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一条路

死火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我端着一个蓝边粗瓷碗，站立在堂屋的中间。正午的阳光穿过瓦檐的空隙，那光柱中浮动着细小的灰尘，仿佛还残留着红薯的焦味。忽然一头惊慌的水牛，从门外跃过那条石门槛，急速地向我冲来。

    然而它的蹄子并未落在我的身上，它巨大的身躯像一道闪电从我头上掠过，夹杂着呼呼的喘气与疾风。当我回头去看，它黑色的身影穿过厢房的后门，消失在1978年的那片树林深处。

    镜头一转，在大队供销社的柜台，一个小伙子浑身是伤躺在石板上，嘴上仍沾着半截带血的烟蒂。当镜头移到门外，大队医务室的走廊上，横七竖八躺着更多受伤的年轻人。

    每张脸我都认识，其中就有我的四叔。多年后我又问起他这段往事，他坐在树荫下的田埂上，脸上又泛起自豪与兴奋。他说当时队里有十几个和他差不多同龄的“糙子”都参与了那场械斗，每个人都操着铁锹或扁担，群战的对象正是住在文化室的那帮知青。

    打斗的原因可能不止一个，比如劳动与工分的分配。本来就积怨已久，城里和乡下的人互相看不惯，导火索可能是某个知青对着村里的女孩吹口哨。

    我对那些知青完全没有印象，他们都是传说中的流氓。就像那几间文化室院子里的狼狗，只要有乡人路过，就会发出剧烈的嚎叫。让人恐惧，却又神秘。

    四叔在他年轻的岁月中，一直是家族中力量与勇敢的化身。在那个蛮荒的年代，这种力与威信突破了农村姓氏宗族之间的挤压，每到风口浪尖，四叔就是家族中那个最有力的守护者。

    人民公社时期，力量与勤劳同样可以换来更多的工分。贫下中农是一种成分更是一种现状，穷都是那么穷，但勤劳与强韧就是口碑与名片，所以四叔虽然只有一身棉衣与布鞋，却仍然迎娶了贤惠又美丽的四婶，并相继生下一双儿女。

    命运的喜悦与暴击，二十多年后，四叔抱上了自己的孙子，然而却在次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也许就是那时，中年丧子的沉痛在他的身体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这些年四叔四婶与年幼的孙子相依为命，先是在城郊喂潲水猪，起早摸黑在市里的各种小餐馆收捡废弃的菜叶与食水。政策禁养后只得在城里给人打临工，四婶在集贸市场给批发的菜商拣菜，四叔每天跟车搬水泥。十多年的积累，总算有了一点积蓄，还上了之前为儿子治病的债，又给孙子在城里买一套便宜的还建房。日子算是有了一些起色，也越来越有盼头。

    然而厄运再一次掐住了他的喉咙。四叔在前年夏天一次咽喉炎的深入检查中，被查出是食道癌晚期。得知消息后的我仿佛也被掐住了喉咙，2006那年正月我失去了最爱的堂弟，那天我冒着大雪从深圳赶赴老家见他最后一面。直到最后他大口地吐血，仍叫我大哥，翻看着我新买的手机，听着我们曾经最喜欢的歌曲，然后在我的臂弯永远地睡去。

