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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的火桶
文/莫零
小时候的冬天,我们从外面进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抢火桶。
火桶是徽州山区一种独特的取暖用具,外观就是一个直径约一米左右的大木桶,里面却是暗藏玄机,在半中间做四个撑出来的木楔子,架上一个大小合适的圆铁架子,架子中间焊上“井”字格子。这只木桶是没有底的,下头放的是一只火盆,至于火盆的材质,有的拿旧脸盆,有的拿铁盆,最常用的还是泥塑的红泥盆,火盆里埋上烧的旺旺的木炭,双脚放进去,不晓得有多快活!
据说最早发明火桶是为了储存未烧尽的火炭,庄户人家冬天烧柴,有时饭做完了还多了些炭火,就任它灭了觉得可惜,于是拿个火盆用柴灰埋着取暖用,后来就有人发现放进木桶里盖上件旧衣裳,热气更集中些,遂就有了火桶这玩艺儿。
山里最不缺就是柴草,所以一家有好几个火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在大山里头,还有人家在堂屋里砌一个火龛,四周围用木板围起来,中间垛一个大铁火盆,上面架个八仙桌,平时打打麻将,吃饭就围在一起,一团和气,暖暖洋洋。
有了火桶,夜里把棉鞋,鞋垫放进去烤烤,第二天早起一穿,一点儿都不冷了。家里有人外出干活,早上就把饭菜做好了焐进火桶里,什么时候回来吃都是暖乎乎的。
我在乡下念小学的时候,冬天教室的窗户还都是用塑料纸蒙上的,经常钻风。学校允许学生们带火桶,我爸就请人专门为我打了个小火桶,还用毛笔在上头写着:莫零专用。
每天放学的时候,孩子们会把自己的火桶移到教室后边排成排,把火盆拎回去,第二天再带新的炭火来。孩子们爱打闹,红泥盆上绑着铁丝拎着,多半没几天就打了,只好用旧脸盆绑上铁丝拎着。
但男孩子们实在是淘,从不会好好走道儿,所以常有拎着火盆烫伤了人,或者又烧坏了衣角,着实也危险得很。我一个同学小时候就是因为孩子们打闹不小心摔在火盆上,烧掉了半个耳朵,留下了终生的残疾。
我爸帮我弄的火盆是我妈结婚时的陪嫁烘缸,烘罐是南通那边一种取暖的用具,讲究一点的都用生铜铸成,篮球大小,有把手,炭火放进去以后上面盖上个钻满了眼儿的铜盖子,一点火星子都溅不出来。每天拎着这样的火盆上学,不晓得引来了多少小朋友们羡慕呢。
上课起立时,大家偷懒不想从火桶里下来,就一只脚荡出来,像只对着电线杆子撒尿的小狗。坐下来也不安分,一会儿往火盆里扔块橡皮,烧得满屋子臭味儿;一会儿又扔颗蚕豆,蚕豆熟了“啪”的一声炸开,老师便会恶狠狠地瞪向可疑的同学,大家就会轰堂大笑起来。
要是哪个同学的火盆灭了,那可就是全班的头等大事,大家会一人夹一块火炭给他,还会埋上些新炭替他吹旺起来。最好的吹火工具是圆珠笔筒子,笔芯取下来,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吹,看到黑炭一点一点变红,心里的别提多有成就感了,可一不留神就把笔筒子给烫化了,回家免不了讨大人们一顿骂,那个年代,几毛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
我读的是乡里的中心小学,下面村子里的孩子三年级以上都统一要到中心小学来念书,中午离得远的孩子们就自己带饭菜,用搪瓷缸子装了焐在火桶里。我看着他们围在一处吃饭无比羡慕,非缠着我妈也给我带饭,我妈笑我,离家明明就十分钟的路,还现什么眼睛?现眼睛是南通话,意为现世宝,爱显摆。
她拗不过我缠,就真的给我带饭,我们家有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孩子的伙食一定要跟上营养,所以我们家饭菜一般都是很丰富的,一顿会炒上两三个菜。到了中午吃饭,我看到别的孩子不是咸菜炒饭,就是红薯饭就腌萝卜,唯独我吃得与众不同,我便觉得他们的饭菜一定是好吃些,非要跟他们交换,他们当然是求之不得,我却也吃得津津有味,一个学期下来,人瘦了一圈,还是我妈有一回中午来学校才发现,从此说什么也不让我带饭了。
等我念五年级时转到县城去了,县城的学校不让冬天带火桶,我的那只小火桶就只好留在了家里,到现在还摆在顶楼的仓库里,那上头“莫零专用”四个字依旧墨迹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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