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互联网时代,原本隐秘之事变得透明,复杂工作变得简单。
马上就要的资讯,记不起来的知识点,打开手机,各种可选择的搜索工具,甚至连打字环节都可以省略,张开嘴,用语音,或者干脆就地拍张照片,两三秒的功夫,准确的信息、精确的表述、明确的指南便跃然而至,绝对称得是上信手拈来、方便快捷。
比如行走在山乡野外,遇到不认识的各种植物,不必慌乱,只需打开手机,调出度娘或其他搜索工具,启用照相功能,一拍,一搜,想要的信息说来就来。
移动互联网时代,只要有通信信号,只要有一部智能手机,一切都变得那么简单、那么便捷。
说来惭愧,身为农家子弟,长在山野乡间,没有智能手机之前,我能叫上名的野草野菜、树木荆棘少之又少。
在辨认山野植物方面在这方,很长时间里,我不像是在贫寒农家长大的孩子,更像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孩子,啥也不懂,像个白痴。
一
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偶尔回乡探亲,在田间地头或路边看见儿时采摘和食用过的野菜,或是见到当年作为猪牛饲草割掉并装进背篓里的野草野菜,心里甭提有多亲切,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手直痒痒,掐一小段含在嘴里,轻轻地咀嚼,静静地品味,那些渐行渐远的苦涩,那种苦尽甘来的喜悦,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咀嚼野草这个习惯由来已久,但源于何时,确实记不清了。大致是在上小学之后,或者更早,反正每当行走故乡崎岖的山路上,只要没负重前行,我都会没有由头、十分随意在路边掐一小段野草,自然而然放进嘴里,边走路边咀嚼,独自体验那种涩涩的味道。
那时,我和小妹同在四川省开县岳溪区胡家乡(现重庆市开州区岳溪镇)子弟村小学就读,天天结伴而行。见我这个当幺哥的总吃野草,小妹自然会阻止,说野草上有灰尘,还说有的野草有毒,小心吃出麻烦。
对于小妹的忠告,身为幺哥的我有点装大,左耳听右耳出,根本不当回事儿。小妹脾气好,也不跟我急眼,反复讲,反复提醒,耐心十足。
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邻家女孩背着父母,自作主张换了学校,成为我和小妹天天同行的校友。从一起上学的第一天起,她与小妹结成同盟,试图共同扼杀我咀嚼野草的嗜好,结果收效甚微。
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趁小妹和邻家女孩不注意,我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采摘和咀嚼路边各种各样的野草。
若干年后,邻家女孩成为我的老婆,小妹也早已远嫁他乡。但我喜欢咀嚼野草的嗜好,还是顽强地生存着,任由邻家女孩怎么提醒警告,总也改不掉。
再后来,随着工作岗位的一再调整,生活的城市越来越大,远离乡野的我,也逐渐没了咀嚼野草的机会。只有等到偶尔到郊外游玩或回老家探亲时,才能偶尔和我偏爱的野草来一次比零距离接触,简直比与异性湿吻舌吻还要亲密和刺激。
二
实在讲,我也弄不清自己为啥偏好咀嚼野草。
最靠谱的解释,可能还是对故乡的怀念,或是对生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永恒课题的下意识反应。
某种意义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的老话还是很有哲理的。
或者不如说,每一个人,无论富贵贫穷,还是尊卑贵贱,对于浩淼宇宙和茫茫人海而言,都是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草,生死枯荣,繁茂落败,只是一个被人为放慢、拉长、夸大的瞬间而已。
放在大到虚无的时空里来衡量,世间的所有人和事,或许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一点,在山川原野存在了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野草,显然比我们人类更懂得生存之道:朴素低调,不羡奢华;顽强地扎根泥土,淡然地伸屈自如;尊崇自然法则,直面自生自灭……
当我还是个山里孩子的时候,显然不会有这样的体悟和感想。
那时下意识或无意识地咀嚼野草,并没有意识到野草野菜天然具备的社会现实意义——当年意味着劳动和汗水、饥饿与贫穷,当下则代表着环保与生态、天然与健康。
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草不小,小中见大,方寸间自有大世界;野菜不野,荒野连着闹市,野草野菜能否在山野自由疯长,其实与城里人、与所有人密切相关。
三
山里的孩子早当家。一般从五六岁开始,孩子们就在大人的安排下干这干那。当然只是些力所能及的轻活,比如扯猪草,比如割牛草,总之十有八九与山野里见风就长、取之不尽的野草野菜有关。
扯猪草、割牛草是女孩儿们的强项,对我们这些男娃儿来说,实在有些勉为其难,甚至觉得有些丢人。男子汉,大豆腐,干啥不好?非要逼着我们干这些女娃家家干的活儿?这不明显不把男孩当男人嘛。
当然,这都是借口。除了手脚没女孩利索,关键是我们男孩太贪玩,总是静不下心来去找、去掘、去割那些野草野菜。几个小伙伴一出家门,便成了脱缰的野马,大呼小叫,不管不顾地把背篓一放,镰刀一扔,忙着爬树找鸟蛋,或是到小河沟里抓鱼虾扳螃蟹,把大人交待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等到该收工了,或是听到大人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叫声,才匆匆忙忙地胡乱割一些不合格的猪草或牛草装进背篓里,忐忑不安地背回去交差。
并不是所有野菜野草都能喂猪养牛,而是要有所选择,其中一个基本功,就是要学会识别那些有毒的植物。
这方面,女娃儿们比较细心,也很少犯错。而我们这些粗心贪玩的男娃儿,为了完成任务,时不时地滥竽充数,害得大人们必须另费功夫去细细挑选,以防不测。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大人开始要求我们这些男娃儿跟岁数稍大一些的女孩儿结伴而行,一起出去扯猪草割牛草,并且声明不许脱离组织单独行动,要同去同回,以达到监督我们的目的。
对于大人的这些要求,我们这些男娃儿自然是反感的。女娃儿们也不以为然,因为她们压根不稀罕跟我们这些臭小子在一起,男女有别,各自为战,谁也不碍谁的眼,大家都清清爽爽、开开心心,多好。
如此这般,大人的硬性要求就成了一句空话,一到野外,男孩女孩自动分开行动,互不干涉。
一而再、再而三地完不成任务,大人们急了,非常强硬地给我们这些男妓儿下达硬指标:背篓里的猪草或牛草必须装满压实,最好还要冒尖,否则家法伺候!
高压之下,我们这些男娃儿不得不把玩心暂时收敛起来,像女孩儿们一样全力寻找和割草。
可时间一长,玩心又起,完不成任务的现象一再出现。
有一次,因为玩过了头,又怕回家挨打挨骂,我和几个小伙伴不得不采取弄虚作假的手段,把背篓下半部分空出来,往中部偏上的位置横放一些树枝荆条之类的东西,再把数量有限的猪草牛草放在上面,伪装成很多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关。
不料忙中出错,慌乱之下,有一次我们竟然用长满尖刺的荆条作为伪装材料,结果大人们在检查孩子的劳动成果时露了馅,有的大人的手还被刺伤了。
惹恼了大人,后果是严重的。
换来一顿结结实实的胖揍是小事,更大的麻烦在于,往后的数天里,我们暂时没了到野外疯玩的机会,也一时没了偷懒的勇气,只能老老实实先把背篓里的猪草牛草装满,或者先把当天背回去交差的柴火弄好,然后才胆战心惊、忐忑不安、缩手缩脚地在山野间玩耍。
渝夫2014年4月19日晨草于沈阳,2020年3月21日晨完善于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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