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按倒就亲 于 2025-5-22 10:41 编辑
很多年以前我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青年,被派到一个山村去搞社教蹲点。按规定,原单位一切工作交接脱钩,每周有五天必须住在村里,真正与群众打成一片。
那年夏天酷热漫长。一到夜里,河边石板台一溜人满为患,家里都呆不住了,大家都在水边过夜。
发生过一些悲剧糗事。有老人孩子半夜发了梦挺,翻身落水漂到下游淹死的,有男女乘乱勾搭成奸被捉打架的,有半夜被狼叼住又抢回来,身上咬几个洞的……夏天的石板,也是本今古传奇的书。
村小校长五十多岁,存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稀奇古怪。但他有个毛病,年纪大了记忆混乱,常常把书上看到的和自己听说的、村里发生的混为一谈。经常听着听着觉得故事耳熟,后来一查,果然是唐人志怪或明清小说的情节。
峡江经济不行,民间封建文化的底子非常厚重。这得益于特殊的地域环境和复杂的民族传承。沿江靠山奇闻多,千年巫术代代相传,混杂出真假难辨无法准确命名的文化拼盘。
比如,过阴兵。
阴阳师和道士,是我们峡江由来已久并且至今没有绝迹的职业。据他们说都是是真实存在并且经常发生的,无可质疑。少点难得一见的,是过阴兵,也就是大量成建制的走阴。
巧的是,有一个过阴兵的关隘,就是我所驻村子的辖区。这让我心痒难耐,一定要亲自去见识见识。
花了点心思时间,联系到了一个阴阳师,叫他带我去见识一下。说来也是奇怪,那时候不是提留就是计生,干群关系紧张得不得了,我却十分顺利毫无障碍就联系上了。按道理,这种人对官家狗腿子极为防范,应该尽力回避才对。
师傅姓刘,家在茅坪那边山中,也不知那些关于他的故事是真是假。见了面,一起吃饭喝酒,把基本常识禁忌都问淸楚,然后请了个法宝和护身符,约好下午三点去阴关那里碰碰运气。
自行车骑了大概半小时,又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那个关隘。看着很常见的一个谷口,小溪流水,丝毫感觉不到奇特之处。阴阳师耐心讲,什么阴阳五行气之类的,听不懂也记不住。一个劲儿问,我可以见识一下过兵么。刘师傅很无语,说这个谁能保证,又不是学校出操每天都有,要看运气。别说你,有的师傅都一生没见识一下呢。
原来所谓过阴兵,是指发生大点的事故灾难,死的人比较多,才要走这个关隘成建制地接引。比如火灾水患大的交通事故等等。
不免失望。又问,那岂不是非要等本地有大事上了新闻才可能吗?师傅说,具体多远的要走这个关隘自己也不清楚,听说三百里内,也就两个这样的隘口。运气好,也许能见识一下。
那就作守关的准备?我问。那段时间,正好接二连三几起重大事故,死亡总数已经过百了。刘师傅说可以,日子也对,天气也对,碰碰运气。
刘师傅给我的所谓法宝,就是个陶泥烧的知了,用完了还要还他。护身符也就那种普通的辟邪符,一般有点法力的都能画。这个倒不用还,他说送我了,法力永远有效。后来做了书签。
决定猫下来守着碰运气之后,开始作准备和注意事项。准备,无非是瓜子花生薄荷茶阿诗玛烟。贵人不可贱用,人家陪你熬夜到两点,还要蹬自行车下山,后勤保障不能潦草。
第一天,等了个空。
第二天,等了个空。
第三天,还是个空。
第四天早起离村,回单位述职。
那时候的班车都没有空调,闷罐头一样的一满车人。不凑够人数司机不发车。我去的早,有座位。司机边走边捡人,后来都是站票了。整个车厢里弥漫的气味,那叫一个酸爽。
就在车上,出事了。
山路崎岖陡峭,摇摇晃晃,很快就感觉不舒服。尽管从来没有晕过车,但那症状跟他们描述的是一样。炫晕肚子疼,出冷汗发烧,又想吐又想上厕所……总之各种不适。可又不能随便下去,两小时一班,丢在这荒山野岭怎么办?只好闭上眼调息,一定要坚持到下一个村子。
各种折磨不提,反正就是那种极端不舒服不清醒的生不如死不知是真是梦的状态。但又十分清楚,这不是梦。难受是真实的。
忽然,一个十分清哳的呼唤钻进脑袋。是的,就是直接钻进脑袋,不是耳朵听见的。车上热烈又嘈杂,这么细微又这么清晰,是不可能靠耳朵听到的。
我缓缓睁开眼,我天!就在车玻璃上,一个慈祥的老太太,穿着标准制式的登天服,笑咪咪地看着我。
我可能属于那种反射弧太长的类型,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害怕,是惊奇和不信。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老太太还在。还是笑咪咪地看着我。
一瞬间汗毛直竖,下面也失禁,尿了裤子。我闭上眼,颤抖着把手伸过去,还好,摸到的是玻璃。一纳米一纳米偷偷抬起眼皮,老太太还在,在玻璃外面,絮絮地说着什么。她的身后,随着车子移动,景物连续不断地退向车后。
闭上眼再不敢睁开了。暗暗找理由,这是白天,这是一满车人,肯定是自己天天好奇又晕车引发的幻觉。不能信,不用怕,一信就完了,永远甩不掉……可是,那声音还是钻进了脑袋,苍老温和又慈祥。她说,回家吧,你妈妈找你(不是你妈叫你回去吃饭)…… 我突然灵光一现,这么似曾相识的声音、面容,难道是马婆婆?
