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摇磨/推粑粑,请噶噶(外婆)/推豆腐,请舅母/舅母(舅妈)不吃菜豆腐/要吃隔壁的老鸡母/炖又炖不耙(软),煮又煮不熟,守到鼎罐哭……”
这首儿谣,儿时肯定是熟悉的。哄婴儿入睡时,教孩子推磨时,妈妈们总会有意无意地哼唱它。
对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来说,这首儿谣,是母亲用心良苦的言传身教,是真正意义上的潜移默化,是一份浓烈而含蓄地爱的表达。
在我看来,推磨只是这首儿谣表达情感的一个外壳。其内核,是要提醒孩子们别忘了年迈无牙的外婆,别忘记请外婆吃软乎可口的食物;别忘了孝敬舅舅和舅妈,吃好东西别忘了家人亲人。
而这,也正是偏远山村的母亲们极力想让孩子明白的人生道理:传承孝心,莫忘亲情,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一
我没见过外婆,自然没有“推粑粑,请噶噶”的经历。
好在我有一位从不挑食的幺舅母,年少时也经常推磨。至于油盐两全的菜豆腐,小时候也吃过,感觉味道还不错。而用鼎罐炖老母鸡,在童年则纯属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事。
暂且抛开与吃有关的话题,还是说说推磨那些事儿吧。
首先得介绍一下当年偏远山村每家都有的石磨。
老家的石磨,大抵由四部分组成:两扇尺寸相同、短圆柱形、中间带有磨眼、咬合面分别錾有排列整齐的磨齿的磨体,比磨体面积更大一些、呈圆勺形形状的磨槽,两摞重叠并平行排列、用于安放固定磨体和磨槽的条石,外加一根用绳索吊在房梁上、方便推拉石磨的磨爪。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的石磨是古老的,其制作工艺和使用方式都非常原始,全靠人工操作。
并且在我们老家,从来就没见过用驴拉磨、用牛推磨的场景,更没见过靠水车自行带动的水磨。
1990年之前,老家还没通电,除了把稻谷送到靠柴油机发电的面房去壳成米,其它需要深加工的粮食,全部交由原始的石磨来完成。
自然而然的,推磨就成了山村居民必须熟练掌握的一门技巧,也成为孩子们从小就要学会的生活技能。
二
在那个年代的山区农村,六七岁的孩子,大都可以胜任推磨。
推磨简单易学,无需大人们专门教,全靠耳濡目染。
大人或大孩儿推磨的时候,四五岁的小孩儿会在一边看,并且下意识地模仿那些推拉动作。长到六七岁,个头还够不着磨爪哩,自个儿就跃跃欲试了,缠着大人或大孩儿,非要亲自试一试。
这样的要求,不仅不会遭到拒绝,还会得到极为耐心的指导。如果个头过于矮小,双手够不着磨爪,大人或大孩儿们还会把连接磨爪的绳索放低到适当高度,直到小孩儿能够顺利推拉石磨为止。
先是学着玩,学着学着,大人或大孩儿就彻底放手不管了,开始把推磨的任务交给技术越来越熟练的小孩儿,他们转身去忙别的活路。
等到小孩儿意识到推磨的辛苦,想撂挑子不干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坚持。
我这就是这样,被哥哥姐姐们一步步培养成推磨高手。
再后来,我亦采取同样的方式,把小我四岁的小妹一步步培训成能够独立完成推磨任务的行家里手。
一旦能够独立完成推磨任务,六七岁的小孩儿不干也得干,硬着头皮也要坚持完成大人或哥哥姐姐们交办的推磨任务。
不坚持真不行啊。不坚持把包谷磨成粉,不坚持把麦粒磨成面,自个儿就会没饭吃,还会连累全家人挨饿。这么大的责任,即使还是孩子,我们一样辜负不起,唯有咬牙坚持下去。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其实都是生活所迫,或者说都是大人和大孩们给逼的。
我还是个学龄前儿童时,经常和二哥二姐一起,或者独自用石磨推干包谷面,一推就是个把小时,一推就是一二十斤。这是全家人必不可少的口粮,也是喂养过年肥猪的重要饲料,一点也不能耽误,一顿也不能耽误,一天也不能耽误。
三
推磨是个力气活,不需要太多技巧。但推久了,小臂会发酸;时间再长一些,胳膊会酸涨;再久一些,双腿也会发软僵硬。
最理想的推磨组合,是由三个人组成。
一个无需用劲,负责往磨眼里放粮食;另外两个并排而立,各自把住磨爪的把手,合力推拉石磨;推磨的累了,可以去放粮食;这样循环轮流,谁都不觉得累,工作效率还高。
一般来说,推干货比推湿货要轻松许多。如果遇到推豆腐、嫩包谷、汤圆面、萝蔀粉、洋芋粉等湿货,一定要多找些帮手轮流上阵,否则准会累个半死。
也有累并快乐的时刻。
比如,推干辣椒粉时,由于加入了已事先炒香的花椒、柑子皮等香料,推起来虽然有些呛人,但也香气四溢,让人无比愉悦。
这一刻,大孩儿和小孩儿全都变成了天真无邪的孩子,喷嚏连天,嘻嘻哈哈,快乐无边,别有一番情趣。
还比如,过年前推豆腐或汤圆面,因为很快就会穿新衣裳,能够顿顿吃嘎嘎(肉),还有机会走人户,美好日子触手可及,一年的期盼马上成为现实,孩子们推磨的劲头就会格外足,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从不叫苦叫累。
四
时过境迁。如今,在我的重庆市开州区岳溪镇山乡老家,已很难见到石磨的影子。平时吃的粮食靠买,过年吃的豆腐靠买;偶尔加工一些食品,全都依靠机器,全然没了石磨的用武之地。
面对浩浩荡荡的时代发展洪流,石磨连同偏远山村其他古老农具一样,已然完成数千年的历史使命,一步一步、彻彻底底退出历史舞台。
如此这般,关于石磨的陈年旧事,关于儿时推磨的场景,自然而然也就成为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只是偶尔出现在远方游子的思乡梦里,隐隐约约,难以触及。
渝夫2014年4月20日晨草于沈阳,2020年3月22日晨完善于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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