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 子
苜蓿村小,村东头放个屁屁,村西头的罐子也能闻出不是金凤放的。
从朝鲜回到村里那年,罐子才发现金凤已经钻进六子被窝。一过来鸭绿江就感觉硬梆梆的罐子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一心想别着军功章和大红花娶金凤过门。到了乡政府,挤挤跳过办公桌,狠劲儿当胸捶他一拳说:“你小子还没死啊!”罐子顾不得拿挎包取手续,赶紧说:“我要娶金凤,你赶紧给我张罗!”挤挤眼眉一搭,转身去给罐子倒茶。等罐子咕咚咕咚喝了茶水,挤挤说“金凤嫁了,是六子。”
罐子一泼碗里剩水,碗撂在桌上滴溜溜转了半天。惊讶好一会儿,罐子一把就揪住挤挤大骂:“我日你先人!你不是说好替我看住她吗?”
“都说你死了,我能不让金凤嫁人?”
“狗嘴吐不出象牙,谁说我死了?谁说我死了?”
“部队发的公函,你不信?”
一听部队公函,罐子想了想有可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加入了38军序列的一个连继续参加战斗,半年后才归建42军。罐子不能骂发函的首长,只能嘴里嘟囔运气低。
罐子寻思半天说:“你看能不能让金凤离婚?”
挤挤一听,针扎似的嚷:“不中不中!我张不开嘴!”
“那咋弄?”
“没法弄。”
罐子、挤挤和金凤是小时候的玩伴。金凤家有业,脸俊,褂子也好看。两个人私下里都争过要娶金凤,两家大人听说了都瞪着眼吆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反了你们!”那时候才10岁,两个人于是垂头丧气。再玩的时候,挤挤就没劲儿了,罐子没羞没臊一直盯着金凤看。上村口那棵老柿子树,挤挤说不想上走了,就剩下金凤和罐子。金凤一笑,罐子身子哗地酥了。金凤朝手心里吐了吐沫,很灵巧地爬上了树找红柿子。罐子没上,金凤摘一个撂下来。三个都没接住,有一个差点让他脸上开花,金凤骑在树上咯咯咯笑他笨。罐子眼看着金凤爬上细枝,想提醒却听见咔嚓一声,金凤惊呼一声掉下树。罐子一急,跑去接,却看见金凤搂住了最粗的一枝。说话不及,金凤的裤子掉到脚脖子上。金凤的小屁股露在罐子面前,罐子惊呆了,金凤咋恁白哩。后来罐子接住金凤放下来,金凤系上裤腰带捂住脸坐地上大哭。罐子搓着手不知道咋弄,金凤抓起一把土扬在罐子脸上,一溜烟跑了。
罐子回到家,看见爹的牛鞭子心里就疼。等了好几天,东家没来找事。一直到罐子参军那会,东家的家业也让农会分了,罐子放下心来。参军走的头天傍晚,冷不丁碰上了金凤。金凤很急的步子放缓了些,罐子看着金凤的脸心里发抖。就要擦肩走过那当口,罐子说:“金凤,我明天就走了!”金凤明显一哆嗦,接口说:“啊啊,我知道我知道,参军光荣,全家光荣!”罐子想说啥却说不出来,金凤想走却没法走,就那样站着,边上光秃秃的大磨盘也没屁股坐。罐子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我想娶你”,就像蚊子叫唤,偷眼看金凤那脸,红了好像。金凤没吭声,从兜里掏了一个小荷包塞到罐子手上,一扭腰跑了。
荷包几乎是罐子的生命线。有两次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荷包里有一个牛犊撞奶一样的声音敲打着天灵盖,我要娶金凤!我要活着!可是硝烟去了,身上的窟窿眼也长全了,荷包在兜里睡着,金凤你在哪儿呢?老柿树还在,大磨盘还在,金凤你的话在哪儿?
