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承载我们生命三分之一旅程的床,话题多多,不吐不快。
从哪说起呢?就从1992年的夏天某晚,从四川省开县正坝职业高级中学高九四级养殖班一男生宿舍的的那场卧谈开始吧。
那天晚上入睡前,我们几个男同学,不知怎么就唠起了贫困,唠起了贫困山村睡觉的床。
老家所在的重庆市开州区,人口逾160万,经济欠发达,曾经的国家级贫困县,现已整体脱贫摘帽。但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重庆尚未直辖之前,这里还叫开县之前,贫困的现象较为普遍,我们宿舍的几个兄弟伙,除了超哥来自县城,其他几乎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娃儿,对贫困,对贫困状态下的床及与之相伴的睡眠质量,有着真真切切的体会和感受。
有感于此,我们几个男同学卧谈时,其中一个绕不过去的内容,就是人们天天都要面对的床。
黑灯瞎火里,有人问来自温泉的田同学:“听说你们温泉、大进、岩水一带睡觉不用床,也不用被子,晚上往包谷壳里一钻就完事了,是这种情况吗?”
温泉、大进、岩水地处偏远,是全县最为贫困的几个地区。这位提问的家伙问得很艺术,没有直接点明关于这些地区贫困人家无床无被子的传言。
田同学也没争辩,只闷声闷气地回应了两个字:“扯淡!”
后来我们结伴去田同学家做客,证明那些传言确实是扯淡,并且扯得过于夸张,以至于脱离实际,寡淡无味。
其实,我们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特别是像我这样来自贫困人家的孩子,多少有点五步笑十步之嫌。
当然,我家当时也没穷到无床无被子的地步,只是睡觉的环境不那么安逸罢了。
打记事起,一直到二哥初中毕业外出打工,我们兄弟俩始终同床共眠。
当时家里孩子多,房子少,根本不可能每人一间卧室,而是几口人挤在一间房子里,要么床挨床,要么楼下楼上全是床。
那时家里是土墙房子,没有一二楼之分。所谓楼上,不过是檩子上铺一些长短不一的木板,再把床安在上面,上上下下靠木梯子,起夜或下来时要格外小心,否则就会从木板之间的超大缝隙或木梯上跌落下来。
床是简易木床,年代旧远,质量一般,动作稍大就吱哇乱叫;也没有床垫这么一说,而是直接铺上厚厚的枯草,上面铺一层破棉絮,再往上是打满补丁的床单,最后才是不那么厚实软和的被子。
枯草其实是干枯的稻草,一般一年一换。新换的枯草有一股清香,睡觉也舒服。用的时间长了,加上孩子们不时尿床,湿了干,干了湿,就会发出一股霉味与尿臭混合的奇怪味道。
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年少时我也尿床,经常水漫金山,不仅把自己搞得臭烘烘的,还殃及到天天给我暖脚的二哥。
我猜想,二哥当时肯定烦死我这个小弟娃了,可他从没说过什么,始终一副很淡定很宽容的神态。
至于我,当然没什么好挑剔的,有地方睡觉就很不错了。
印象中,我和二哥都没有枕头,或干脆不用,或用脱下的衣裳枕在头下,一样睡得鼾声四起,酣畅淋漓。
后来,二哥二嫂结婚,家里的房子更紧张了,我连睡觉的地儿也没有了,只能借居他处,与邻家女孩的弟弟同床共眠。
好在那时我已在外地上高中,在家呆的时间并不长,只有放假时才到邻居家借宿。
再后来,当邻家女孩升格为我的妻子,其弟弟成为我的内弟,我这段借宿经历被好事者腹黑为早有预谋,我百口莫辩,干脆任由他们打胡乱说。
包括妻弟,等我由邻家男孩升格为他唯一的姐夫,他不止一次在全家人面前调侃:小时候我陪你睡,长大了我姐陪你睡,你看我们家对你多好……
潜台词很明了:对我姐好点好点再好点,要不你就是不讲良心了……
我靠,不就在你家借个地儿借张床床睡个觉嘛,怎么还衍生出这么多内涵和外延?早知如此,我到屋后的树林里睡觉得了。
说到睡觉的场所,除了床,其实还有更好地地方,比如老家随处可见的青石板,还有厚实柔软的大草甸。
儿时,放牛、弄柴或扯猪草、割牛草的间隙,感觉有些累了,我和小伙伴们会找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青石板躺下,或是躺在草甸上,望着蓝天白云,听着虫叫蛙鸣,摆着龙门阵,吹着牛皮,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偶尔还能做一个吃大肥肉、娶乖媳妇的美梦哩。
记得有一次,我和发小李德银背着背篓、拿着弯刀,结伴去后山的梨树坪弄柴。
弄柴是老家一带关于“打柴”的常用说法。说是弄柴,其实是“偷柴”。
那时尚无外出打工一说,老家人多,资源紧张,山野的柴火根本不够烧,到处光秃秃的,连松林里掉落的松针都被一一捞回家作柴火。我们这些细娃儿出去弄柴,多半时候都是去偷别人家的树枝、杂树,以及其它一切可以作为燃料的农作物。
那是个晴朗的初夏午后,阳光明媚而温暖,照在身上,暖乎乎的,很容易产生犯困的感觉。
我和德银没能逃过犯困的诱惑,到了后山梨树坪的松林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先不想弄柴的事,往满是松针的林间空地上一躺,无比惬意地睡了过去。
原本约好只小睡一会儿的,不料竟然沉睡过去。等到我们两个被归林回巢的杜鹃鸟叫醒,已是黄昏时刻,太阳早已下山,林间光线开始暗了下来。
想到当天的弄柴任务还没完成,我和德银都慌了神,抡起弯刀,不管不顾地砍伐那些大大小小的树枝,一心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好回家向父母交差。
不知是我运气差还是德银点背,反正那天我们没有完成弄柴任务。
还没砍多少树枝哩,梨树坪的大人们便发现了我们这两个“小偷”,大呼小叫的,还说要来抓我们。
这当然就是说说而已,大人们谁也不会跟两个小屁孩儿过不去。但我和德银却当了真,扔下砍好的柴火,拿起弯刀,背起空背篓,连粘在衣服上的杂草荆棘都不来及清理,便快速撤离了“作案”现场,回家如实向各自父母交待因在野外偷睡而耽误弄柴的前因后果。
我不知道德银有不有挨诀挨揍,反正我屁事没有。
面对我的坦白求宽,妈妈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二叔(继父)笑了笑,大手一挥:说这个做啥子?赶紧把你身上的草草荆荆收拾一下,准备开饭!
渝夫2014年4月12日晨草于沈阳,2020年3月14日晨完善于河北易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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