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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红袖家园 红袖杂谈 【短篇小说】狗日的李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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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狗日的李小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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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8 10:4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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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日的李小树!”
  我愤愤骂出这句脏话的时候,并没感到难为情,恰恰相反,心里还产生了不可言说的快感。要知道,我原来从没这样骂过人,尤其对方还是我的朋友。
  我与李小树是在几年前一位美女作家开的 party 上认识的,我之所以把简单的聚会说成 party,在一定程度上是受了李小树的影响。那次聚会,李小树周围围了不少女人,应当说在聚会的始末,他都是女人追捧的对象。他晃荡着手里的鸡尾酒侃侃而谈,他说随着跨国交流的不断深入,中西方文化应该慢慢融合到一起……我在家举着透明高脚杯,踱着碎步子晃荡杯里的红酒琢磨李小树这些话的时候,爷爷在旁边斜着眼睛看着我,并带着训责的口吻对我说不要崇洋媚外,搞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
  李小树见过爷爷,那时候我还住在桐子巷。我不知道李小树当时是怎么找到我家来的,反正爷爷第一眼见到他就生起了怜悯之心。爷爷总认为李小树是个严重缺乏营养的人,他说李小树长得像株细长的黄豆芽,特别是蓄上那头黄焦焦的头发,凌乱得跟街上讨饭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李小树可能看出爷爷对他生出的怜爱之心,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爷爷解释说,搞文学和艺术的人差不多都是这副德性,好在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特有的艺术家气质,尤其是像我们这种颓废派诗人,那就更加不修边幅了。李小树说完讪讪地笑了笑,爷爷没有出声,他一眼一眼往李小树裤管上那几块不成形的窟窿上瞄,嘴巴半张着足足有两分钟没有合拢。
  李小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会在你不提防的情况下冷不丁冒出一两句骇人的言语。
  事后我才明白,李小树为什么第一次来我家就不停地夸爷爷眼力好,能选到一处宁静而雅致的住处。他当时一边参观一边赞不绝口,说如果自己能住在这样一所富有历史凝重与沧桑感的地方写作,肯定能创作出不朽的诗篇。爷爷动了恻隐之心,他以为我们所住的小院当真能横空出世一位划时代的诗人,便急急地对李小树说,咱们院里还空着两间厢房,如果你愿意,可以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李小树非常兴奋,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爷爷,夸爷爷是个了不起的老头。后来有朋友告诉我,说李小树是个十足的无赖,自从他把自己的住房抵押出去后,就一直在外面过着游击般的生活那会儿,我和李小树并无深交,充其量只见过一两次面而已。我一直以为李小树来桐子巷找我,是想让我们出版社帮他出版一本个人诗集。结果我错了。他来除了和我爷爷聊聊家常,与我说说他对文学界的失望外,其它闭口不谈。那次我们聊得很愉快,我并没觉得他是什么无赖。相反,我觉得他身上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比如他的坦诚和独道的眼光,还有风趣狂放不羁的性格等等。
