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城市

猪哥哥

一

火车上开始嘈杂起来。

我揉了揉眼睛，原来天已经大亮。在座位底下睡了一晚上，全身酸麻，胳膊腿好像不听使唤。好不容易钻出座位，车厢里全是人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不断换着脚站立，车厢里许多人大概都是金鸡独立，企鹅一般的左右摇摆，也算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火车停靠在惠州站，下去了不少人，我旁边的一个女生站起来拿行李，我赶紧一屁股坐下去占了位子。虽然有点内急，但还得忍着，等开车了再去上厕所，不然座位很可能被占。

我是去深圳投奔文哥。虽然前途未卜，但我充满了信心。有文哥在，怕啥？总不至于讨饭吧。文哥在我们老家名气较大，是小年轻心目中的大哥，关于文哥的传奇故事有很多。

文哥十八岁那一年，他就跟着别人坐船过江去贩卖青蛙。刚上船，联防队就赶过来了喝令船家停船靠岸。文哥急了，脱掉汗衫，拿起竹篙对着船家胸口大喝一声：“我喊一二三，再不开船我就捅死你”。船家吓得魂飞天外，赶紧开船。文哥卖完青蛙后，找到联防队员家里，拿着一把折叠刀在他家人面前耍了好半天，后来联防队员再也不敢查文哥。

又有一次，文哥和村里一帮年轻人看电影，有个小流氓不断调戏其中一个姑娘。文哥二话不说，拿起手里的汽水瓶就砸在小流氓头上，当时就血流如注。后来文哥跑到武汉找我，那时候我是学生没什么钱，给了他一百五十块，第二天他就跑深圳去了，家里花了好几百块钱赔付医药费，又到处求人出面说情才摆平。

几年不见了，文哥偶尔写信给我，听说在深圳混的不错，现在是外资企业的质量工程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毕业前，文哥写信给我，说一定要到深圳闯一闯。

二

我没有边防证，便从东莞常平下车，再坐公交一路颠簸到西乡镇。摩的把我拉到文哥的厂外面，这个厂可真大，厂房一眼看过去望不到边。保安说的都是叽哩哇啦的广东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终于等到下班时间，文哥出来了。这哪是我印象中的文哥，完全认不出来！肥肥白白的，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梳着一个三七开的分头，满面红光，俨然一个小老板的派头。

文哥领着我到附近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后，打摩的带我到西乡镇一个旅馆住下，我们聊到半夜，文哥给我讲深圳的机会和生存方法，给我的深圳生涯奠定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

文哥还讲述了他这几年在深圳的各种经历，就像是传说中的上海滩那样精彩。刚来深圳不久，文哥在工地做小工，跟附近的驻军老乡混熟了。后来进了一个黑厂，听里面的老乡说几个月不发工资只管饭，投诉也不管用。文哥就跑到驻地带了一个排过去，黑厂老板吓得赶紧把所有人的欠薪都发了，文哥也离开了黑厂，借了几次身份证毕业证，混到今天的地步。

一个多礼拜后，我在一家台资企业正式上班了，文哥正好发工资来请我吃饭。文哥在餐厅把工资袋里的钞票全部取出来，数了三遍，一千九百块，然后抓住一个角在大腿上狠狠拍了三下，长叹一声。那时候我的工资才几百块，文哥的工资水平，九三年来说跟北大生差不多。

晚上，文哥拉着我去西乡街逛街。文哥不去看服装什么的，而是带着我走进各个电器店，给我介绍SONY和东芝、爱华等各种进口品牌，说你没事就多来转转，你就会有了拥有的欲望，也就有努力赚钱的动力。

“太贵了，一个随身听一千二百多，得两三个月不吃不喝才行。我现在的收入，是不敢考虑这些的，买个一百多块钱的国产算了，家里还欠一屁股债呢。”我伸伸舌头。

文哥把自己的东芝随身听耳机塞到我耳朵里，“你听听，你听听，这音质一样吗？差十万八千里，这是高保真的。”

三

那时候不会说白话经常吃亏。有一次文哥带我去宝安区找老乡玩，到站我用普通话大喊下车，司机理都不理，过一站才停。文哥便用一口流利的广州话破口大骂司机，还用手里的雨伞狠狠捅了几下。司机报警后警察过来了，文哥拿出五百扔给司机，“够不够？身上就这么多，要不要你看着办。”司机拿了五百块，警察训了几句让我们走了。

兴致全无，我们又坐车回到西乡街，逛到一个娱乐城门口，文哥说进去看看。可算是开了眼界，娱乐城类似于现在的澳门赌场，有各种赌博玩法，十块钱一个的筹码是一包万宝路香烟，一百块的筹码是一包555香烟，不玩了兑现赌场抽水百分之五。

文哥摸摸口袋，只有四十五块钱，就买了四个筹码扔给我，“你玩，我手臭”。我就选了赌单双，这个跟老家的摇色子差不多。一次下一个筹码，大约一个小时后，筹码变成了二十个，算算赢了一百五十块。我就跟文哥说，收手吧？