挤挤代表乡政府来苜蓿村公干,任命罐子为乡党委委员兼苜蓿村党支部书记。全村人都来了,人也不多,罐子一眼就看见了金凤。带着蓝头巾,捂着嘴,怀里抱着孩子,罐子清楚那种双眼睛捂不住。散了会,罐子没有看见蓝头巾。罐子跟着村长上了山,去爹妈坟上磕了头。跟着的挤挤说,“事儿都是大家帮衬着弄,金凤还带了孝。”罐子听了,趴在坟上大哭起来。
罐子家离井台近,好几次碰见六子挑水都想问一声。没等上前,六子就慌慌挑着水桶赶紧走,像一个贼。刚好有一次六子崴了脚,罐子才挑起他的水桶去了他家。
六子家还是老样子,他的长工爹也没留下啥东西给他。放下水桶,倒进水缸,罐子看见金凤惊诧的脸。金凤抱着哭泣的孩子晃悠,打扮完全是过家小媳妇模样。六子让罐子进屋喝水,罐子看了金凤一眼,撩起帘子进屋。屋里一股子奶腥气,六子已经端过茶来。坐下打量屋子,金凤已经在门口的小竹椅子上坐下。六子说“去买包烟”,掀起帘子出去了。罐子盯着金凤,有很多话憋在肚子里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金凤哄不下孩子,只好解开衣扭给孩子喂奶。罐子的梦里,金凤的*很白很大。金凤掀起衣襟那光景,罐子喉头很苦,突然觉得想哭。
后来那次酒醉,罐子又触摸到了金凤的*,那是他不死的证据。金凤扇了他一巴掌,却抱住他猛哭。他的疯狂不可遏制,金凤的拒绝也是那样疯狂。都没有劲儿了,都在喘息,金凤哭了一会,突然脱光自己躺在炕头,头发散乱在被子上。10岁的美妙记忆打在罐子的天灵盖上,罐子跪下大骂自己是畜生。
金凤又生了一个丫头,村里人都说和老大不像。罐子听见了闲话大骂,就没人议论了。罐子给丫头起名叫钢铁,金凤说好,六子也说好。那一年村里的土炉子也不老少,钢铁是好东西。金凤的第三个丫头差点化成水,60年金凤差点没保住命。可惜六子死了。罐子想了好久,给三丫头起名叫六云,金凤说好。
村里人都知道罐子和金凤相好,却都不说透。罐子在女人们身上轱辘下来,女人们都想趁着温热问金凤那事。罐子用手指甲掐女人的*,杀猪一样叫,就不问了。有公社领导保媒,罐子一看女人屁股嘿嘿一笑。公社领导们拍着胸脯保证说都是大闺女,你他妈别作怪!大姨小姑都牵过线,罐子一直摇头。没人知道罐子想干什么,金凤睡睡可以,别真当婆娘了。领导说的更直接,“注意阶级立场!别拿自己政治生命开玩笑!”罐子一听,风火轮一样跑回村里开批斗会,金凤当然也得挂上大牌子。罐子话说得很绝情,但批斗的人都有分寸。要是和邻村一样,金凤早没命了。都说罐子在61年给金凤家送过黄豆粕,没人看见都是猜。仓库保管员赌咒发热说没那事儿,别人还是不信。罐子听说了,温声细语说:“咋弄?都把裤子脱了赌咒?”没人再说这事儿。
土地要承包,罐子赶紧布置会议。开罢会,罐子跑到金凤家说:“我想娶你!”金凤的脸很白却不再光滑,说:“好!”罐子一把搂住金凤,金凤赶紧说闺女们都在屋里。
村里的宴席都是大鱼大肉大碗酒,那一晚村里人都喝醉了,很多人都闹了洞房。乱发也没整理,金凤安顿好三闺女睡下。回到屋里上了门插,金凤脱光躺倒罐子身边,说:“真等到你了,你再也跑不了了!”罐子一翻身骑到金凤身上说:“10岁那年我就想,金凤躺在我身下那多美呀!”金凤的眼睛已经有皱纹了,她睁这两个大眼睛说:“你当兵那年,我就想你把我放在磨盘上亲热一回,可是又怕别人看见。”罐子说:“我听挤挤说了,你听说我死了,哭了三天三夜,还为我爹妈披麻戴孝。”金凤搂住罐子说:“赶紧来,我等不及了!”罐子掀开被子看金凤的身体,金凤问看啥,罐子没吭声,这就是10岁的风景吗?
那一夜,全村人都听见了光子的吼声,也都听见金凤的尖叫很脆很脆。
晨曦里早起的村人看见了罐子和金凤,都知道他们去乡里打结婚证,都笑笑算是打招呼。暮归的村人都往乡里跑,说是罐子和金凤出了车祸。
都在问咋样?咋样?
不知道,不知道,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