  过了两周左右的一个黄昏,李小树真的带着自己的行李来到桐子巷。他能为爷爷的一句话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让我感到意外。他在外面敲门的时候,爷爷正在院里侍弄那株长得异常繁茂的紫藤,我也在院子的石桌旁边重新翻看莫泊桑的《羊脂球》。让我更意外的是,他还带来一位年轻漂亮的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女人。
  女人身材高挑,微微有些发胖。李小树正要介绍,女人舌头打着卷说着一口生硬而蹩脚的普通话。女人说:我叫——米诺。爱娃,是个——来华——的留学生。爷爷焦急地搓着手,嘴角机械地往上挑。我知道爷爷在提心吊胆,他生怕米诺。爱娃说话的时候扭到舌头。米诺。爱娃介绍完,我礼貌地伸出手说,我叫陆民。李小树打趣地说,陆鸣还有个俄罗斯名字,叫稻谷撒拉。一拖拉基。米拉。爱娃听到这名字张大嘴巴哈哈大笑。我有些难为情,特别是看到她通红的口腔,和口腔里暴露出来的有点泛黄的舌苔。米诺。爱娃笑过之后在李小树胸口上砸了一拳说:亲爱的——小树——树,你可——真幽默,我——我——爱死——你了。李小树晃了两晃,不知道是米诺。爱娃的拳头太重,还是另有原因,谁知道呢。
  李小树那次在我家住了几天就走了,如果不是米诺。爱娃把爷爷那株紫藤拔掉种上了茶花,可能李小树会一直住在桐子巷里。那天爷爷午睡起来,发现米诺。爱娃把整个院子弄得乱七八糟。爷爷最喜欢的那株紫藤已经被连根拔起赤裸裸地暴晒在阳光底下,繁茂的叶子开始散乱地打着蔫。爷爷生气了,我很少看到爷爷发那么大的火。他举着铁锹脸色铁青地把米诺。爱娃从院子里赶了出去,李小树尴尬地去追哭着跑开的米诺。爱娃,追出去就没有回来。
  事隔半月,李小树又出现在桐子巷。他这次来的时候,爷爷已经在一周前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在安葬好爷爷后,我向单位请了一个月的假期,本打算出去散散心,又实在打不起精神。爷爷的去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给了我不小的打击,他的离开,让我彻底变成一个无所可依的孤儿。我消沉地躺在院里冬青树下的椅子上,盯着那株枯死的紫藤发呆。
  “陆民,开开门。”
  李小树的声音从铁栅栏外面传来。他连续叫了几声,我没回应,他便攀爬起那道把我们隔开的铁栅栏。我的神经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我猛地坐起身,他已经越过栅栏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株鲜活的紫藤。那是爷爷喜欢的紫藤萝,鲜嫩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亮。
  李小树自称颓废派诗人,其实他一点也不颓废。爷爷去世后,我倒显得颓废不堪。李小树把那株枯萎的紫藤拔起来,在原地栽种上他带来的紫藤萝后,又默不作声地给它浇水,搭棚。我眼框湿润了,李小树侍弄紫藤的专注劲,不禁又让我想起已故的爷爷。
  “陆民,看开一些,生死有命,谁都逃不过这一劫。不管是伟人,还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爷爷逃不掉,我们也逃不掉。唉,我……”
  李小树叹了口气,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进屋收拾行李的时候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提着他的行李箱慢吞吞往外走。
  “就在这儿住吧,反正屋子也空着。”
  “行,这样我可以和你作个伴。我还能节省一笔开销,呵呵。”
  李小树自嘲地笑了笑,很自然地把行李放下来。
  就这样,他又在桐子巷住下来。这次,他住了两年多。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从爷爷去世的阴霾里走了出来。我又开始出门参加一些朋友的聚会,每次去,少不了要带上李小树。我们双宿双归,俨然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在李小树的提议和诱说下,我也时不时在家里举办 party。其实我觉得开 party 是极其无聊的表现,可以说是为了填补内心的某种空虚打着交流、沟通情感的旗号挂着羊头卖狗肉。当然,这是我在对 party 极其厌烦的情况下才有的看法。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即便我反感办各种形式的party,不得不承认,我居住的小院很适合聚会。不光我这样说,到过我家的人都这么说。我住的独立小院很幽静宽敞,里面有花有草,李小树又在里面搭了个凉棚,这样的场地,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在院子里举着酒杯,吃着松软的糕点和各色的水果沙拉,或仰望天空看繁星,或低头和朋友小声谈论某一个敏感话题,是何等惬意。当然,这种惬意的感觉并没维持多久,我就开始厌烦了。惬意之后会给我带来繁琐的事情。比如,我要在一个个朋友玩尽兴离开之后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来清理地面和桌子上的残留物。当然,我还要把喝得烂醉如泥的李小树拖到屋里躺下。
