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眼泪在飞

文字：一株断草

我总是想起那父亲的菜畦，一块块、一田田静卧在小院房前屋后。

那是父亲的命根子！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退下来，片刻的落寞之后，便寻到了自己的乐趣-----开垦菜园。父亲伺弄菜园，就像女人在绣布上绣花一样，一针针扎下去，绿的是叶，红的是朵，紫的是花，黄的是果。

记忆里院子里的紫花红朵总也开不败。

西红柿、黄瓜、豆角是爬在架子上的，架子一律是竹竿做成，三只脚稳稳踏在地上，一律的红绳绑在腰间，整整齐齐，列队向你，倒也显出几分的气宇轩昂来。绿叶碾成的藤蔓，有一种走到哪里就开到哪里的浑洒。宛若村姑的长发飘飘，牵着你走向很遥远的地方，于是我便想，道旁的仪仗队没有它，公园里的仪仗合唱队里也没有它，可在我的眼里总也挥不去它。

白菜、香菜、芹菜、菠菜、韭菜是长在一块块小池子里，虽然四周小小的垄台围住了他们，但是绝挡不住它们的张望与嬉笑，各个赶趟似地，你方唱罢我登台。忽一日，哗啦啦都窜了起来，绿油油，直棱棱，密匝匝站在那里，那妖娆、那妩媚，那精粹，那凝聚就像一首首烂漫的诗让人浮想联翩，尤其是一场急雨后，绿叶润如酥，小心穿行其间，滴翠湿人衣，快意便不禁油然而生。

更有那紫溜溜的茄子，圆滚滚的窝瓜，它们都各有其风格，茄子按它自己的章法吊在枝桠上，窝瓜倒是漫不经心，懒洋洋地躺在隐秘处，泛着诱人的光泽，憨憨地对着你，直逼你的眼球与胃口。但是还不到时候，你只好耐心等待，虽然等待有些漫长，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香甜的等待。

夏秋是父亲最累的季节，也是他最快乐的季节。当然也是全家老小以及邻人们大饱口福的季节。张家一篮子柿子，王家一篮子黄瓜，李家一篮子豆角，赵家一篮子茄子，父亲穿梭在自己的乐园里，邻居们却吃着蔬菜喜在自己的心眼儿里。

菜畦不仅是父亲的最爱，也是侄儿们和儿子的最爱，三四岁的他们和爷爷整天泡在那里，练就了一身逮蜻蜓，抓蝴蝶，捕青蛙的好本领，青杏、李子刚刚坐胎，便被这几个小家伙用竹竿打的七零八落，葡萄刚刚成串，便被连秧拔起。每每这时候，父亲怒目圆睁，而孩子们可不被他的佯怒所吓倒，继续他们的恶作剧。

跟儿子聊天，对她说：“明天还是去幼儿园吧！”
“不！”
“为什么”
“幼儿园没这里好玩”
这倒令我想到了鲁迅的百草园来。

遗憾的是，几年后那片滴着父亲血汗，儿子充满快乐的菜畦地上，几幢楼房拔地而起。七月的天空下，父亲，坐在院子老槐树下，搂着孙儿不错眼地盯着那个方向。一坐竟是半天。我想，那里，一定有一池花在开，有一排叶子在摇，有一串果在笑。我知道，在父亲心里，何尝不是让自己千丝万缕的牵念找到一个虚无的、可供挂迹的枝桠罢了。后来父亲的性格变得沉默寡言，很少说笑了，我想这都是一排排楼房惹的祸，城市的高楼大厦呀！不知害苦了多少父亲一样迷恋菜园的老人呢？

如今父亲已经离我而去，每当吃着商场里买回来蔫巴巴带着农药味的蔬菜时，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到父亲的菜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