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走板
“老板,一碗热干面,外加一碗酒酿汤圆,要滚烫的。”老梁说着,一屁股在桌子上坐下,桌子太矮,难怪会被玉树临风的老梁视作凳子。待老梁察觉失态时,热干面已摆上,酒酿也滚烫而至。
老梁并未从桌子上下来,箕踞而坐,伸手抓起筷子,轻轻一跳,筋道弹滑的面条便在眼前做了几个空翻,老梁昂首张口,那不羁的面条便温顺地落入口中,老梁微笑着,哧溜一声,面条下肚。又端起另一只碗,高扬挥洒,酒酿在清晨的阳光下化作一道彩虹,随后而至的是那连成珠串的汤圆,蹦跳着欢快地落入老梁口中,老梁再一次微笑,微笑看另一桌吃早点的女人。
女人桌上也是一碗热干面,一碗酒酿汤圆,是在老梁到来之前,由我亲手端上桌的。她来时不言不语,坐下依然不声不响,照例,我便将两份早点送到她的面前。三年了,一贯如此,这是默契,也是生意。
她在吃 热干面,手指纤纤,轻夹竹筷,一根面条伴着香浓的酱紫,缓缓送入朱唇,她闭上双唇,轻轻咀嚼,细细品味,一丝微笑闪现眼角, 瞬间又消失于清晨的风中。她又拿起汤匙,舀半勺米酒,细赏,浅酌,清澈的眸子便蒙上了一丝薄雾。是晨起半醒,还是浅醉微醺?她不出声,无人知晓。她又舀起一颗汤圆,圆滑如珠,温润如玉,正是我凌晨亲手做出的汤圆。无论为谁而作,汤圆必须大小适中,圆润光滑。自打开店,我不挑顾客,从不为谁而改变,唯独对他破例,一碗小汤圆,单独制作,不是因为偏好,而是不想让每一位登门的顾客感到失望。
本小利薄,若想长久,全凭一个勤勉加细心,这份操守,无论顾客是否体会得到,我是万万不敢忘了初衷。
老梁依然坐在桌子上,任凭温暖的晨晖化作炽烈的烈焰,在他脸上燃烧,在他心里升腾。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却又瞬间挺直,他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他曾经多次这么说过。他正直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女人的脸上,聚焦在她缓缓翕动的双唇,当一颗滑溜溜的汤圆被吸入口中时,老梁再一次微微颤抖,随即恢复了伟岸的挺拔。老梁的目光从那俊俏的面颊划过,伴着微风缓缓轻抚,当被摩挲的双颊出现隐约的粉红,老梁的嘴角相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目光离开面颊,在耳垂上久久停留,耳垂上挂着一对水滴形的黄水晶耳坠,若是将那一对耳坠放在一起,微风中一定会奏响清脆的音乐,悦耳,动人,定不辜负这美好的清晨,老梁呢喃着,欠了欠身子,想要站起,却又在僵硬中无能为力。
正午将至,烈日催人归,吃早餐的客人陆续离开,喧闹的餐厅只剩下两个客人。
桌子上的老梁,凳子上的女人。
我回到厨房忙碌自己的,去包粽子吧,粽叶已泡好,碧绿狭长,如同一柄柄锋利古剑。是越女剑,还是鱼肠剑?我分不清。
若是在老梁手中,那一定是一把鱼肠剑,当鱼肚被筷子跳开后,他必将一跃而起,抓起剑柄,将锋利的剑身深深地插入王僚披甲的胸膛。士为知己者死,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躯体,老梁哈哈大笑,任凭漫天乌云将他淹没。
若是剑柄握在女人的手中,她必能闪转腾挪,冲破重甲持戈的武士重围,一瞬间如灵猫闪现至勾践的是身前。当她温柔的双眼批喷出愤怒的火焰时,剑如闪电,破空而出,直击勾践心窝。然而,她却停住了,只因一个身影的出现,一个女人,举世闻名却为从未亲眼目睹的女人,西施。她并没被吴王赐死,也未随同范大夫远走江湖,她一直在这里,就在这深似海的越王宫殿里。她的美,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女人自认不如,她不嫉妒,不去吃醋,更不会用剑刺破一个女人的胸膛,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的心软了,她的剑尖指向地面。不伤女人,也没伤男人,她的剑跌落在勾践脚下,转身而去。我不杀你,你也不要再起杀戮,为了天下苍生。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当持戈武士向她逼近时,被勾践制止,让她走。
她走了,离开了争斗,抛弃了恩怨,安静地坐在我的小店一隅。
而他呢?那个放荡不羁却又一身正气的桌上客呢。他是谁?是专诸,是庄周,是嵇康,还是一笔当矛,以史为鉴,一脸清秀,却又自称老丑的老梁?
也许都不是,仅仅是一个吃了早餐,不愿付钱的陌生人。
懒得理他,不仅仅是他,甚至那墙角端坐的女人,我也从未搭过一句话。
拿起粽叶,盛一勺泡好的糯米,再抓一把韭菜,这个端午,小店不缺粽子,韭菜馅儿的。想吃的,尽管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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