  我同李小树说过,我们不能再举办任何形式的 party 了。李小树也知道,频繁地举办 party使我在收支上陷入入不敷出的窘境。李小树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完全没有出去找事做,也没有创作出他所谓的不朽诗歌。他身上的钱开完两次 party 后已经所剩无几,后来的一切开销基本由我买单,包括他偶尔带回来一起同居的不同肤色的女朋友。
  我常为他女友晾在我窗外的胸衣裤头恼怒。有次趁他们闷头睡觉的时候,我把Boli 的内衣扔进垃圾袋,一并丢弃在我去出版社的路上。Boli发现后指着我的鼻尖破口大骂。她骂我变态,说我患有臆想症。就是那次,李小树出手打了人——打了一个和他同居不过几天的女人。
  Boli 走后,李小树再没带过任何女人回来同居,不过他还是会时不时以各种名义让我掏钱开party。记得最后一次,他竟为一株月季的开放邀请来一院子乱七八糟的人,还为这样一个聚会设定了主题,叫什么——“怒放的生命”。我暗地里骂他发神经,骂过之后,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精力旺盛且想象力异常丰富的人。
  在以“怒放的生命”为主题的 party 散场后,我笑盈盈地送走了李小树请来的每一个客人。这次 party 李小树没有喝醉,他拿着扫帚在灯光下扫着被折腾得满地狼藉的院子。我们收拾妥当后,已经凌晨三点。即便这样,我还是想和他谈谈。我想告诉他,如果他想继续留在桐子巷,就得出去找工作应付自己的日常开销。我的话刚挂到嘴边,李小树主动和我聊起来,他说在月季花开放的时候自己作了个决定,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对我说。
  是的,李小树的确没有多少机会与我说上话。我对他产生厌烦情绪后,每天早出晚归。当然,我不是忙于工作,仅为躲避李小树这个人而已。我下班大多数时间泡在酒吧或茶楼,一泡就是好几个小时。估计李小树睡下后,才慢吞吞往回走。不知道李小树是不是察觉到我在有意冷落他,不过觉没觉察到也无所谓,我已经不在意他对我的任何看法了。原来不是这样。原来他对我说他很欣赏我的待人与处事方法。我知道他对我评价很高,他说我称得上是真正的爷们儿,有别的男人少有的胸襟和海纳百川的气量等。通常他说他的,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喜笑颜开。
  说实话,李小树和我住了一段时间,我就盼着他能早日从桐子巷搬出去,尤其凌蓝把那话说出口之后。李小树不知道我有这想法,他后来主动对我说起这样的话,时间拖得虽长了一些,还是让我兴奋不已。我非常乐意李小树在那个 party 散场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说出让我激动不已的话题。李小树说他打算天亮后就出发,他已经决定自西向东沿着长江流域从西藏、云南、四川、重庆、湖北、湖南、河南、安徽、江苏、江西、浙江一直回到起点——上海。李小树说他要在长江流域踏满他的脚印。我问李小树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他说这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从小他就有这个计划,只是一直畏首畏尾没有付之于行动罢了。
  我应该支持李小树,不为别的,就为他能搬出桐子巷这一壮举。我把翻箱倒柜找出的三千元钱慷慨地给了他。李小树很感动,他说自己这辈子最值得炫耀的就是交了我这样一个朋友。他还说,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要自豪地对别人说起陆民,他要让更多人来了解陆民这个人。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李小树真的走了,带着他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李,和我给的三千元路费走出了桐子巷。我特意请了半天假送他去车站,临上车的时候,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我们的拥抱引起一些好奇乘客的驻足观看。火车发出鸣笛声的时候,李小树转身离开了。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李小树走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宁静。我时常会想起他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我下班偶尔也去酒吧坐坐,或者礼拜天和朋友去东平森林公园逛逛。很多时候,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呆在自家小院看看书或读读报刊杂志。当然了,我还得抽时间给院里的花花草草浇水施肥,包括李小树栽种下的那株紫藤。
