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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4-3-10 06:42 编辑
胡老太太
自从搬到西安,住进儿子家,胡老太太天天嚷着要回老家去。
胡自强被她吵得不耐烦了,甩过来一句:我不想让人说我不孝顺。
胡老太太就哑了口。
胡老太太嘴里的老家,其实是胡志强的老家,在陕西安康旁边的一座大山里,那里产魔芋。胡老太太生了三个孩子,胡自强,胡自立,胡自花。
老头子在十年前去世了,因为肺气肿伴感染。
胡老太太一直记得后来的他,舍不得花钱,打死不上医院。每天缩在房间里,不开灯,身体弯成虾状,肺部像拉风箱一样,一阵疯狂的咳嗽以后,好不容易吐出一口泡沫。
胡老太太对着他吼:天天咳咳咳,咳死你。喊你吃药不吃。
那时候,胡老太太喜欢做炕炕馍和魔芋,每天煎魔芋,炖魔芋,烧魔芋,直到有人告诉她:魔芋是发物,对老头的病不好。
胡老太太对着那人说:活该倒霉,吃死他。
但真地再没做过魔芋了。
老头当然不是魔芋吃死的,老头最后还是被胡自强弄进了医院。
老头走的那天,突然砸吧着嘴说,好久没吃过魔芋了,胡老太太想都没想,断然回答:不会做了。
几天后,老头埋在后山的柑橘树下,下葬那天,胡老太太坚决不去送最后一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胡自强说:管球她的,老怪物。
等下葬的人返回,他们看见整整一桌魔芋,煎魔芋,炖魔芋,烧魔芋。
胡老太太坐在黑暗里,桌上摆着空碗,她对着每一个人说:你们哪个要吃魔芋?
父亲去世那年,胡自强已经从安康搬到西安了。
开始是西安筑路机械厂的兼职推销员,后来就作为很多厂家的销售代表出现,哪一家好卖就卖哪一家的产品。
胡自强包里常常揣着一大把名片,名片上的产品说明写得满满当当。
现在,胡自强已经在西安租了办公楼,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公司属于皮包那种,凡拿到业务,胡自强就跑到咸阳,托一家熟悉的厂子,谈好加工价格,再转手卖出去。
一来二去,胡自强的业务越做越大。
他把胡自立安排进公司做了销售经理,把胡自花安排进财务科做出纳,自己则做起了董事长。
为了能长期顺利签下合同,胡自强又在郊外租了块农用地,回填平整,修了几间活动板房,然后拖回来几台机械,作为样品展示。
有客户来,带他们到厂里参观参观,客户看着不是骗人的就行。
然后陪着客户喝喝酒,洗洗脚,按摩按摩,打打牌,合同就签下来了,皆大欢喜。
胡自强的理想是,在西安工业园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加工厂,真正的有点规模的加工厂。
客户不会天天有。胡自强自然不会住在厂里,胡子立天天在外跑业务,胡自花则守着市内的办公室,厂房交给谁来管呢?
那天,胡自强专门回了一趟老家,接来了胡老太太。
胡老太太说,这下我终于可以进省城逛逛了。
胡老太太又说,都说婆媳不好处,我不和你媳妇住在一起。
但是天不遂人愿。胡老太太刚到厂里没几天就摔倒了,腰部扭伤,幸好没骨折,于是顺理成章住进了胡自强的家。
胡老太太开始了属于她的折腾。
孙女胡菲菲在西安外国语实验学校住校,周末回家,胡自强偶尔在家,每天面对的就是媳妇张洁。
张洁白天上班,中午单位有工作餐,晚上则关在房间里,打电脑游戏。只在吃晚饭时,和胡老太太唠叨两句家常。
大多时候,诺大的房间只有胡老太太一个人,胡老太太习惯了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将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似乎房间里有很多人在说话。
张洁于是皱着眉头出来,将电视的声音调小,胡老太太不满意了,趁张洁返身,又扭大了音量。
暗地里较劲了几次,张洁干脆买了耳机,吃完晚饭就躲进房间,戴上耳机继续打游戏,随便老太太怎么折腾。
胡老太太突然觉得,日子过得没劲极了。
胡老太太给女儿胡自花打电话,说要一个人回老家,胡自花说:老家没人,你回去干嘛?胡自花想了想,送来了一只泰迪犬和一大包狗粮。
泰迪犬一见到老太太,一下蹭到了她的身边,胡老太太大喜,摩挲着它的毛发,不停地喂着狗粮,嘴里唤着:啊啊啊啊--宝,阿宝。
下班后,看见阿宝,张洁大吃一惊,和老太太闹上了别扭,要把阿宝送人。
胡老太太突然按住腰部,哎哟哎哟呻吟起来,张洁气不过,一扭头进了房间,给胡自强打电话。胡自强面对老婆和老妈,使出男人一贯的招式,哼哼哈哈了半天,也没说出啥来。最后不耐烦了,对张洁说:我很忙哈。
胡老太太每天带着阿宝出去溜达,她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上楼也有劲了。
夏天来了,小狗掉了很多毛,狗毛沾满了沙发,地毯,屋子里充满了狗味,晕得人昏昏欲睡,张洁的脸都黑了。
那天,胡老太太买菜回来,发现阿宝不见了,张洁坐在沙发上等她。
张洁说:妈,我把阿宝送人了,你放心,是个爱狗的人家。家里房子要重新装修,没地方搁。
胡老太太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慢慢进了自己的房间,将笨重的身体缩进被子里。
胡老太太说:阿宝----我还是要回安康的。
终于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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