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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小说《三生》:第三部 他生 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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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三生》:第三部 他生 之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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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4 15:1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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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常路篇)
  颜明玉和水生身子一直不爽快,二人诸事缠身,只吃些补药,也没很在意。转过年来,2月里才过了十来天,二人病来如山倒,双双倒下,昏睡不醒,百般医治无效。颜府顿时没了主心骨。饶是小莲、颜福、颜寿内外张罗,仍然乱纷纷不似平时,才刚刚开了个好头的救生会也不得不暂行中止。
  任中堂来探视过两次,把了脉,摇头叹息而去,其轻描淡写之处,正像来拜祭颜皓初头七之时。小莲瞧了,很觉气愤,加上烦恼忧愁,到半夜还翻来覆去,不能成眠;到了四更,好不容易朦胧睡去,突然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她这两天本来神经紧绷,这时更受不得一点刺激,一惊坐起,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说话的声音先已颤了:“是……是谁?”
  门外探进一颗头来,却是颜寿:“小莲,不好了,小姐和水生哥不见了!”小莲大吃一惊,顾不得男女之别,掀开被子就穿衣穿鞋。颜寿垂下眼光,以示避嫌:“最要命的是……是……”小莲拿起手帕在脸上胡乱一抹说:“是什么呀?吞吞吐吐,急得人火星子乱蹦!”颜寿话声低了一低说:“颜福也不见了。”
  小莲心口突突乱跳,过了半天才说:“可有什么线索没有?什么飞贼有这样本事,能进深宅大院来绑人?何况还绑走了三个!”
  颜寿候她出了门,边走边跟在后面说:“我没找到线索……”随小莲进了颜福房间,翻了一气。小莲见窗户上有淡淡脚印,寻出窗去,蓦然间后背一麻,手足不能动弹。她还以为是中了敌人暗算,只叫:“颜寿快跑!”身后颜寿笑道:“多谢你这时候还想着我。”横抱着她在府内一掠而过,衣襟带风,身手飘逸。
  小莲毛骨悚然,这才明白颜寿与外敌里应外合,而且竟然身怀武艺。她耳边呼呼生风,眼前景物疾速掠过,偏生半点动弹不得。她努力平复心绪问道:“老爷小姐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背叛颜家?”颜寿边跑边说:“虽然对我不薄,但对颜福可更亲厚。”小莲怒道:“你就为了吃这点飞醋……”颜寿笑道:“稍安勿躁。我也不怕跟你实说,就算大家待我极好,我这一生只能忠于义父。颜家嘛,终究是要得罪的。早也是背叛,晚也是背叛,也没什么分别。”
  小莲一路套问幕后主使,颜寿笑嘻嘻地不说,只道:“到地方自然知晓。”
  跑了约摸半个更次,来到江边,芦苇深处,遥见一艘大船,船上灯火通明,夜风中飘飘摇摇,颇有飘渺之美。
  刚一上船,颜寿将她丢在一边,进舱去了。船身挂满了琉璃灯盏,照得一船明亮,只见颜明玉、水生都在身前不远。小莲连唤二人名字,二人只没反应。不一刻舱内走出两人,又推出二人。小莲定睛看去,推出的一个是颜福,一个却是皮四,双手被反绑了,都是面带恐惧。小莲与颜福互相问询,得知对方不曾受伤,心下稍安。皮四犹自嘴硬,说:“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手下兄弟们可不是吃素的!”
  颜寿笑道:“吃荤吃素,我们都接着,有什么不是,回头我再去领。”他闪到一旁,身后那瘦长人影走上前来观察了一下颜明玉和水生。小莲失声惊呼:“任中堂!”任中堂不睬,向颜寿说:“一个小丫头,也耗了你这么多辰光。”言下颇为不满。颜寿躬身回说:“孩儿不想打草惊蛇,在府内多磨蹭了片刻。”任中堂大咧咧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说:“为父擒拿四人,举重若轻,你这轻身功夫,可得好好习练才是。”颜寿应道:“是!”