  李小树走后个把月的样子,那是一个礼拜天,我在院里给紫藤施肥,听到栅栏外有人问:“你好,请问陆民老师是住这里吗?”
  我愕然地抬起头,一个身穿藏袍手牵只大肥羊的黝黑陌生男人站在门外。
  “请问您是……”我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说。
  “你就是陆民老师吗?”
  “对,我就是陆民。”
  “真是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我叫巴尔霍,是个牧民。”
  男人爽快地说。
  “您找我有事吗?”我说。
  “哦,陆民老师,是这样的——李小树朋友让我来找你。他说你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认识大地方唱歌的老师。他说你能帮上我家孩子的忙。”
  “李小树?你家孩子?”
  “对,就是李小树朋友。”
  巴尔霍说着,从圆领大襟子长袍衫里掏出一张纸条躬身递给我。
  我看了看巴尔霍,又看了看李小树写的字条,我似乎在字里行间又看到李小树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我打开铁栅栏,把巴尔霍让进小院。
  巴尔霍牵着他的羊走了进来,他把羊拴在院里的冬青树下拍拍羊屁股说:“李小树朋友说我家的羊膘肥肉美,我老婆就要我赶一头来送给陆民老师,说不能让陆民老师白帮咱家孩子的忙。”
  “你家孩子在哪?”
  巴尔霍听到我发问,朝栅栏外大声喊——吉桑、吉桑。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慢吞吞地从外面走进来,他慌里慌张睃睨我一眼,又怯生生地把头低了下去。
  巴尔霍把小男孩拉到自己胸前揉着他的脑袋说:“陆民老师,他叫吉桑,是我和老婆唯一的孩子。吉桑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咱们草原上的人都这么说。李小树朋友也说吉桑动听的嗓子是天上的神鹰恩赐给他的。”
  我问吉桑会唱什么歌,让他唱一首给我听听。吉桑不说话,也不张嘴唱歌。巴尔霍不断催促着说:“唱吧,孩子。就像你在大草原放羊时唱歌一样,把神鹰赐给你的好嗓子亮给陆民老师看看。”
  小吉桑还是盯着地面没有唱歌,那只羊倒是不合时宜地在冬青树下“咩咩”地叫个不停。
  正如我预料的一样,小吉桑一直没有开口唱歌,不管我如何排解他的胆怯,又如何大费周折把他带到音乐学院那些我认为很有经验的教授那里,他还是不愿意开口唱歌。巴尔霍却始终认为,天上的神鹰会让他的孩子张嘴唱歌的。
  巴尔霍父子在我家住了快一个月,我们出版社的领导提醒我,不要为一些不相干的事耽误自己工作,更不要让别人找话茬等等。
  是的,领导的顾虑不是不存在。那段时间,我的工作的确停滞不前,办公桌上堆满了需要我审核的稿件。我每天安顿好巴尔霍父子后风风火火往单位赶,这样的生活让人感到紧张和疲惫。
  我不清楚拴在冬青树下的那只羊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感到紧张和焦躁,从而弄断约束自己的绳子,还是巴尔霍或小吉桑趁我不在有意解开的。反正我每天从单位回来,院子里到处拉得是豌豆粒大小的羊粪球。整个院子迷散着难闻的尿臊味和膻腥味。不光如此,我还发现院里的花草一天天在减少,比如我养的几盆兰花,已经没有一片叶片儿了。后来又是文竹变成了光秃秃的杆儿,再后来就是三角梅、月季、清香木、肾蕨、阴香、文殊兰……我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
  我想把巴尔霍父子打发走,让他们离开我家——离开桐子巷。话到嘴边,又实在难以启齿。李小树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时不时会出现在我面前,还有巴尔霍和小吉桑那张淳朴无邪的脸,都让我狠不下心来开这个口。
  我开始失眠,常常躺在床上头昏脑胀无法入睡。一天深夜,我听到小吉桑与巴尔霍在院子里的一段对话。
  小吉桑:“阿爸,咱们回去吧。”
  巴尔霍:“回去?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呢。”
