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叶的故事 [复制链接]

沈眉珊

主楼

发表于 2025-5-17 20:2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五月的风带着初夏的暖意，轻轻拂过马叶斑白的鬓角。他站在艺术学院的大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老式相机。二十八年前，他就是从这个大门走出来，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和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先生，需要帮忙吗？"保安室的年轻人探出头来问道。

马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用，谢谢。我以前是这里的学生，想回来看看。"

"校友啊！"保安热情地笑了，"校庆刚过，您来得有点晚了。"

"没关系，"马叶轻声说，"我只是想随便走走。"

校园的变化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曾经的教学楼外墙被重新粉刷过，操场铺上了塑胶跑道，连那棵他和她经常在下面约会的老槐树也不见了踪影。马叶慢慢走着，手指划过砖墙，仿佛能触摸到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

油画系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教室里的画架都换成了崭新的款式。马叶站在窗外，看着里面专注作画的年轻学生们，恍然看到了二十八年前的自己——那个总是满身颜料、为了画出完美的光影可以废寝忘食的年轻人。

"马叶！你又忘记吃饭了！"记忆中，小铃铛总是这样气鼓鼓地出现在画室门口，手里拎着食堂打包的饭菜。她会在所有同学揶揄的目光中大步走进来，把饭盒重重放在他沾满颜料的画架旁。

"最后一笔，就最后一笔..."那时的他总是这样敷衍。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她会一把抢过他的画笔，"再这样下去你的胃会坏掉的！"

马叶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很快抿成一条直线。他转身离开教学楼，向校园后面的小湖走去。那里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应该变化不大。

果然，湖边的长椅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油漆剥落了许多。马叶小心翼翼地坐下，木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打开相机包，取出那台老旧的尼康FM2——这是他大学时用第一笔奖学金买的，一直舍不得换。

透过取景器，湖面的波光粼粼被定格在方寸之间。马叶调整着光圈，忽然想起小铃铛第一次当他的模特就是在这里。那天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发梢和肩头，她轻轻哼着歌，声音像清泉一样流淌在初夏的空气中。

"别动，就保持这个姿势。"年轻的马叶从画板后探出头来。

"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小铃铛眨了眨眼睛，"新学的意大利民歌。"

"那我会分心的。"

"有什么关系？"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艺术是相通的嘛。"

于是她开始唱《我的太阳》，歌声在湖面上飘荡，引来几只野鸭驻足。马叶的画笔在画布上飞舞，仿佛被她的声音赋予了生命。那幅画后来在学校展览上获得了金奖，但展览结束后，他立刻把画送给了她。

"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情话。"小铃铛当时红着脸说。

马叶放下相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站在这个湖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5年6月18日。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一切都美好得不像真的。

"先生，这里不能钓鱼。"一个声音打断了马叶的回忆。

他抬头看见一个校园管理员站在面前，连忙解释："我只是在拍照。"

管理员点点头走开了。马叶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决定去他们曾经租住过的老街看看。

走出校门，马叶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听说他要去老城区，立刻打开了话匣子："那边变化可大了，好多老房子都拆了，建起了商场和高楼。您以前住那儿？"

"嗯，二十多年前了。"马叶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和...一个朋友一起。"

"那您可得有心理准备，保准认不出来了。"

司机说得没错。当马叶站在曾经居住过的那条街上时，几乎找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迹。那栋有着红色砖墙的老公寓楼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型超市，他们常去的小面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叶站在超市门口，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二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天，他就是在这里——当时还是公寓楼的门口——和小铃铛大吵了一架。

"为什么不能等我？"小铃铛的声音带着哭腔，"就三年，巴黎音乐学院只给我三年奖学金..."

"我父亲病了，家里需要我回去。"马叶记得自己当时硬着心肠说，"而且三年太长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你宁愿现在就分手？"她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面颊，"马叶，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比这更坚固。"

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些混账话，什么"长痛不如短痛"，什么"现实一点"。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年轻气盛的自尊心在作祟——他无法接受她要去追求梦想而自己却要被困在小城里的事实。

马叶深吸一口气，走进超市买了瓶水。收银台前，他的目光被旁边货架上的糖果吸引——那种红色包装的水果糖，是小铃铛的最爱。他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包，结账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走出超市，马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天色渐暗，街灯一盏盏亮起来。他忽然想起附近有个小公园，是他们经常晚上散步的地方。也许那里还在？

拐过两个街区，马叶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铁艺拱门。公园比记忆中小了许多，但基本布局没变。他沿着碎石小路慢慢走着，路过一个儿童游乐区时，看到几个孩子在秋千上欢笑。当年这里还没有这些设施，只有一片草坪和几张长椅。

马叶在公园中央的喷泉边坐下。这个喷泉曾经是他们约会的地标，每当喷泉开放时，小铃铛总喜欢拉着他坐在最近的长椅上看水花飞舞。

"马叶，你看！"她曾经指着喷泉中心最高的一股水柱说，"有一天我要站在世界最高的舞台上唱歌，就像那水柱一样！"

而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那我就把你画下来，挂在世界最大的美术馆里。"

年轻时的誓言多么轻狂又美好啊。马叶苦笑着摇摇头，从包里取出速写本和铅笔。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手依然记得如何捕捉光影。他快速勾勒着眼前的喷泉，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回到了为她画肖像的那些日子。

"画得真好。"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马叶的铅笔猛地一顿。那声音...不可能，一定是幻觉。他缓缓回头，看到一个白发妇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包红色包装的水果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尽管岁月在她的眼角刻下了皱纹，尽管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但那双眼睛——那双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马叶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铃铛？"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妇人微微睁大了眼睛，手中的糖果掉在了地上。"马叶？真的是你？"

他们隔着二十八年的时光对视着，喷泉的水声、孩子的笑声、远处街道的喧嚣，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马叶看到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就像当年在雨中分别时一样。

"我...我只是回来看看。"他笨拙地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小铃铛——不，现在应该叫她的本名林铃了——弯腰捡起那包糖，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我也是。"她轻声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来一次。"

马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记忆中少女的体香不同，却同样令人安心。"你...后来去巴黎了吗？"

"去了。"她点点头，"学了三年，然后留在欧洲唱了十年歌剧。"她顿了顿，"你呢？还在画画吗？"

"嗯，勉强算是个画家吧。"马叶苦笑，"开了几次个人展，卖了些画。"

他们陷入沉默，各自盯着喷泉的水花。马叶有千万个问题想问——她结婚了吗？有孩子吗？这些年过得好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离婚了。"林铃突然说，"十年前。有个女儿，现在在英国读书。"

马叶惊讶地看向她："我...我一直单身。"

林铃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为什么？"

"不知道。"他诚实地说，"可能...再也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喷泉的水柱突然升高，在彩灯的照射下变成绚丽的彩虹。林铃的眼中映着这光芒，马叶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湖边为他唱歌的少女。

"要听听我现在的歌声吗？"她轻声问，嘴角浮现出一丝熟悉的调皮笑意。

马叶点点头，喉头发紧。

林铃深吸一口气，轻轻唱起了那首《我的太阳》。声音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清亮，却多了岁月沉淀的醇厚与深情。马叶闭上眼睛，任由歌声将他带回二十八年前的那个夏日黄昏。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林铃正凝视着他，眼中含着泪水。"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她说。

马叶伸出手，犹豫地覆在她的手背上。令他惊喜的是，她没有抽开。"也许..."他小心翼翼地说，"也许还不算太晚？"

林铃没有回答，但她的手指轻轻翻转，与他十指相扣。喷泉的水花在夜空中绽放，如同他们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

1 查看全部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