  他两人旁若无人,聊了几句,任中堂说:“送给蒋家的密信,可到了扬州?”颜寿道:“义父安心,我掐着时辰送的,那蒋雨轩若是还有三分旧情,必会过江救人。”话音方落,一叶扁舟在微亮的晨曦中破浪而来,不一会儿,到了船畔。任中堂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那边船上有人喊话,任中堂随手举起昏迷的颜明玉道:“暗处看亮处,分外眼明。这是颜家大小姐不是?”那边船只快速停了过来,蒋雨轩与另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起从甲板上走来。那青年走在头里,步伐利落稳健,处处护着蒋雨轩。
  颜寿笑道:“蒋老板心思灵透,还带了保镖防身。”蒋雨轩冷冷地说:“背主投敌,你不配跟我说话。”颜寿一窒,看了看任中堂。任中堂道:“蒋老板重情重义,两年前才会毅然毁婚,老夫佩服。”蒋雨轩哼了一声。那青年径自找来另一把椅子请蒋雨轩落座,形成个分庭抗礼之势。
  蒋雨轩说:“任中堂,你是颜伯父好友,明玉的义父,与颜家两代交情,为何行此丧心病狂之事?”他本性强势,眼见局面难以善罢,索性直接了当,不留任何情面。
  任中堂淡淡一笑说:“让你们做个明白鬼。”将水生的身世,自己与水生之父许行远的恩怨简要说了,听得蒋雨轩惊诧莫名。哪想到此中还有这么多曲折。他道:“你以明玉一缕头发夹在信里,胁我到此,有何图谋?既说让我们做个明白鬼,阁下可要言而有信。”
  任中堂手一扬,啪的一声,打了蒋雨轩一耳光。两人隔着数尺,他连人带椅欺近身去,掌击对方,随即退回,护在蒋雨轩身旁的青年竟全没来得及反应。那青年刚想拔剑,任中堂早已回到了原地,冷笑道:“跟我这般说话,你凭什么?”
  任中堂这一出手,既是惩戒蒋雨轩,同时也是试探那青年的武功,一试得手,大为放心,情知这船上无一人是自己的敌手,大手一挥,颜寿早带着事先雇好的水手,启航往长江中心驶去。
  一路上任中堂沉默不语,直到旭日东升,映得江中金蛇万道,一片壮观,才扫了一眼众人说:“今日我把与明玉、水生有恩的,有仇的,有情的,有怨的,全都拘到了一条船上。你们说,老夫所行之事,是不是很有趣啊?”他仰天大笑,在江上远远传送出去。
  颜寿跟着干笑了两声。任中堂看看他说:“为父帮你一次料理干净所有对手,且能看看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生死关头是块什么材料,这样的好戏,岂可不看?”
  小莲叫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任中堂呵呵一笑说:“我要你杀了皮四,否则我就一掌劈死你家小姐。”小莲本来是挣起上半身来质问,一听这话,扑通坐倒。皮四更是面如死灰说:“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任中堂只看小莲:“怎样?这皮四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亦曾深受其害。手刃江匪,不算伤天害理吧?拿他开刀,叫做先易后难。”小莲道:“他近日联合扬州江匪洗心革面,还想加入救生会,你要我害一个浪子回头的人,我做不到!”任中堂眯起眼睛说:“你不杀她,我就杀明玉。”
  当的一声,一柄刀扔在小莲面前。小莲望望皮四,望望颜明玉,勉强伸手,一碰到刀柄,又烫着了一样急忙缩回,眼泪流了下来。
  蒋雨轩起身说道:“左右是个死,我们万不可中了他计,造下杀孽。”颜福也说:“对,他刚才说先易后难,就算我们杀了皮四,他仍会威胁我们逐个相残。”
  颜寿道:“我的好兄长,你以为你们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任中堂打个手势,令他噤声,也缓缓起身,踱了过来说:“老夫这个局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这不是暗局,而是个坦荡荡的明局。你们猜得都对,我就是要你们自相残杀,要你们在明知我下一步要做什么之后,仍不得不照我的话,一个个地动手。”伸手按在昏睡的颜明玉头顶说,“你们杀不杀皮四?我要出手了。我数三声。”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感到此人毒辣,一至于斯。这是要让大家明知眼前是火坑,也只好挨个儿跳了下去。

  任中堂的手一按上颜明玉头顶,颜明玉在幻境中便打了个激灵。她与水生中了慢性毒药,身心受损,更可怕的是陷在梦境里难以自拔,一柱香时分便会气绝。
  她竭尽全力,摸索向前,恍恍惚惚间上了一艘救生船,摇摇晃晃,驶向江心;正感孤独凄凉,一回头间却见水生、小莲、颜福等诸人都在,水生更指着前方说有人落水。她忙亲自掌舵,水生、小莲、众水手相帮,与滔天巨浪相抗。水生叫道:“浪头这么大,水势这么险,从来未见!”颜明玉指着前方说:“越大的浪头越要正面迎过去,父亲说过这叫‘叠浪行’。要是想绕开迂回,反会落得个船毁人亡。”水生抹一把脸上的水珠说:“正是!只是一浪过后还有一浪,无穷无尽,如何是好?”颜明玉说:“同舟共济!只要力气没有耗尽,就和它正面对抗,世上哪有无穷无尽的风浪,我就不信看不见万里平阔,大好云天!”