  小吉桑:“我想阿妈了。” 小吉桑顿了下又说:“羊也和我一样,它也想阿妈了。院里的草都被它吃光了——它还是饿。阿爸,你看咱们羊的眼睛都饿得发绿了呢!”
  巴尔霍:“我的孩子,我们千里迢迢来一趟不容易。阿爸相信,天上的神鹰会让你敞开你那嘹亮的歌喉唱歌给大家听的。”
  小吉桑:“阿爸,神鹰不在这里。它在草原上,我嘹亮的歌喉也不在这里。”
  巴尔霍:“你嘹亮的歌喉不在这里,那它在哪里呢?我的小吉桑。”
  小吉桑:“羊没告诉你吗?羊说我嘹亮的歌喉在草原上呢,阿爸。”
  巴尔霍:“你这孩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羊怎么会说话呢?”
  小吉桑:“阿爸,我没胡言乱语。羊真对我说话了,我们从草原出来的时候,它就一直和我说话呢。羊说它喜欢辽阔的大草原,神鹰也是——神鹰也喜欢辽阔的大草原,我说我也是。”
  我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着小吉桑父子,这温馨的画面让我不经意又想起爷爷。
  小时候,我喜欢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星星。爷爷常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我看见爸爸妈妈在天上盯着我笑。爷爷拍拍我的小脑袋把脸扭到一边。我长大了一些,还是喜欢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星星,只不过每次都背着爷爷去看。我爸妈在我八岁那年双双死于空难,我不想让爷爷去触碰那段痛苦的往事。我知道爷爷忘记不了,也不可能忘记。是的,在爸妈去世不久,爷爷就在天台上种满了紫藤。
  紫藤花像瀑布一样密密匝匝挂满了天台,爷爷看到紫藤很欣慰,他说我爸妈最喜欢的就是紫藤。后来我到出版社上班,为方便工作,我们搬到了桐子巷。桐子巷的四合院是爷爷大费周章才买到手的。他说地方有些偏,但安静宽敞,院里可以种很多的花草。在靠墙的地方,爷爷种上了被米诺。爱娃拔掉的那株紫藤。
  巴尔霍把小吉桑领回了屋,我重新躺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躺下之后,心里莫名其妙地难过。
  第二天一大早,巴尔霍带着小吉桑回草原了。
  巴尔霍临走时对我说,他已经听到神鹰在草原上呼唤他们了。我叫巴尔霍把羊一起带回去,巴尔霍执意不肯。我再三劝说,他看看那头可怜巴巴的羊,终于答应把它带走了。
  巴尔霍牵着那头饿得不再肥实的羊走了,小吉桑紧紧跟在羊屁股后面也走了。他们走后,院子里变得空空落落,只剩下那些被羊吃剩后的桔梗残枝和李小树种下的那株紫藤。
  我花了整整两个下午收拾院子,我一边收拾,一边想巴尔霍邀请我去他们草原时说的话。巴尔霍说,“陆民老师,你也到咱们草原上来做客吧,我请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想起这话的时候,我眼前浮现出李小树坐在巴尔霍的帐篷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画面。我还听到李小树爽朗的笑声从帐篷里飞出来,飘进我的院子。我狠狠地撬了几个坑把那些羊粪通通埋进泥土里,让它们充当花肥。我还用空气清新剂喷洒整个院子,那股难闻的气味总算消失了。
  “请问,李小树在吗?陆——陆民。”一个结结巴巴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不知道 Boli 几时站在院子外面,我不想理会这个女人,便收捡工具,打算回屋。
  “对不起,陆民。那次——我不该那样骂你。请你——请……”
  我回头瞥了她一眼 ,她看上去瘦了一圈,锁骨高高凸起顶在外面。她半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楚楚可怜的模样,已然没有了当初嚣张跋扈的神情。我想,作为男人,不该小肠鸡肚与一个女人计较。何况,我当时做得也有些过火。我告诉 Boli,李小树已经走了——走了差不多两个月。我猜想他可能在呼伦贝尔,也可能在西藏,又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
  Boli 给了我一张名片,要我有李小树的消息就及时联系她。
  Boli 怅然若失地走了,她瘦削的背影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凌蓝。
  我喜欢凌蓝,我知道凌蓝也喜欢我,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没有消除。李小树还在桐子巷的时候,我邀请过她很多次,希望她能来观赏我院里那株缀满花苞的紫藤,她都拒绝了。
