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5-9-11 11:11 编辑
人在濒死的昏聩中一定要少说话,最好啥都不说。实在想说或亲人们逼着非得说点儿什么,像歪果仁那样说一声“我爱你哟!”即可。万不可咧着个大嘴岔子没完没了,因为那时说出的十有八九是胡话。害己虽谈不上,因为横竖就要死了,害人却是千真万确的。 壬午年河南大灾,我带着女儿历尽艰辛逃往陕西。一路上但见赤地千里,乌漾乌殃皆是难民。然则天要绝人,怎么都躲不过,快到陕州时我染上了伤寒。我是个医师,怕孩子担忧,告诉她不碍事,就是张仲景《伤寒论》的那个伤寒呀,稀松平常,照着《千金要方》吃几副药就好了。 其实自家心里清楚,此伤寒彼伤寒全然是两码事,我得的是种凶险的瘟疫。即便有钱买药,九成救不过来。 终有一天真的不行了,我避开路人对女儿说,一是我死后不能流一滴泪,不能哭一声,慢慢落在路人的后面。要装出我还活着的那样不时与躺在独轮车上的尸首聊上几句。二是务必等到天黑无人时随便挖个坑把我埋了。把医刀也给了她,告诉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必要的时候不要怕杀人。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见到过一家难民,男人死了,女人、孩子被一群饿红了眼的难民分割着吃了。 人虽死了,一道魂魄却不离不散,一路紧随护佑着她。女儿果然十分听话,一声没哭,也没落泪。 便见那天渐渐黑了,逃难的路人少了,远了,看不见了。女儿推着车儿下了大路,来到一处洼地,掏出医刀就刨起坑来。深秋的土地尚未上冻,凿开表皮一的层硬土下边就是松软的生土。 那把医刀熟铁打成,长仅五寸,若欲拿它挖出个放得下我的土坑不啻说梦。刨了不多久女儿便扔了刀子,用双手挖起来,十指磨得血淋淋的。照这个进度天亮前别说把个百十来斤的我埋了,埋只猫都难。 眼看着女儿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地挖着,我真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说啥不好,非崩出句“随便挖个坑把我埋了”,说得倒是轻松,你自己倒是随便个试试? 人死了,找张烂草席一卷,或烂席都不要,寻个没人处随便一扔,人吃狼吃虫子吃全一码事。非得拖累女儿孤身一个延宕于此,早一天赶到潼关不好吗? 再说那医刀,长只五寸,宽不过两三分,要一个姑娘家指着它来防身是哪个给出的馊主意?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帝悯我爱女心切,令我就地一滚化做一头胡狼,前爪刨后爪蹬的,不一会儿就刨出个大坑把尸首埋了。 女儿想必已猜出那胡狼是我所化。见我的尸身已掩埋停当,三叩九拜地别了,弃了车儿,自此昼伏夜行,不久就进了陕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