  水手们喊起雄壮彪悍的号子。船旗飘飘,锣声镗镗,颜明玉蓦的发觉身处的已不是老旧木船,而是新式的铁壳红船,威武坚固,不由得心怀大畅。
  “哗”的一声,船身被抛起老高;刚一落到两个浪头之间的谷底,随即又“哗”的一声抛上。她咬紧牙关,牢牢掌着舵,不时回身指挥众人避风就势,一路从水中救死扶伤,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父亲和蒋伯父的悲剧重演!”

  皮四紧张得眼泪鼻涕齐流。小莲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已割破皮肤,流出血来,只是砍不下去。
  任中堂悠闲地瞧着,见小莲的脸上毫无血色,才笑笑说:“不过分难为女娃子了。这么着,咱们换一组,蒋老板,请你顷刻杀了水生,以一个下人的命换取明玉的命。”
  蒋雨轩吃了一惊。那青年向蒋雨轩偷偷摇了摇手。蒋雨轩却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说话算数?”任中堂面露兴奋之色道:“我乃堂堂维新之臣,前任的军机章京,不说别的,当众许下的诺言总要兑现。明玉是我义女,只因错爱了水生,我才对她失望寒心。你若是杀了水生,为老夫报了仇,我和明玉之间哪还有什么隔阂郁结,我担保不会伤害她一分一毫。到那时她无依无靠,我发誓能让这船上无一人泄露是你动手杀人,则明玉势必重回你蒋老板怀抱。我二人各取所需,岂不是一箭双雕?”
  颜寿这时渐渐明白了义父设局之妙:方才逼小莲去杀皮四,只不过是令形势紧张,让众人心弦绷紧,至于他们杀不杀皮四,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第二步,诱使蒋雨轩刀毙情敌。“真做到了这一点,义父大仇得报,一柱香时间过了,颜明玉毒发身亡,我们爷儿俩自然不必‘伤害她一分一毫’。到时这蒋老板愿望落空,又手上沾血,欠下人命,不必我们动手,恐怕他自己就不想活了。义父毙了他的保镖,事后再加活动,长江两岸,镇江扬州,商界尽皆以我为首。这救生会和新船队,注定要成在我颜寿手里!我广结善缘,济生救人,只怕地方志上都会重重记上一笔,流芳百世!”想到这里,不禁热血如沸。
  蒋雨轩拣起刀来,一步一步,极慢地走到水生旁边,耳听得任中堂漫声劝说:“动手吧,一刀落下,最憎恶的大敌不复存在,你与明玉之间,就此没有了障碍。动手吧——”颜寿一见义父神情,便知他是在用类似催眠术一类的慑心引导之法,蛊惑蒋雨轩。蒋雨轩神色摇动,瞬息之间变了数变,显然到了天人交战的关头。

  水生性命系于一线,而颜明玉梦中的水生正与她并排搏浪。好不容易将落水之人一一救上,可也离岸极远,要想脱险,还言之尚早。众人合力,躲开了一个急速流转的漩涡,顶头又是一个巨浪。颜明玉一生未曾见过如此可怖的浪头,那简直是一堵墙,不,是一座山峰。那样巍峨高阔,一瞬间几乎像是固体,竖立着砸了过来。她望望水生、小莲、颜福、众水手、众难民,心想这或许就是今生的最后一眼。
  便在此时,右侧忽然多了一艘同她所乘一模一样的大船,船上之人服饰似古似今,非中非洋,虽然完全不认识,却莫名令颜明玉感到心中一定。那领头的杨淑娴端方娴雅,正朝她露出鼓励的微笑。掌舵的陈文龙,摇橹的王照祥,帮着整帆的陈二嫂、静秀和春花、夏荷、秋婶、冬妈等完节堂众节妇,以及船尾面色慈祥、镇定如恒的堂主,全都看向这边,虽无一言半语,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激励!