  凌蓝是个固执的人,她一直不喜欢我和李小树在一起,她说李小树就像一株紫藤,早晚会把我缠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凌蓝为什么会这样评价李小树,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她对李小树频繁更换女朋友非常反感。我觉得李小树交女朋友是他个人的私事,作为朋友,我没必要干涉和指责他的私生活。
  我和凌蓝的问题主要就出在这里,凌蓝认为,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如果我长期和李小树住在一起,耳濡目染,我可能会变成另一个李小树。凌蓝对我的不信任使我很恼火。当然,这些李小树是不知道的。李小树见我闷闷不乐,替我出主意。他说凌蓝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心高气傲。他建议我冷处理一段时间,暂时不要主动去找凌蓝。我当时觉得这建议不错:一则,我实在开不了口让李小树从桐子巷搬出去;二则,我认为凌蓝主观性太强,做事不免有些武断专横。我不想在李小树交朋接友的问题上与凌蓝发生争执,我决定暂时不和她谈这个问题。不谈这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暂时避开凌蓝。
  凌蓝因此误会了我。
  应该说凌蓝对我的误会与李小树有一定关联,那天李小树一大早出了门,我正要去单位,他女朋友听到我发动车子的声音要我顺带她去超市买些日用品。说来也巧,在停车场,我们遇到了凌蓝。凌蓝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小树新交的那个女朋友,一语双关地说,这么巧,真是没想到。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等我明白她话里隐藏的另一层意思时,她冷若冰霜地把车开走了。
  我打过很数次电话想对凌蓝解释,都被她挂断了。Boli 的突然出现,又让我想起了凌蓝。其实在巴尔霍父子还没走的时候,我就常为我和凌蓝的事情感到心烦意乱。我想这也是导致我失眠的一个原因。 Boli 走远后,我换身衣服买了束鲜花去了凌蓝的住处。我正费尽口舌对解释,Boli 打来电话。凌蓝轻蔑地看着我,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不光是失恋的人,还是个私生活靡烂不堪的人。
  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找凌蓝了,我想爱情就是这个样子,它会在特定环境下产生,也可以在特定环境下消亡。就这样,我从那撮消亡的爱情阵容中转到失恋的队伍行列。我开始恋上了喝酒,我觉得酒能让我对生活重新燃起激情。下班后,我经常一个人去酒吧喝酒。礼拜天,偶尔也和几个朋友约好驱车到崇明的东平森林公园去逛逛。更多时候,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待在自家小院里看会书报,再喝几口啤酒。当然了,我还得抽时间给院里那些被巴尔霍的羊啃掉叶片和梗茎的花草浇水施肥,也包括李小树栽种下的那株紫藤。
  那株紫藤越来越繁茂了,成束的花苞像一串串挂在枝丫上的紫色风铃。我喜欢在月色下欣赏那一串串紫色花束,它们看上去比白天沉静内敛。我拿着相机在灯光下拍摄,希望那些花束以另一种形式保存得更长久一些。我选择不同的方位进行拍摄,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小声说话。我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过去,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朝院子里张望。
  “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请问,那是不是紫藤?”其中一人指着紫藤没头没脑地问我。
  我“嗯”了一声说:“是的。怎么了?”
  他们站在原地没出声,我转身欲要离开,听到有个人小声说:“听李小树说陆民的院子里就有株紫藤,你说会不会就是这里?”那人说完,快速与同伴对视了一眼。
  听到这话,我停住脚步。
  “你们是李小树什么人?”我好奇地问道。
  那人如释重负地说:“看来我们真找对地方了,你就是陆民了,对不对?”
  “对,我就是陆民。”
  “哎哎,我们是李小树的朋友。他跟我们一起住了好几天,天天提起你。他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以拿命去交换的那种朋友。”