文哥接过筹码，“你玩累了先歇歇，我来玩几把”。不到十分钟，文哥把筹码输得一个不剩，摸摸口袋里还有五块钱，就出来跟我打个摩的到厂里，又拿了五十块，说再输了就永远不玩。

买了五个筹码，文哥又扔给我让我玩。这次又玩了一个多小时，筹码变成五十个，我坚持见好就收，文哥就把筹码兑换成现金，除掉成本赢了三百六十块。文哥把六十块零头硬塞到我口袋，说是必须吃红，然后带着我去洗头，喝夜茶，我第一次见识了城里的生活。

周日一大早，文哥到宿舍找我，说今天带我去宝安认一个老乡，长得不错的一个女孩子。结果没找到人，我们又在宝安的一个娱乐城里玩了一把，照例是我玩文哥看，手气也是不错，最后赢了三百块收手。

我跳槽到另一家厂，每天加班，周末也不能休息，文哥也就很少来找我，经常一个人去娱乐城玩，后来听他说输了好几千。半年后，我升任主管，特意跑去找文哥分享，文哥却告诉我，他辞职了。辞职的原因是，文哥看上一个部门秘书，人家嫌他小农意识没答应。

文哥辞职后，回老家找了一个女孩闪电结婚。在我们老家，文哥可以说是名声在外，这些年家里因为他改善不少，还盖起了一栋二层的小楼房，媒人踏破门槛，只要他想结婚，随时都可以。

四

大约半年多后，文哥又来了深圳。他离职的时候工资两千三，再找工作很难达到两千。后来的两三年时间，文哥在深圳的工作很不稳定，心态上很难调整过来，经常为一点小事拍桌子卷铺盖走人，有一次还把一个台湾老板打了。

一九九八年，我已经升任部门经理，工资三千五，文哥还在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打游击。那个阶段，很多用人单位对文凭查的很严，文哥找工作越来越困难，大约有三四个月没有被录用，一直住在我租的房子里。

那天我下班回来，文哥在整理一个包包，里面叮叮当当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打开包包，里面装了老虎钳、扳手、螺丝批，还有个小型电锯。

我盯着文哥的眼睛：“你想干啥？不想活了？”

文哥阴沉着脸：“老子是深圳的建设者，也很努力地打拼，但没法融入这个城市。老子没耐心了，干一票，然后就回老家，永远不来深圳。”

我严肃地说：“文哥，我不能看着你走绝路。听我一句劝，去跑业务吧，你有江湖气口才好，应变能力也比我强，相信在业务这块一定会成功。放下所有的思想包袱，放下心里所有的怨气，重新开始，城市一定是属于我们的。”说完抢过文哥的包包，跑到附近的河边，把里面的工具都倒进河里。

一周后的晚上，我送文哥到火车站。上海的一家电气公司在深圳人才大市场招聘市场专员，文哥被录取。树挪死人挪活，一路上我不断地安慰文哥。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深圳的夜晚已是流光溢彩，初具大都市风范。

文哥掐灭烟头，留恋地望了一圈：“深圳现在很美，但这是别人的城市。以后撒尿我也不朝这个方向，保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剪票口。

猪哥哥

文哥去了上海，于是有了上海滩的传说。。。

南沙贝

别人的城市与你无关

猪哥哥

南沙贝 发表于 2021-9-3 12:37
别人的城市与你无关

文哥是千万闯深圳的缩影。很多人初闯深圳有声有色，但深圳是个快节奏的城市，要想融入必须持续充电，摈弃机会主义，才能不被抛弃。

知音

9月3号发的？我咋没看见呢

猪哥哥

知音 发表于 2021-9-7 13:33
9月3号发的？我咋没看见呢

你无视猪哥呗~

知音

一字不落的看完了。
深圳跟北京部一样，深圳是个开放城市，只能说没有融入深圳是文哥的性格决定的，很多那个年代 去深圳打工的年轻人都落叶生根了。

知音

猪哥哥 发表于 2021-9-7 13:35
你无视猪哥呗~

补个精华。
贴近生活，反应现实，这是我们写文章的立意。
平常写帖子是这样的。

我北漂20多年了，也没觉得有啥不方便的，只要不把自己当成北京人，就不会那么不平衡了。

猪哥哥

知音 发表于 2021-9-7 13:47
一字不落的看完了。
深圳跟北京部一样，深圳是个开放城市，只能说没有融入深圳是文哥的性格决定的，很多那 ...

我不会写小说，算故事吧，关于文哥的命运，我跟你一样的观点，个体性格决定的命运，不是社会问题。

知音

猪哥哥 发表于 2021-9-7 13:51
我不会写小说，算故事吧，关于文哥的命运，我跟你一样的观点，个体性格决定的命运，不是社会问题。

在火车座位底下睡了一晚上。
---------
这事我也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