  巨浪更加迫近,下面大半截是砖块般的黑色,顶上却是一蓬雪亮的白花,轰隆隆扑来,有种无法言喻的狰狞的壮美。
  左侧吆喝声传来,颜明玉侧头一看,却是一群打扮更加奇怪的男女老少。船头屹立着于青桦,身边是常路,稍后是吴永康、常志坚,后面更有刘丽、余光、田主任、陈萍等一群社会妈妈,船尾立着庄主席和白发飘扬的张玉茹。他们把船努力靠向中间颜明玉的这艘,同时杨淑娴也指挥着右船靠了过来,三舟形成并行之势。
  颜明玉不知他们是谁,不知他们何以在这时出现,只知这样的时刻得遇这两群人,心头安稳,精神大振。三位领头的女性互望了望,不同的相貌,相同的沉着,不同的性情,相似的坚毅。这狂风诡浪,黑云紫电,对于青桦,或是难克的心伤,或是世人的毁谤;对杨淑娴,或是礼教的约束,或是深沉的国恨;对颜明玉,或是爱人的拒绝,或是至亲的毒手,或许还多了独木难支、七代而绝的忧虑彷徨。既然逼到绝境,索性豁出去绝地反击,正面相抗。
  心思这样一转,三艘铁壳红船陡然变成了机器驱动,既而三船合一,成为一艘巍巍巨轮。耳边像是又听到颜皓初那浑厚的嗓音在唱:
  “船体船帆皆红色,船头雕刻虎头形;
  威武出航畅无阻,船旗飘飘锣号鸣!”
  颜明玉朗声喝道:“生死在此一搏!”三群人合为一群,轰雷般地响应:“冲过去!”
  “啪”的一声大响,船体与浪身迎面相撞,“哗”的一声,浪山化为千股万股水流,暴雨般射向各人。无人后退,无人畏缩,各司其职,那船的红色像炽烈的大火直烧到浪心里去,疼得那浪摇头晃身,左扭右颤。“轰”的一声,船头钻到浪外,将浪身刺了个对穿,跟着红船中部、尾部相继冲出,在全然没意识到时,已将矮了大半截的浊浪甩到身后。
  巨轮继续前驶,颜明玉回头一望,“山”削为“墙”,“墙”体碎裂,如巨兽解体,分解为无数块,千朵万朵落下,万点千点散开,终于与江面混为一体,荡漾不绝。
  颜明玉的眼泪滚滚而下,心中只是默念:“父亲,女儿闯过来了,我闯过来了!”

  蒋雨轩的刀柄被那同来的青年抢在手里。任中堂连连催眠,使二人争来抢去,刀锋离地上的水生不过数寸。小莲、颜福急得连连喊叫,皮四躺在地上徒呼奈何。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嘤咛”一声,颜明玉睁开了眼睛。她微弱地叫了一声:“水生哥。”
  这一声如电流击中了水生,他身子一颤,艰难地想要睁眼,转眼又昏了过去。这一声同时也击中了蒋雨轩,他愣了一愣,清醒过来,手一松,任由那青年将刀抢了过去。
  颜明玉竟然能从幻境中醒来,由不得任中堂不心神大乱。他这慢性药物实同致幻偏方,药力奇特,百试不爽,中者一柱香时分内会落入最可怕的梦境,身上未中一拳一脚,却如落入地狱,惨酷无比,时间一到,便会心力耗竭而亡。谁料颜明玉小小女子,心志如钢,偏能成为那万中无一的一个!
  趁着他一愣神,那青年顺手将刀砍了过去。任中堂接了三招,左手一捏,夹住刀尖,以三指之力将刀夺过,抛入颜寿手中。那青年使刀原不习惯,忙抽剑在手,直扑入怀,剑光飞舞,围着任中堂上下翻飞。任中堂不意此人武艺如此高强,虽不如自己登峰造极,但自己年逾五旬,那青年却凭着旺盛元气和血气刚勇,与自己斗了个旗鼓相当。
  任中堂一时脱不开身,颜寿手中有刀,便成为双方成败关键。颜明玉心中稍一权衡,便知等不来奇迹,今日要想逃出生天,唯有依靠自己。她头脑兀自晕眩,忍了又忍,撑了又撑,勉力一点点爬起,心中只想:“梦中能战胜恶浪,此时就能战胜强敌!”
