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的死法
(本文选自《随笔》2012年第2期)
狄马
引子
最近看了一部好电影,电影的开头是这样的:在美国南部,一个风景旖旎的小镇上,两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被人奸杀。一群手执钢叉,挥舞着长枪短枪的农民飞快地穿过田野,趟过溪水,在奋力追赶凶手。当他们赶到一片树林时,看到一个高大威猛的黑人正抱着两个死去的小女孩哭泣。法院认定这个叫约翰·考菲的黑人正是杀害这两个姑娘的凶手。他被带到一个叫“绿里”的监狱执行死刑。这就是美国电影《绿里奇迹》(The Green Mile)开头的场景。
可随后这个故事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监狱主管保罗发现考菲虽然样子可怕,却出奇地平和善良,天真起来像个孩子。尤其不可思议的是,考菲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凭借这种魔力,他不但医好了保罗的尿道炎,使一个叫“金格斯”的老鼠死而复活,而且还医好了监狱长的妻子梅琳达的癌症。保罗认为,上帝不会把这样一种神奇的魔力交给一个杀人犯。后来他通过一次神秘的接触知道,真正的凶手不是考菲,而是监狱里的另一位犯人威廉·华顿。可面对法院的判决,他无能为力,于是想私自释放考菲——
保罗:要我带你离开这里,或者要我放你走,看你能走多远吗?
考菲:你为什么要做那么愚蠢的事?
保罗:当我死的那天,我站在上帝的面前,他问我为什么杀死他的奇迹,我该怎么回答?
考菲:你告诉上帝,你做了一件好事。我知道你难过忧愁,不过现在该停止了。我想结束我的生命。真的,我累了。老板!我不想像只雨中的麻雀,孤独地飞。我不想从来没有朋友,告诉我从哪儿来,又到哪里去,或者为什么?我不想看到人们彼此伤害,不想每天感到和听到世上的痛苦。痛苦太多了。我的脑袋里一直好像有很多玻璃碎片。
就这样考菲坐上了电椅,保罗则留下来用一生的时光来悔罪。究竟哪一样更好,只有天知道。
在我看来,这部同是监狱题材的电影在探索人性和永恒的困境方面,甚至超过了弗兰克·德拉邦特(Frank Darabont)执导的另一部有名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The Shawshank Redemp-tion),因此刚看完时恨不得把它推荐给我认识的所有朋友;但遗憾的是,他们大都反应冷淡。这也难怪,在几十年的无神论教育背景中,生命、上帝这些词差不多就和“唯心主义”、“封建迷信”一个意思,因而要让多数人懂得这些词的真正含义,实在是强人所难。这和西方完全不同。对西方的观众而言,这些概念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是打小跟父母到唱经班玩的时候就知道的。因为《圣经》一开篇就告诉他们:“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又说:“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
这牵涉出一个生命的来源问题。生命是从哪里来的?西方人说是上帝给的,中国人说是父母给的。它们的区别在于:如果是上帝给的,那么,至少在法理上,国家和君王就无权剥夺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因为人不能夺走他不能给予的东西。如果是父母给的,那么父母就可以随意剥夺,所以有“父叫子死,子不得不死”的昏话;而在实际生活中最大的“父”是谁呢?当然是“君父”,因而又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呓语。也就是说,从源头上两种文明就呈现出不同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