平台就是会场。老洋槐树上吊起一盏汽灯,唯一一张办公桌也搬出来了。桌后高喉咙大嗓子在演说的,是年青的大队书记牛土改。
三反、五反两个民兵,雄赳赳握着七九式步枪,刺刀指着个五尺高的汉子,反绑了胳膊,正哭得呜呜的。此人名唤牛白牛,是个力气和饭量都大得有些出奇的人物。
那白牛虽生得又粗又蠢,肚里却不乏时新词儿。他的口头禅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接着一串似通非通的奇谈怪论,其实全是他自己想说的话。
七年前白牛添了个小子,爱得金娃娃似的,起了个名字叫牛党员。乍听确有些怪,时日久了,倒也琅琅上口。
这“党员”与他爸一样,结实得像个牛娃子。穿一身苦行僧般破烂褂裤,整日价不停地上高高,缘低低。他家大人护短,所以还爱打个架儿,欺负个人儿,真是个猫狗都嫌的小厌物。
这日下午“党员”以一敌二,撂倒了俩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娃,正在兴头上。吃了亏的逃到对面崖上哭咧咧骂:“党员我日泥抹呀!”
也是合当有事,公社李书记正骑着车子打这里过,闻言登时大怒,叫人唤来土改,风火雷电拾掇了一顿:“听任你的社员如此糟蹋党员称号,你的党性到哪儿去了?!”
土改面孔铁青听完了训斥,立马儿带人把白牛从地里绑回来,审了半晌,还吊起两回。
那白牛虽非良善之辈,但在开会的乡亲中却没引起什么敌忾。全村老少,一水儿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对支书级别的长官亦不甚敬畏,批判会只得由土改亲自实施。
他令白牛交待罪行。白牛呜咽道:“我思量世上共产党最好,党员最光荣,就给娃起了这名字。我家八代都是贫农,咋可能糟蹋共产党嘛?”
“胡说!后晌你咋交待的?”
“你们打人哩么……呜呜呜……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打贫农犯法哩么……我到现在啥还没吃哩么……”
“牛白牛!”土改气急败坏大喝一声,“你娃这一向有长进呀,还学会翻供了!‘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三反,五反,给狗日的把法绳促紧些!”
两个孪生兄弟立刻很高兴地把枪顺到背后,学着公审大会民警给犯人紧法绳的榜样,揪定白牛腕上的绳鼓劲儿往上一提,白牛的两只脚便离了地,接着又往下一墩,疼得白牛“娘,娘”大叫。
“好!”有人吆喝,赞赏孪生子的功夫。
位居前排的“老贫协”牛黑娃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他走到鼻流涎水的白牛面前,语重心长地开导说:“白牛呀,你就嫑犟了吧。这世上不论啥事总得有个交待么,哥这话对不对?”
这和风细雨的声音似乎打动了白牛,便听他回应道:“对着哩。”
“你就认个反革命怕啥哩么?”
白牛不假思索狠劲儿摇头。
“别忘了你是贫农,他整复总不能把个贫农法办了,你思量对不对?”
白牛垂着头若有所思。
“你既犯下了事,于情于理,没个交代是过不去的。说你娃怪(意即刁滑),你怪得过共产党?”
一阵哄笑。“老贫协”这话听起来不大对头,仿佛共产党比白牛还怪。其实他想说的是:再刁滑的人也斗不过共产党。
“……只要你态度放端,其实也不是啥日了天的大罪,只看你听不听话了。土改你侄儿是为你好,他当个书记容易嘛?你不该再叫他作难了。听哥的,给群众认个不是,说:‘我忘了本,糟蹋了共产党,以后一定改’,这事也就了了。土改你说对不对?”
土改应声:“对着哩。”
“反正么,犟是犟不过去的。我做了这么多年贫协主席,还没见过犟得过共产党的。”
又一次哄笑。有人喊,“白牛你麻利儿招了吧,你媳妇在屋里候你回去窖萝卜哩!”引起一场持久的大笑,会场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氛。
形势的急转直下,使愚鲁的白牛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仄楞着那颗榆木疙瘩般结实的光头,仿佛尽其可能地思量了一回,终于照办了。
“对么对么,这就对咧么。明个儿到公社,就照这么说。”土改高兴地说,“给他松绑,散会。”
第二一早,白牛被押到公社去了,后晌才回来。逢人便说李书记和气得很,见面就训斥民兵不该绑贫农,随手把他的案子交给个年青女娃去办。那女娃胖乎乎的,两个“捏捏”大得很,也爱笑得很,说他的案子不轻也不重,但相当复杂,就交给群众监督改造吧。两锅烟功夫就下了逐客令。
两个民兵却很愤慨,押着这个二球跑了一晌,肚子饿得山响。公社大灶上麻食面的香气都闻到了,也没混上一碗。叫狗日的买盒纸烟吧,他又没钱。
但村里总算有了个享受近乎四类分子待遇的人,填补了一项多年的空白。
咎由自取的白牛自此一蹶不振,忌讳时新词汇如鬼之畏唾。“党员”的名字当然得改,改成了“重(chong)牛”。似乎乱了辈分,涵义也不大清楚,总不会长了俩牛牛吧。只是很少有人叫他的新名字,依旧“党员”“党员”的。牛书记也叫错过,气得他直扇自己嘴巴。
作者: 编外巡视员 时间: 2022-7-31 19:13
这些日子正在喜马拉雅听《平凡的世界》呢,楼主此文让我颇感异曲同工啊。喵~
作者: 秦川梦回 时间: 2022-7-31 19:20
这篇是用关中方言写的,与陕北话很像
作者: 刘小城 时间: 2022-7-31 19:22
一段荒诞的闹剧,让人咂摸
作者: 编外巡视员 时间: 2022-7-31 19:22
秦川梦回 发表于 2022-7-31 19:20
这篇是用关中方言写的,与陕北话很像
我也发现这个特点了。
作者: 秦川梦回 时间: 2022-7-31 19:25
这篇也是写实,“党员”确有其人
作者: 秦川梦回 时间: 2022-7-31 19:26
切盼见到你的新诗
作者: 编外巡视员 时间: 2022-7-31 19:31
秦川梦回 发表于 2022-7-31 19:26
切盼见到你的新诗
哈哈。
作者: 水流云在 时间: 2022-7-31 20:00
老百姓起名字都有时代特色。
作者: 满堂花醉三千客 时间: 2022-7-31 20:32
黄土高坡上的历史传奇。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22-8-1 05:39
新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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