  她强作镇静,微微一笑,缓缓走了过去。颜寿在她积威之下,反而退了两步。她一面说话乱他心神,一面从容蹲下给皮四、小莲解绑:“颜寿,你贪恋富贵,无非想继承我颜家家业。你想上进,原亦不错,只可惜走了一条歪路。”颜寿举刀在前,逼近一步不语。颜明玉重又站起说:“义父喜怒无常,能对干女儿痛下杀手,一旦形势有变,对你这个干儿子也会随时丢弃。功业固然要紧,首先还得看能不能保住这条命。我替你打算,与其投靠他,还不如弃暗投明,戴罪立功。”颜寿脸色变幻,刀尖发颤,又向前走近一步,与颜明玉等几人只有数步之遥。
  颜明玉反迎了上去说:“你这一刀可要刺得准些,否则后患无穷。颜家、蒋家、皮四的兄弟们,长江两岸的无数百姓,势将人人与你为敌。但要是你迷途知返……”她走过去在他臂上轻轻一推,刀锋自然而然指向了任中堂:“我以我父亲的英灵起誓,既往不咎,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你只需永远离开镇江便可。”她这番话处处替颜寿设想,即使颜寿本人来提条件,也无法比这更为优厚。
  任中堂激斗中早将二人对话听在耳里,他心知与颜寿联手全凭利益,这当儿这孩子不仅不是帮手,反成最大的隐患。他当机立断,身子一侧,滑行而过,从小莲头上拔下发簪,一簪捅入颜寿心口,脚下不停,划个半圆,复又到了那青年面前,双指插向青年双目。
  颜寿口中流血,“当”的一声,钢刀落地,双膝跪倒:“义父,孩儿并没有……并没有……”身子向前一扑,正朝着任中堂的方向,扭曲几下,再也没动静了。
  任中堂心口一酸,已无暇去想是不是冤杀了义子。那青年打到酣处,剑气千幻,剑招万变。任中堂千算万算,算漏了颜明玉的意志,也算漏了蒋家商贾之家,却有这等高手。
  颜明玉气力渐生,拉蒋雨轩离激斗的二人稍远一些,盯着任中堂的每招每式,思索取胜之道。
  便在此时,远远地现出一片帆影。蒋雨轩大喜,挥手呼喊。那船只很快清晰起来,行到近处,跳上七八个家人、水手,蒋富、蒋贵皆在其中。原来蒋雨轩看了任中堂密信,心知此行凶险,信中虽命令他只身前来,不能多带家仆,他却带上了青年,更叮嘱蒋富蒋贵等人,上午巳时若他还未返回,便带人来援。当下众人围上相帮,虽每个人与任中堂相差极远,自古道好虎难斗群狼,任中堂又与那青年斗了近千招,气力已衰,这时渐有招架不住之势。
  皮四瞧出便宜,悄悄侧面走近,一匕首探了过去。任中堂右手抓住他手腕,使力一捏,皮四痛极大叫,匕首停在半空。不料任中堂捏到的并非人体,触生冰凉,低头一看,却是个碎了的玉镯,正是两年多前颜明玉送给皮四的那一只。只在任中堂一晃神间,皮四匕首轻轻前探,插进了他小腹。
  谁也没想到他这一击竟然得手。任中堂大叫一声,一脚将皮四踢飞,狂性大发,头发散乱,眼中血红,出手不成章法,但掌风到处,木屑纷飞,威势惊人,显是临死拼命。众人畏惧,独有那青年仍是剑招精奇,在他点打抓拿、凌厉之极的攻势中仍以下风之势勉强打成平手,一柄长剑光环乱转,如云卷雾涌,守六招,攻四招,奋力将他缠住。
  蒋贵担心那青年安危,同时人也较蒋富更为机灵,他从前时常随蒋雨轩出入颜府,见过几次任中堂,知晓他的身份脾气,这时猛的想到一事,故意大声对蒋雨轩、颜明玉说:“老板,颜老板,皇上退位了,还要开国会,大清亡啦!只怕以后也没皇帝了!”
