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挨过饿的一代,也是饿不死的一代。
挨过饿,很好理解。我们这些“70后”,尤其是那个年代偏远山村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有吃不饱的经历,并且不是一两年,而是持续了很多年。
1991年至1994年,我上职高那三年,每月只有30块钱的固定费用,三年时间里从未涨过。每个月,扣除必要的零花钱,剩下的钱,根本不够买米蒸饭,几乎每顿每天都处于半饱半饥状态。
而饿不死,则是因为我们这代人在挨饿的年代懂得了珍惜和拼搏,学会了小到煮饭炒菜、大到认真工作等起码的生存技能和生活态度。
一
对于很小就开始为全家煮饭这件事,其实我很不理解。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在家里总排行老四、男孩里排老幺。按照民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说法,我似乎应该受到更多宠爱或是偏爱,似乎应该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福生活。
可父母没有给我这样的待遇,哥哥姐姐也没惯我这个臭毛病。大概七岁那年吧,也就是生父暴病身亡一年之后、母亲改嫁邻村的前一年,我被赋予为全家人煮饭的重任。
那是1981年的夏天,土地刚刚承包到户不久,家家户户都把全部精力用在当年格外金贵的土地上,都想早点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我家自然也不例外。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母亲就领着16岁的大哥、14岁的二哥、11岁的二姐(因堂姐由我父母带大,我和小妹叫亲姐姐为二姐)下地干活,留下7岁的我在家煮饭,顺便照顾不到3岁的小妹。
由于生父去世,家里没钱并缺少劳动力,正上初中、成绩优异的二哥被迫暂时辍学,加入到了“修理地球”的伟大事业。
彼时,早已到上学年龄的我,则因我们所在的四川省开县岳溪区胡家乡子弟村小学每隔三年才有一年级,只好眼巴巴地等着次年入学。
那时我真想上学啊,做梦都想,一看见背书包的小伙伴就眼热,恨不得快点混过1981年,早点进入1982年。
当然,那时自然不懂得“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大道理,只希望快点上学,以便脱离天天煮饭、顿顿煮饭的无边苦海。
那时,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被二哥叫醒并快速起床。等老妈和哥哥姐姐们出了家门,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我开始为全家人煮早饭。
二
当年,我长得还算胖乎,但个头不高,站在地上,还够不着灶台。
无奈之下,只好搭一根短板凳,颤颤巍巍地爬上去,站在上面完成洗锅、掺水、搭米、盖锅盖等动作。
之后,再小心翼翼地从板凳上爬下来,坐在灶门跟前的小板凳上,用手或火钳往灶堂里添加柴火。
一顿饭煮下来,忙得满头大汗不说,还弄得跟大花猫似的,手上、脸上被烟尘搞得全是黑道道。用我们老家的话讲,这叫“花迷日眼”,很脏的意思。
但我顾不上这些。煮完饭,赶紧去叫醒小妹,手忙脚乱地给她穿好衣服,然后收拾桌子、准备碗筷、抓好咸菜。
安顿好这一切,再跑到屋外,顺着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干活的方向,大声喊他们回家吃饭。
一家人吃完早饭,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又到田地里干活去了,我一边照看着小妹,一边准备午饭。
期间,还要负责煮猪食和喂猪。
如果刚好轮到我家喂牛,还得忙里偷闲把牛牵到附近有草的地方,把牛绳放长一些,系在树桩或杂树上,之后飞快地跑回家继续忙乎。
在那个年代的山区农村,煤气没听说过,煤炭也是奢侈品,大多数人家缺钱花,根本用买不起煤炭,只能用各种农作物的秸杆当燃料,或者从坡上割回杂草、砍回杂树,晾干了当柴火使用。
煮饭的时候,最闹心的事儿,莫过于柴火没有晾干,塞进灶堂里只冒烟不冒火,搞得满屋浓烟,呛得我咳嗽连连、泪花闪闪。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搭起板凳煮饭的时光,虽然辛苦,但也很有意义。至少,它让我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三
可能是受益于儿时为全家煮饭的经历,成人后,对于做饭烧菜,对于做家务,我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亲切感,只以为乐,不当负担。
当兵后,我甚至动过去炊事班的念头。在我看来,为战友们做饭,多光荣多有意义啊,既解决了兄弟们的饥饱问题,又锻炼了自个儿的厨艺,简直就是利人利己、功德无量。
可能是领导觉得我更适合其他岗位吧,当义务兵那两年多,我没去成炊事班,而是先当通讯员,后当文书,还当过一段时间班长,直到后来考上军校。
也算是机缘巧合吧,1997年7月参加完全军院校招生统考后,当学员苗子队教导员郭晓一、我所在仓库教导员孟庆福反复动员我报考培养司务长的大连陆军学院后勤干部训练大队时,我犹豫过、彷徨过。但最终,我还是听从了两位教导员的建议,放弃了第一志愿、培训层次更高、所发学历更高的石家庄军械工程学院,并于当年8月下旬顺利成为一名“准司务长”学员。
在大连陆军学院后勤干部训练大队,“司务长”本身不是一个专业名称,而是叫“军需”专业,所学内容非常接地气,就是如何保障吃喝拉撒那一套。其中一个分支专业是学习做饭炒菜,也就是炊事技能。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炊事技能竟然是战友们最感兴趣的课程。从切土豆片、土豆丝学起,我们一个个像打了鸡血的斗士,天天缠着炊事教员问这问那,都想好好操练一下厨艺。
那个姓张的教员真的很敬业,不但课堂上认真讲解理论,还在能够同时容纳几十个人切炸炒炖的专业教室里认真示范,一招一式,一步一动,不管谁请教他,都会得到详细讲解和亲自示范,那个认真劲、详实劲,至今还刻印在脑海里。
1998年春节后,我从老家返回军校时,带了一块老腊肉。拿回我所在的四队九班宿舍,兄弟们很感兴趣,叽叽喳喳地议论该怎么把这美味的腊肉消灭掉。商量来商量去,结论是只能找那位姓张的教员帮忙。原因很明了:他有场地,有厨艺,还有借此现地教学的充足理由。
我们这些普通学员,一般很难联系到教员。于是,九班的兄弟们又接着商议怎么办。最终的结论,是请我们的同学、四队二区队长高坡出面协调。
高区队长很给力,很快联系上了张教员。
不料张教员并不清楚腊肉的烹饪方法,甚至连怎么清洗也不是很清楚。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照着老家的传统做法,给我们的炊事教员“上了一课”。
张教员很诧异:你小子,行啊。没看出来,还是厨艺高手……
我顿时无地自容:哪里的话?我只会搭根板凳煮农家饭,很简单很粗放的那种饭菜。要论厨艺,还得向您种专业人士学啊。
张教员大手一挥:扯什么淡!哪有什么厨艺?能让人吃饱,并且吃得很开心,那就是厨艺!我给你们讲的那些理论,都是考试要考的;实际操作中,没什么球用,关键看用不用心……
想来是张教员用心了,反正经过他的加工和炖烧,那块老腊肉最终变成了一大盆美味,我们九班的全体兄弟,还有高区队长,结结实实、巴巴实实打了一顿牙祭。
渝夫2014年4月21日晨草于沈阳,2020年3月23日晨完善于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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