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5-8-9 19:21 编辑
我们这个同城版块开版有年,帖子以文学、旅游为主。同城的版友占了多一半,不多的几个外地、海外的。 与许多版块一样,版友中男的普遍年龄偏大,女的偏小。不同的是这里的版友一个个长得啥样,做什么的,家住哪一带,性格爱好等彼此门儿清。 城西多山,每每周末将至,便有人张罗起来,发起野山探险。去哪儿,都谁去,谁出车,在哪儿集合等在坛子上一一落实。届时在约好的地点集合齐了,就人欢马叫地出发了。 当晚是版块最热闹的时候。版友们七嘴八舌,谈起一路上的故事,各种各样八卦,同时晒出各人拍的照片。没去的、外地的、海外的负责点评、助兴。 逢年过节,或有外地、海外版友来本市玩,版友们还会找家餐馆,以AA制的方式喝一通酒,拍几张合影。 我的ID是“五哥”。上边提到的那些活动,“五哥”总能找出个去不了的理由。在我这号阅尽繁华的老家伙眼里,他们的玩法无异于小孩子过家家。 与以交友为主的版友不同,我纯是看上了这儿的文学氛围。人到我这年纪,吃喝玩乐已然成了负担,唯有把这辈子的所思所见变成文字才叫有意思。 半年下来我已写下十多万字。在一些年轻版友眼里“五哥”便成了个大神级的存在。 她便是此时加入的,头像是个漂亮女子,穿着茜草色的欧式长裙,坐姿优雅。 便有版友问我她的英文网名该怎么念,我说是安吉拉吧。又问我她是哪个区的,我说这我哪儿知道。版友说你都知道她叫安吉拉了还不知道她住哪儿?我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便有本版的知客僧去打听。不久她回复说她住在城南,事业单位,译员。又问她的爱好,答曰舞蹈、旅游。 见她如此没有城府,我多少有点儿替她担心。我是不会在网上披露我的具体信息的。版友们只知道我是个退休老人,见过我在国内国外拍摄的一些照片。其余一切,即便有人问起,一概语焉不详。 后来她又发了些照片,其中有几张是主持晚会时拍的。这回看清确实是个高个儿女孩,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发,看着有几分稚气,似乎很会选衣服。 我没有参与对那几张照片的评价。我早已挥别了不安分的那段人生时光,一并挥别的还有所有的熟人、同事,也不想再有任何新的交往。对于女人尤其年轻女人,我以为既然已经不能给予她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就别去撩骚了。 “你去过的地方真多。”有天她跟帖说。 “到了我这年纪你肯定会超过我。” “哪儿呀,我是文字翻译。哪儿有你那么多的出差机会。” 我也回访了她的帖子,很快就发现她对文学确实不怎么上心,没准儿这个实诚人感兴趣的真的只是舞蹈、旅游。 对我的帖子她倒是有帖必跟,留下俩字“点赞!” 有天忽然收到她的站短: “今晚的聚会你去吗?” “不去。” “为什么呢?” “你不是也没参加过郊游、聚会吗?” 好一会儿她才回复:“去吧,你去,我就去。” 我估计她是鼓起勇气说这话的。她的年龄虽不及我一半,但我再老终究是个男人。男人与女人间的交往可能会导致些什么,年纪轻轻的她可能想不了那么多。 她的站短在我心里没有引起一丝儿涟漪。类似的话这辈子听得太多了,结局不是无疾而终就是或大或小的麻烦。 第二天上午聚会的照片出来了。不出所料,她的参加在同城的大叔大婶中引起一阵骚动,“惊为天人”。她倒不像个爱出风头的女孩,每张照片里都规规矩矩地坐着,抱着个在她手里显得又大又笨的单反相机,似乎有点儿不知所措的样子。 望着照片里显得可怜巴巴的她,我有点儿不落忍了。单位能让她主持晚会,想必现实中的她是个公主般的存在吧。却被一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老男人涮了一把,尽管那不是我的初衷。 但我宁肯独自去那个无聊透顶的聚会浪费一个晚上,也不敢与她相约了去。 很快便收到了她的站短:“你究竟还是没去。” “我没说要去啊。” “我还以为……算了,不说了” “聚会的照片我看过了,你用的好像是单反。”我有意引开话题。 “是先生给我的生日礼物。你呢?” “我用的是卡片机。” “我把单反借给你吧,反正我拍不好。” “单反带着太麻烦了。” “……能看看更多你拍的照片吗?” 我想了想,给出了我的博客网址。 “挺帅的嘛。”她在我的戎装照下留言。 “几十年前的老照片了。” “我倒觉得近期这几张更好,真的。比年轻时显得自信,还有点儿霸气。” “可以点评一下我的博文吗?” “看了,写得真好。” 我知道她在说谎。 对一个喜欢舞蹈、旅游的女孩,这样的答复倒也合情合理。 “我也注册了博客,来吧。”有天她给了我个网址。 她的博客仅博友可见,列表空荡荡只我一个。 没有博文,只有相册。更多的旅游,更多的舞蹈,更多的晚会主持,特写的安吉拉。 我能做的只有点赞,对此她从不回应。 “一直这么站短下去吗?”有天她忽然问。 