  另一个接着话茬说:“我们兄弟俩羡慕得很,也想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正好我们想来上海卖天麻,李小树就让我们来找你。他还让我们给你捎些云南的野生天麻,还有这个。”
  他递上来一封信。
  看完李小树的来信,我让他们进了院子,并住了下来。
  李小树说他们在上海人生地不熟,他还拍着胸口向我保证他俩是纯朴善良的山里人,并在信里再三恳请,希望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他们安顿下来。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让他们住下来给我惹麻烦。
  不得不承认,世上很多事情不可能如人所愿去发展,你也不可能未来先知预测到某件事情将有什么样的结果。就像我料想不到住进来的两兄弟其实并不是地道的山里人一样,他们老实本分的外貌把我蒙骗住了。我承认,我没有能力判断他们车皮里装的那些天麻里有没有掺杂煮熟晾干后的白萝卜。千真万确,我是事后才知道的。我之前除了看到李小树让他们带来的几斤天麻外,他们存在车站的一车皮是不是真正的天麻,我一无所知。他们早出晚归,我每天也要工作到傍晚时分才回家。
  他们兄弟俩在我那儿住了五个晚上,第六天我下班回到家,刚把包放下,几个警察在外面哐哐地敲着铁栅栏。他们的眼睛像鹰眼睛一般锐利地盯着我。我开门的时候本想询问两句,还没等我开口,站在最前面的警察拿出一张搜查令在我面前扬了扬,其他警察不由分说进院子挨间翻找搜查。对,还有两个警察进来就反剪住我双臂,把我上半身死死顶在铁栅栏上。我才知道自己涉嫌一起特大的贩卖假药材案件。
  在警察局,我见到了那两兄弟,他们分别铐在一张桌子的两条腿上。他们见到我,赶忙低下头,我气愤地瞪了他们一眼。
  我在警察局度过了漫长的十五天,这十五天,除了接受盘问调查外,我便掰着指头数着过日子。好在事情终于水落石出,那天我蓬头垢面从警察局回到桐子巷,在门口翻找钥匙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个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蹲在我家铁栅栏外面的转角处猛吸着烟。他面前已经丢了很多烟头,见我停在门外往里张望,他兴奋地站起来说:“你也是来找陆民的吧?”
  我随口“呃”了一声。
  他又说:“我也是来找陆民的,听说陆民是个热心肠的人。我去过他们出版社,他不在。我索性到这里来守株待兔,呵呵。”
  我不由得打个寒颤,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忍不住问了句:“你找陆民有什么事?”
  他说:“我想发本个人诗集,想请陆民帮个忙。”
  “你认识陆民?”
  “不认识,是一个朋友介绍我来的。”
  “哪个朋友?”
  “李小树。”
  听到“李小树”三个字,我扭头就要走。
  他赶忙追上来说:“朋友,你别走啊,咱们一起等陆民吧。这样多好啊,咱俩有个伴儿。你留下来再等等吧,可能用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我没理会,迈着大步子径直朝前走。我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狗日的李小树,这狗日的李小树……”
  骂完之后,我再没有回过桐子巷。院里那株李小树种下的紫藤,也慢慢从我的记忆里淡化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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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5-8-8 10:53 |只看该作者
有李小树这样的朋友,真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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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5-8-8 10:55 |只看该作者
铁皮这哥们,真给力,花没白献啊,来,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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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5-8-8 10:56 |只看该作者
流火都城 发表于 2025-8-8 10:53
有李小树这样的朋友,真是哭笑不得。