  众人心头大震,虽近来政局更迭,纷扰不断,有所预感,但立国二百七十六年的大清风流云散,且从此无皇帝无臣子无封建王朝,实为千年未有之大变。
  任中堂骂道:“你胡说!”挥手拍来。青年剑锋横过,似闪电亮了一亮,迫得任中堂回手自保。蒋贵快速从怀中抽出新出的报纸迎风一展。
  颜明玉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伸手拉住报纸另一端,盯着头版的一行行铅字清清脆脆读了出来:
  “奉旨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
  “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於途,士露於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
  任中堂越听越觉是真,越打越觉无力,心头痛如刀绞。他虽是维新派的拥趸,却心系清室,从未想过将帝制终结。他自幼饱读诗书,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又苦练武功,想要匡扶正统,外御其侮,变法图强,甚至做到张居正那样的权臣,以帝师身份统领国家,不曾想壮志成空,老来众叛亲离之余,又亲闻宣统皇帝逊位。他突然间想到,这十多年来处心积虑,图谋复仇,其实他和许行远、水生父子哪有多少切实的仇怨?实则是襟抱难开、宏图受挫后,给日益消沉的自己找一个支撑着活下去的理由。还不如说,他是明知大事难有作为,心灰意懒后,强行制造了一个有可能实现的具体的复仇目标以转移注意,提振心志。这一念使他看清了自己,顿觉一股难堪羞惭,和一阵巨大的空茫悲凉。
  只听颜明玉续读道:“……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任中堂双目流泪,嗬嗬而呼,左手在身前一划,逼退青年,右手一拔,将匕首握在手中。青年防他暴起伤人,却见他跃上桅杆,一手一脚勾住风帆,细长的身子在晨光中摇摆,一身血污,脸上肌肉抽搐。
  颜明玉想起往日他的疼爱回护、教导之恩,心下软了。若不是跟他学了武艺,身强体健,自己也不能江上搏命,担当起救生掌门之任。她将报纸递给蒋雨轩,上前两步,仰头说道:“义父,你先下来,慢慢再说。”任中堂道:“还有什么话好说?皓初是我下药加害,最后葬身鱼腹,他算是间接死在我手里的,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转圜余地吗?”颜明玉愕然,确如他所说,他们“父女”间,到了这个地步,他就算肯回头是岸,她又岂能做到往事如烟?她道:“总之,你先跟我们回城再说!”
  任中堂瞧着她为难无奈的神色,眼中闪过罕见的柔情:“痴儿,你从前被人叫小妖女,现在被人说女丈夫,可归根结底还是和你父亲一样,天生的滥好人。”他居高临下看看余人,凄然一笑:“你们放心,皇上退位,大清灭顶,是天崩地裂之灾,老夫也不会再在世上苟活。”
  颜明玉道:“就算没有皇上,未必天崩地裂。天乃天道,地有万民,帝制崩裂,也许正是另开新途的契机。”
  任中堂脸上现出骄傲之色:“小妮子知道什么?”中指一弹,“嗤”的一声,一粒药丸划了个长长的弧形,准准落在水生唇上。重伤之下,仍有这份手劲、准头,人人心中惊佩。只见他回身远眺江面,随即匕首在脖子上横向一抹,不等气绝,即跳入了滔滔江水中。甲板上众人一片惊呼。
  蒋雨轩吁了口气,一回头,见那青年晃了一晃,摔倒在地。他忙抢上扶住,蒋贵蒋富等也纷纷围上,喂水的喂水,顺气的顺气,又有几人帮他按摩手足。
  颜明玉朝着任中堂落水的地方发呆,被一脚踢得吐血的皮四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来,由小莲、颜福扶着,共同向那青年道谢。青年虚弱得连回谢的力气也无。颜明玉这时才回转身来,问蒋雨轩那青年是蒋府何人,少年英雄,救了全船的命。蒋雨轩说:“这就是我二弟,蒋雨楼。他常年游历四方,担风袖月,行侠仗义,是以你们不识。恰好这几日回家探视母亲,我便邀了他同来。”颜明玉代整个颜氏一族向蒋雨楼深深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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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5-8-4 15:24 |只看该作者
这一章真是急管繁弦,目不暇接,精彩之极,又充满了历史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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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5-8-4 16:3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感觉看了一场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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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5-8-4 19:4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任中堂很任性啊
感覺其人识理不明
固執己見
后果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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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5-8-4 21:37 |只看该作者
清末民初,一个时代的结束,一个时代的开始,浑厚!三个时代的女人和三个群体梦中合体,成为超级大船,很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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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5-8-5 11:45 |只看该作者
司药的药 发表于 2025-8-4 15:24
这一章真是急管繁弦,目不暇接,精彩之极,又充满了历史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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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5-8-5 11:45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5-8-4 16:32
感觉看了一场电影。

商业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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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5-8-5 11:46 |只看该作者
风吹锦衣印梨花 发表于 2025-8-4 19:43
任中堂很任性啊
感覺其人识理不明
固執己見

所以他死了,不自杀也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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