马婆婆的事下次讲,没有她便没有我。她是我此生亲见的第一个逝者。
想到马婆婆的时候,心里立刻没有恐惧了。我睁开眼,车窗上也再看不到了,脑袋里只有她最后一句话:发财,回家去。哪里都不去。
从紧绷放松下来,整个生理都彻底崩溃了。又尿裤子里了。没办法,只有下去解决,太他妈的丢人了。
路边找地方,又吐又拉处理完,跑到小溪洗澡洗衣服,然后坐石头上抽烟等穿。幸亏是夏天,挂树枝上晒着,干得很快。
穿上衣服浑身舒泰,晕车的症状一点也没有了。那种浑身充满力量生龙活虎的年轻态又回来了。
终于拦住了一辆农用车,爬上车斗,就他的全景天窗欣赏一路风景,下午到了县城。按计划,我应该去客运站买峡江的票回单位,可是想起车上的怪事和嘱咐,我买了轮渡过江,准备先回家去。
到家后问家里有啥事吗?没有啊,我妈说,一切正常。惟一不正常的是最近天天输,你发工资了吗?
我一想也是,晕车、幻觉,怎么能当真呢。但我知道母亲迷信,每年都花几天时间长途跋涉去木兰山拜佛,想必多少能给点说道,还是讲给她听了。
听我讲完,母亲就问了一个问题:她叫你,你回答了吗?
我说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回答。因为我回的不是答应的哎,而是疑问的“嗯?",这算不算?
母亲也没了主意,只是叮嘱我,那是叫魂,万万不能答应。以后,任何时候任何人,如果不是当场面对,绝不要回应别人喊你名字。
我答应了,并且直到现在,已经养成习惯。只要不是面对面叫梁发财的。从来没有回应过。
再说句后话,过几月事态平息后,突然联想到西游记,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原来吴承恩那个时代就已经有离魂术了。
也不知最后母亲怎么处理的,我老老实实在家呆了几天,休完周末就去上班。可是到了单位听说的一件事,又让我陷入巨大的困惑。
就是我从县城回家的那天下午,县城到峡江的客车在山路上与对向货车相撞,双双滚下悬崖,还砸沉了一艘停在江边的小货船。事故原因是客车司机因排班与站里闹矛盾,带气赶时间。
当天下午,那是县城去峡江唯一的一班车。这意味着我如果不晕车又吐又拉耽误时间,或者没人提醒的话,死亡的那六十多人里就要加上梁发财的名字。
又过了很久,我问那个刘师傅,怎样看待这件事。刘师傅沉吟半晌。字斟句酌十分含糊地说:这不是我能猜的,超出了我的层次。不过,我可以给你两个建议。
我说好,你讲。
刘师傅说,一个建议,你想办法悄悄了解一下,这次事故中有没有和你一样该倒霉却躲过了的幸运的人。如果有的话,你和那个人,肯定有些共同的东西,那就是答案。第二个建议,在你三十六岁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谈论这件事。
我问,为什么呢?
刘师傅说,你虽然没有见识过阴兵,但那三天,应该是那边有人看到了你,正巧那人跟你可能有什么特殊关系。这次是天大的运气,好玩救了命,下一次可不见得。你以后不要再主动招鬼了。
后来,我总算打听到,那次事故中唯一运气好的一家人,是那个小货船的船主。就在前一天,他家儿子突发急症入院抢救,全家都跟着上了岸。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家都在船上等待上货,那结果是可以想象的了。
但我没有去打听具体过程,然后分析与我之间有何关系。还是听刘师傅的,闷在心里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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