这阅读速度,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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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5-8-8 11:01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流火都城 发表于 2025-8-8 10:53
有李小树这样的朋友,真是哭笑不得。

小城城这速度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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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5-8-8 11:0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有贤无垢 发表于 2025-8-8 10:55
铁皮这哥们,真给力,花没白献啊,来,喝杯茶

呃呃呃,男人嘛,做事就得有男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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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5-8-8 11:04 |只看该作者
铁皮 发表于 2025-8-8 11:01
小城城这速度太吓人了。。。。

写得流利,又对胃口,所以一字一句的看着不吃力,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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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5-8-8 11:05 |只看该作者

他刚一发出来,我就马上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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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5-8-8 11:34 |只看该作者
几个故事,都与李小树关联,却因他与我这个局外人牵扯在一起了。

李小树的暗影里,总有一种无厘头般的市侩味儿,而这味儿,都因我的仁厚变得浓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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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8 11:35 |只看该作者
这篇以前发过没,还是在纸媒?我百分百看过,具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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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8 12:18 |只看该作者
养生丸 发表于 2025-8-8 11:35
这篇以前发过没,还是在纸媒?我百分百看过,具体忘了。

之前小说赛的时候
楼主应该有来友情支持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篇
掐指一算,楼主是冲着有贤的面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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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5-8-8 12:58 |只看该作者
小炸毛 发表于 2025-8-8 12:18
之前小说赛的时候
楼主应该有来友情支持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篇

肯定不是酒巷那回,时间近。之前的不清楚,所以记不住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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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5-8-8 16:36 |只看该作者
无赖的朋友,你的就是他的,慷他人之慨的朋友。也就陆民受得了。被他的眼泪忽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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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5-8-8 17:29 |只看该作者
拜读了,很不错的小说~

铁皮兄的叙事技巧非常娴熟,包括情节的推动与过渡,都非常自然,这点必须佩服

这其实是一个交友不慎,不断被朋友拖累的故事

有让我感动的地方,比如爷爷因为儿子所以喜欢种植紫藤

但有些细节还是不够真实,比如草原牧民父子千里迢迢赶一只头来上海这样的大都市?

主题也有点散,前面看下来,以为是要写每个人独有的精神寄托,像爷爷的紫藤,小牧民的草原

但到了最后,却是陆民对李小树的彻底切割

当然,也许是我眼拙,还没有看出铁皮兄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不过有一个细节,小牧民如果给羊取个昵称,而不是直接说“羊”,效果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一点愚见,说明我认真拜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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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5-8-8 21:22 |只看该作者
先讲个题外话,娃儿暑假语文作业,老师布置了四五十篇三千字以内的小小说,要求归纳中心思想。老实讲,这不仅让娃儿头疼,也令我头疼。最怕的就是这种阅读理解。你想破脑壳总结,也许离老师给的正确答案差十条街。

所以,我很佩服那些中考高考语文得高分甚至近满分的人,真牛逼啊。

回到铁皮同志的小说本身,
坦率讲,对于小说主题的挖掘,向来是个难题。是件吃亏不讨好的事。你说得天花乱坠,作者也许会哼一声,我的初衷不是那个意思嘛。

像铁皮这样叙事基本功比较扎实的人,再谈叙事技术什么的,可能会有点班门弄斧,搞不好会被行家里手一声“切”。所以,干脆直奔主题。

此篇的李小树这个人物形象,个人感觉要比《要不要怀念许春花》里的李小树丰满立体得多,或者说,复杂得多。他是一个诗人,你说他颓废吧,他还有梦想,你说他厚颜无耻吧,他还有情有义,你说他不学无术吧,他又是文学圈里的明星。所以,这样一个同行,能成为陆民的朋友,也就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李小树属于君子,还是小人?显然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他知进退。并没有对陆民死缠乱打,甚至主动离开了陆民。李小树当然把陆民当作可信赖的朋友,这也正是他后来把交际上的朋友介绍给陆民的原因。只是他并不知道,他给隯民带来了渐渐深重的麻烦。而当陆民终因忍受不了这巨大的麻烦时,他们的友情也像那株紫藤一样拨起,或者如老灭所讲,“彻底切割”,堪堪比之割袍断席典故。

所以,朋友之间,这种情谊,这种资源,大约也不是取之不完用之不绝的,它一定是有度的,过犹不及。

小说中的三个故事,看似割裂,但如紫藤一样,是连着根的,是一种递进关系。

李小树这样的人,在生活中,或者在我们身边,甚至在我们的朋友圈,是存在的,是常见的,因此,也是具有典型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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