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16-5-3 15:46 编辑
读叶广芩《采桑子》
五月下了一场长雨。那日午后两点,雨疾天昏,夜幕仿佛提前来临。我拉上窗帘,在灯下读叶广芩的《谁翻乐府凄凉曲》。帘子将雨挡在窗外,任一出金家宅门的戏尽情演。
借祖福荫,这座镇国将军的府第,不理军阀乱战,不闻芦沟桥的枪声,永远高朋满座。木雕藻井的戏楼,主仆父子,兄弟姐妹,上得台来,不分贵贱长幼。生旦净未丑,你方下台我登场,那压轴的,一准是大格格。
大格格唱的是程派青衣,凭一曲《锁麟囊》在京城名媛义演中一鸣惊人,名声大燥。人生如戏,这话用在大格格身上,再合适不过。她一辈子活在戏里,活在自己的精神里。思想家梁漱溟曾说,人的一生要处理好三个关系,一是人与物的关系,二是人与人的关系,三是人与内心的关系,顺序颠倒不得。大格格颠倒了顺序,悲剧就难免。
出身皇家宗室,孤傲是她从母体带来的气质。心性孤傲的大格格,却对穷酸的琴师董戈百依百顺。这种依顺是陌生活力对陈旧的吸引,是唯美艺术对现实的逃避,是精神依恋对人性的重创。董戈失踪后,大格格失魂落魄回不了现实,生活困顿,人际疏离,只知唱戏。结婚生子,一个女人当有的一生她也有,却落得幼儿夭折去,夫妻劳燕飞,孤独终老。不由想起《长恨歌》里的王琦瑶,与大格格同时代的“上海小姐”,深知时代在变,人也要跟着变,在神密的情夫失踪后,学打针学护士,在弄堂开诊所谋生。虽然她的结局也免不了悲剧,虽然后来的生活与红极一时相比太过平淡琐碎,但那是真正的生活。
生活的智慧当是生活给你什么你用什么。大格格的悲剧在于没有接好生活发过来的球。她的戏本里标满工尺,她一辈子唱“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但在现实里,她并没有收、免、改,只任性地唱着心中那一出死戏。
合上书,拉开窗帘,天仍阴暗。早开的路灯照出一团团橘色,积水的路面,拉出路灯肥硕的倒影,象一支支跃动的火把。汽车驶过,溅起白色的水花,燃烧的火把,支离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