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活动结束后,烟云专程提及,《二舅》是一篇“非虚构小说”,难道有人质疑体裁?我很少关注体裁争议。因为纪实文学和叙事体小说本就不好区分,我又何苦钻牛角尖呢?除非作者刻意标注,或有整体导向,我才会坚定不移。
换句话来说,若是散文征集,我就拿《二舅》当散文来读;而小说征集里,我就拿《二舅》当小说来读。而作者呢,完全可以根据需要修改,在两种文体之间横跨,其实无碍的。不是很多小说,还有“原型”这个词么?“二舅”就是这么一个人,或者这么一个“原型”。
以上都是废话。简而言之,烟云不必限于自证。还是回到就文说文的节奏吧。
烟云以质朴克制的笔触,勾勒出“二舅”跨越七十余年的人生轨迹,整体感觉是:四平八稳、中规中矩。若是各类媒体投稿,这八字的评语倒是无妨,可若是征文活动,这八字评便暗含些许遗憾,其他但凡有文采、构思或立意稍稍走俏、走巧的都能占了先机。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二舅离乡谋生的经历,如同一幅浓缩的社会画卷:从辽东到黑龙江的迁徙暗含东北移民史,林场兴衰折射国家建设轨迹,“半拉子”到驾驶员的身份转变,映射着计划经济时代的社会结构,包括“口答驾照考试”、“柴油发电机退役”等细节,都是时代变迁的精准注脚。
如此,个体“二舅”的命运,就有了历史的厚重感。尤其是最艰难的十年运动中,“二舅”能秉持初心善待受冲击被关的恩人王德友,也不计前嫌善待同样被关曾弃他不顾的舅姥爷,可真值得发一枚“好人”勋章了。
然,中国自古以来最不缺的就是这类人,勤劳、善良、质朴,一抓一大把,不是吗?哪怕有个体命运与时代洪流的交织,也改变不了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的事实,只被其后生晚辈烟云以家族记忆的方式深情打捞而已。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物本身并不出彩,要想在征文中脱颖而出,其实很不容易。
本篇的留白,也很有意思:关于二舅婚姻仅以“最终也成了家”带过,妻子脑炎后遗症等苦难皆轻描淡写。恰到好处的留白,将“二舅”所承受的生命之重交付给读者领会……就好像二舅说起苦难前情时望着天花板,开车路过王德友墓地要按一下喇叭,各种情绪的流淌都由得读者自行体悟。
但,我还想说的是本篇最值得思虑的,可能是两配角的形象塑造?舅姥爷未免太官僚太冷漠,王德友又未免太热情太仗义。而且舅姥爷的形象很模糊,就是个冷冰冰的背景墙,专门用来与王德友形成善恶博弈,以烘托“二舅”的坚定忍耐和生存智慧似的。
或许是烟云太爱“二舅”便难免偏颇,可曾考虑过舅姥爷家所面临的困境?很多时候我们有期望就有怨怼,总觉得亲友就该伸出援助之手。然,举手之劳谁不会?牵扯到自身,就会犹豫。谁都是血肉之躯,在亲外甥来投奔之时,舅姥爷真撒手不管,有没有过自责、犹豫、彷徨?很遗憾行文没看出来,只在结尾处“让表舅磕头”。
成功的小说塑造,哪怕配角都是有血有肉的,他们有自我的喜怒哀乐,他们也有自我的艰难挣扎和抉择取舍,否则,我们要如何理解那个时代的无奈?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舅姥爷”这一家的人设是失败的,他们的“自私、冷漠”若非无奈,而是真“恶”,不单烘托不了“二舅”形象,还会拉低整篇文字的行文张力。
此外,便是王德友的塑造,给我的整体感觉,是热情过头,帮得过了界。诚然,面对一个好小伙子,最初的同情和悲悯是有的,拉拔一把也是有的。但,由始至终的,锲而不舍的,不说很难想象,至少会让人心存疑虑:他没有家人、亲友要顾及的吗?他是菩萨派来拯救“二舅”的吗?王德友单方面的付出,总没有两代人之间的双向奔赴来得可信些。
而烟云行文的交集却不是很明朗,更多让人觉得:王德友是个“大好人”、“大贵人”,在漫天的飞雪中,给迷茫的“二舅”送热情、送温暖。而这,好似是“二舅”最重要的人生转折点。
包括为了“二舅”转正的事,为嘛不是顺理成章进行,而有转正指标“借用”的话?我能不能这么想:王德友为了惠及“二舅”,其实坑害了另一个小伙子?人家可能正等着转正呢。
我心目中的王德友和“二舅”之间,该是“王德友”感念于“二舅”的孤苦无依,又看中了“二舅”的人品、态度,包括相中了“二舅”的技术什么。如此,才不是施恩似的,独一无二、高高在上感,就算没有这个“王德友”,还会有张德友、李德友出现在“二舅”的生命里——因为“二舅”他值得。上帝关了“舅姥爷”那扇窗,不该给“二舅”开一道什么“德友”的门么?
故而,“王德友”的塑造,虽看似比“舅姥爷”成功些,但,也还值得细细考究。
以上都是鸡蛋里挑骨头。我前面说了:这篇小说,我是看好的。四平八稳、中规中矩是基本写法,在哪哪都不吃亏的,除了征文活动方面,不能让人分分钟惊艳外。
至于我对人物的过高要求,烟云可作为参考意见,也可一笑了之。毕竟在快餐文学泛滥的当下,这种带着体温的真实记录,会让人真切感受到直抵人心的力量。
最后一个建议,若是本篇以后要打磨的话,能不能加点林场生态、大东北风土人情什么的,地域文化烙印跟时代感并驾齐驱,会不会更有阅读感一些呢?我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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