我犹豫了十几秒,这让我很为难。如果再不给她手机号码,立刻就会伤及她的自尊。可是若告诉了,早晚也有可能伤害到她的。犹豫再三后我只得过了眼下再说。 号码刚传去铃声就响了。 我赶紧拿起手机。 “嗨。”她的声音清晰,干净,像播音员。 “听到你很高兴,”我说了假话,“不过,还是回头我给你打过去吧,我太太在家。” “你平时就没个来电吗?”她狐疑地问。 “很少,”这回我说的是实话,“一周不超过一个。每次来电太太都会问一声谁打来的。” “那……好吧。” “等等。” “嗯?” “musgravelady该怎么译?m,u,s……” “是地名吧?” “让我看看……好像是。” “直接音译吧。” 我瞭了眼手里的那本书,她说得真对。 放下电话,我觉得自己坏得都有些过了:给了她手机号码又等于没给。 后来才发现我不过在掩耳盗铃。 她果然没再来电话。我有些内疚,也许人家真的只是版友间的正常互动,没一点儿其它意思。我这么严阵以待就很不厚道了。 一辈子的阅历又提醒我,不论初衷,也不论差距再大,男人和女人间一旦开始私下交谈,末了能不越线的几希矣。四百年前莎士比亚就曾这么说过女人: “无论是金发蜷曲的牧童, “还是黑毛刚硬的潘, “一有机会对阵, “肥嫩的肢体 “对他们一视同仁。” 为证明我不像事实上那么小肚鸡肠,我主动给她去了电话。 还没等我开口,她就欢天喜地地告诉我她在瑜伽大赛里拿到了名次。 我向她祝贺,就像我也很看重这个名次。 不料她话头一转:“最近有出行计划吗?” 我说没有,并且我不大喜欢旅游,又是订酒店又是赶飞机的。 她好像不信:“都去过那么多地方了,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解释说那全是工作上的事,去与不去由不得自己。 “明白了,我保证只要换个方式,你会发现旅行其实是件最开心的事。”她说。 我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你只须告诉我哪里值得一去,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剩下的全交给我吧。我有经验,每回单位组织出游都少不了要我帮忙。” “那好吧,不过眼下我真的没有出行的打算。” “嗯。不用急,我休年假也得等个走得开的时候。” 若时光倒流二三十年,对她这种提议我不会感到任何压力,那时的我像一粒永不安分的气态分子,并且也不是没和女孩子一路同行过。 但人总会活到把安安生生呆在家里视作最重要的享受那一天,这是没来得及把人生品咂个够的年轻人不易理解的。 有天她破例来了电话。 “我现在就在青石桥公交车站。”她窃窃私语似地说。 我禁不住虎躯一震,希望她是在开玩笑,同城版友们都知道我住在这一带。 她果然笑出声来:“真的。环境有点儿像我家那儿,也有条河。” 她似乎想给我个惊喜。 “没上班吗?”我尽可能平静地问。 “办完公事,回来路上突发奇想,就下车了。” “怎么这么不巧啊,”我嗐了一声,我这年纪说起谎来都用不着过脑子,“外地来了几个朋友,约好了聚聚,这会儿正等着他们的电话呢。” 好一会儿她没吭声。我下意识地朝楼下喽了一眼,细雨微茫,密树掩映,甜水河亮晃晃映着天光。在遥远的往昔,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我和一位女孩在水边走过,绿的树,花的伞,红的唇,瞬间全都历历在目。 “五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她哽咽起来,“我实在想不出我做错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这出儿教我顿时乱了阵脚,旋沉吟道:“好吧,你稍等,别走开。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改个日子,完了就去找你。” “用不着!”她断然道,随即挂断了。 我赶紧拨回去,她没接,拨了几次都一样。 放下手机,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既然早晚有这么一天,也许早点儿更好,我甚至有点儿不相信会了结得如此容易。 与这样的女孩交往无疑是温馨有趣的。正因如此,我不愿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然而伤害还是发生了,不管我怎么想、怎么做的。 自那以后,每想起她我就感到内疚,同时祈愿这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内疚。 我再没看一眼那个同城版块,也再没与任何人交换过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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