    车过沉湖，湖水高悬，波光如乱箭。那残荷一闪而逝，树影急速后退，我在追赶一个死去多年的少年，同样我又在奔赴去见四叔倒数的生命旅程。

    林荫如盖，草叶翻飞，车轮滚滚仿若乱世。失孤人的名字，即将消失在后视无尽的尘烟中。

                  —— 2025.4.24.汉川

隐香

看得我好难受啊~
一个人的一生陷落在时间和时代的滚滚尘烟中
一个个镜头，落墨不多却满是悲怆和无力
作者满怀悲悯~

轻言

路的尽头，是我们的共同归宿。人生在世，渺若微尘，唯爱可抵寒冬。读到死火兄的情绪，珍惜当下

井冈

往事已去。过好当下

四手

沉浸在死火营造的气息和镜头感里~~
平凡的我们都是挣扎着过了不容易的一生~~
四叔，还有堂弟~~
每一段青春都有热血，知青岁月更是~~

死火

隐香 发表于 2025-4-24 16:05
看得我好难受啊~
一个人的一生陷落在时间和时代的滚滚尘烟中
一个个镜头，落墨不多却满是悲怆和无力

谢谢隐香。
老家的视频中，四叔已经卧床不起，吃不下任何东西。应该是大限将至，我随时准备着回去。

写这个同题，根本没有其他的素材进入我的脑海，心中就纠缠着这件事，以及四叔的这一生。

已经很克制了，但往事既模糊又心痛，不敢写太多、

死火

轻言 发表于 2025-4-24 17:05
路的尽头，是我们的共同归宿。人生在世，渺若微尘，唯爱可抵寒冬。读到死火兄的情绪，珍惜当下

谢谢轻言。

书房难得有这么多好的作品，非常高兴。

交一个作品支持，但心中杂念太多。目前就牵挂着四叔这件事，

这篇作品也算是对之前诗歌中写四叔部分的展开或解读，并带着我对往事模糊的记忆。

死火

井冈 发表于 2025-4-25 11:22
往事已去。过好当下

谢谢井岗兄。

死火

四手 发表于 2025-4-25 12:31
沉浸在死火营造的气息和镜头感里~~
平凡的我们都是挣扎着过了不容易的一生~~
四叔，还有堂弟~~

谢谢四手。

关于上一代的记忆与印记，他们每走一个人，就是某一块的缺失。

那些故事，我总想记录下来，却遗失了太多。

—舞—

四叔作为家族中的勇者，他的力量与勇敢不仅保护了家族，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那个时代农村青年的生存状态与精神面貌。他用自己的方式，成为了家族的守护者，也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一个符号。

死火

—舞— 发表于 2025-4-25 15:12
四叔作为家族中的勇者，他的力量与勇敢不仅保护了家族，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那个时代农村青年的生存状态与 ...

是的，我感怀他年轻时风采以及这一生的坎坷。

谢谢。

新月如眉

四叔的命运太坎坷了，人生这条路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很好了～

安小茶

好沉重的文字！小茶能抱抱火火么？不会灰飞烟灭吧

隐香

死火 发表于 2025-4-25 14:27
谢谢隐香。
老家的视频中，四叔已经卧床不起，吃不下任何东西。应该是大限将至，我随时准备着回去。

很喜欢看
又有点不敢多看~
因为看了就要跟随镜头去想

内敛而克制，悲伤才更深
才更感觉饱含深沉的深情~

每个人都要经历一路上边走边分别~

按倒就亲

抽空读过一遍。忙着赶作业没回复死火兄。
太悲情了些。

井冈

死火 发表于 2025-4-25 14:33
谢谢井岗兄。

归隐宋朝

老人们常说，人不可以与命争，到头都争不过命。可每个人不都在试图主宰自己的命运吗？
有人这样说，当有一天我们可以笑对以往的痛苦时，一切都已化为平淡，包括我们自己。。。。

座有兰言

都写得好沉重。。

死火

新月如眉 发表于 2025-4-25 16:27
四叔的命运太坎坷了，人生这条路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很好了～

谢谢小月。

平安是大福，

死火

安小茶 发表于 2025-4-25 16:41
好沉重的文字！小茶能抱抱火火么？不会灰飞烟灭吧

感谢小茶，我受宠若惊呢。能回抱一个吗。

死火

按倒就亲 发表于 2025-4-25 23:17
抽空读过一遍。忙着赶作业没回复死火兄。
太悲情了些。

你赶紧更新，大家都盼着呢。

死火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25-4-26 11:27
老人们常说，人不可以与命争，到头都争不过命。可每个人不都在试图主宰自己的命运吗？
有人这样说，当有一 ...

谢谢宋朝兄。

我们都知道这些都会过去，只是这正在发生的过程让人难受。
我记得来汉川前也与四婶聊了许多关于四叔之后的身后事，而且我也特别强调了，若这一天来到，大家都不要再哀伤与哭泣了。
我们应该祝福他终于不再继续煎熬。

死火

座有兰言 发表于 2025-4-28 11:03
都写得好沉重。。

谢谢兰言。

按倒就亲

死火 发表于 2025-4-28 15:22
你赶紧更新，大家都盼着呢。

真当作业做也累人呐，想起来就写两章，有好玩的就玩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