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家的对面是一个眷村,所谓眷村就是以前跟着老蒋撤退来台湾时的那些阿兵哥们家属聚集的地方,湖南湖北江浙四川广东广西各省都有。狭小的巷子里低矮的房子毫无规则的排列着,远远的从自家的5楼望下去,仿佛是孩童随性散落的积木。
随着阿兵哥的老迈和逝去,房子的不便利老旧环境,这些外省人的第二代大多择地另居,曾经繁华的眷村逐渐走向没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尽管如此依稀还是可见当时的盛况,古早味的小超市,夜夜笙歌的卡拉OK,汇集了各省美味的小餐馆如今依然还在。
眷村的后围有一所已经荒废很久的学校,被铁锈侵蚀的大锁呈现出斑驳的黑朱红色。台湾潮湿的海洋气候过早的剥夺了木门存在的权力,空洞幽深的黑色大口混沌般吸着四周善存的人气。每次打那里经过,身子没来由的一紧,呼吸也为之停顿,然后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不想绕远路,唯一的路径却必须经过,时间长了,怕也习惯了。
经过的次数多,老是眼花的觉得里面有人影飘过,偶尔幻听着人声响起。从小胆子就大,不迷信神鬼之说,为求真相也求心安,打着买烟的幌子找超商的老板唠叨,老板说学校的旁边矮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女人,一个可怜的女人,丈夫是四川人,两夫妻在生下一个女孩后没多久丈夫就死了,领着政府发的救济金,含辛茹苦苦拉扯女儿上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场感冒高烧不退,肺炎也死了,女人时好时坏的疯癫了一辈子,没发病看着也正常,发病的时候就从学校围墙下的小洞爬进去,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洋娃娃,自以为孩子还在陪孩子玩耍呢。听的出老板的怜悯之意,知晓了真相的我再从学校经过时少了恐惧的心。
一直没见过那个女人,也很想看看那个女人,都说好奇心杀死猫,其实人也如此,时间越久好奇心越旺盛。终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看到了那个女人,有点震撼,有点讶异,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是别人口里的神经病患者,花白的头发透露出她的年纪,约摸60几岁左右,身材矮小瘦弱,碎花的棉布家居服没有灰尘污垢,干干净净。手里如杂货店的老板所说,抱着一个洋娃娃,但是绝对没有脏兮兮,让我错愕的是娃娃的衣服显然和那女人穿的居然同花色。
悄悄的靠近墙边,偌大的操场上只有她一个人,整个村落沉浸在静默中,没有人会注意这里的一切,也许人们也习惯了那个女人的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不过只是一个神经病患者。
那个女人溺爱的方式环抱着洋娃娃,极其温柔的轻声细语在娃娃耳边呢喃着,距离关系听不清楚说了什么,想象着不外乎是些自己的母亲平日里关爱叮咛的内容,风气了要加衣,夜深了盖好被,玩耍时要小心之类的。
看着那个女人起身走向操场的中央,由抱的方式改成了手拉手,唱着歌舞动了起来,一曲曼妙华丽的亲子歌舞秀就此拉开了帷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果不是大力的掐腿还有疼觉提醒着自己,我会以为神经病患者就是我。
手机铃声很不适时的响起,有点做贼心虚的赶快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妈妈催我回家吃饭。那个女人抱紧洋娃娃,满脸惊恐的看着门缝里偷看略有歉意的我,手指握拳关节处隐隐可见爆起的青筋,这是人在遭遇未明情况下的本能防备姿势,她是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也是天性。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的脸上绽出一朵花,放低跟随自己半辈子了的大嗓门,徐徐的说出:阿姨,您的女儿很漂亮。
此时,很真诚,从来没有现在般真诚过。
那个女人回了我一抹浅浅的笑,放学了,我们要回家啦,拜拜。
此刻,她没说再见。也许她知道没有再见的时候,毕竟她只是别人眼里的神经病患者。
而我,归心似箭,热腾腾的饭菜还在等着我。
对于外面的事情,成败、得失、是非、人我,放不下,就是执着。执着过了头就是偏执,偏执入了魔就是别人眼里的神经病患者。
只是于神经病患者而言,那也是一种别人不理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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