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战斗鸡 于 2025-5-28 13:21 编辑
否弃形而上学如今早已成为一种时髦的哲学潮流。但实际上，自分析哲学的斯特劳森以后，形而上学早已由之前一种“肮脏的名词”被平反并部分恢复了它在哲学上的合法地位。很多人其实并不真正了解形而上学，他们更多只是不假思索、人云亦云地跟风而已。就像啊哩、坐忘等人那样，他们对形而上学的观念仍然停留在以往陈旧的知识结构上，过于简单化和想当然了，以至对形而上学，当然也对本人观点，存在诸多误解。
本文观点很明确，就是标题所示：形而上学弊端需要克服。彻底否弃形而上学绝无可能且有害于人类文明。
为什么这样说？
1、很简单的一些常识：形而上学是人类理性自然而然的倾向，也是理性自身的结构使然（康德，大意）。因此人类理性这种先天本能，注定了人必然就是超越经验知识，不断追问终极基础和意义的思想的动物。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追问本性的本身，而是追问的什么样的基础。是人自身的本质比如普遍人性，还是宗教神学上帝，或别的外在于人自身精神的异化统治力量，如国家、民族、集体等？
黑格尔则认为形而上学是理性的自我展开（大意）。
普特南同样承认形而上学实在论是人们受日常语言和朴素直觉影响的一种“默认立场”（《理性、真理与历史》）
海德格尔同样指出，形而上学无处不在于人们日常生活之中。
对于自然科学，海德格尔认为自然科学恰恰是形而上学的完成，而非其终结。
波普同样认为形而上学是自然科学何以可能的前设。
尼采激烈反对柏拉图和康德形而上学，但在海德格尔看来，尼采自己正是近代哲学史上最后一位当之无愧的形而上学家。
然而令海德格尔意料不到的是，他这顶扣在尼采头上的最后形而上学家的帽子，却被德里达反扣到了海德格尔自己头上。
至于德里达本人，则照样被学界公认依然走在形而上学的河边。原因正如德里达自己所说的，任何“超越”形而上学的尝试都不可避免会被形而上学语言“污染”，因此形而上学只能无限解构。
这就是人类理性的宿命。所以啊哩们别以为自己就不身在形而上学之中，然后超越了形而上学，站立到了另一种绝对真理的顶端俯视天下。
2、当今世界，天赋人全、人是目的，依然是而且将来也必然是现代文明最底层的奠基。没有这些超验而绝对的形而上公设，就没有所谓的现代文明，更不可能有现代文明基础之上更激进极端的后现代文明。一切重将回到前现代专治社会去。
3、当今举世公认的普世价值，如自由、民主、人全等，本质上都独立于人类文化历史，具有四海皆准的普适性。
换句话说，任何可普遍化的价值标准，都必然内含了基于普遍理性或人性这种形而上终极权威的预设。
4、当今学界，理性主义一元论的自由主义尽管不断受到包括多元主义在内的各种思想理论挑战，但其普遍理性、个体权利和国家道德中立原则仍然还是当下自由主义思想的主流之一。而理性主义一元论的自由主义，正是啊哩坐忘不主流等人一心反对的形而上学。
问题是你们的反对，能有说服力吗？能有效撼动其主流学术地位吗？
5、啊哩提到了分析哲学。但分析哲学本身并没有摆脱形而上学，而是以语言为工具，用现代数理逻辑方法重构形而上学。
斯特劳森描述的形而上学和修正的形而上学划界之后，分析哲学有一部分人就转向了世界和人类思维中固有的普遍概念结构。而这正是分析哲学的形而上学。现代分析哲学中，形而上学常被定义为：“对实在的最普遍特征的系统性探究。”（参见Lowe, E. J. A Survey of Metaphysics）
如前所述，斯特劳森之后，形而上学在分析哲学领域开始恢复了名誉，再不是以往那种被污名化的“肮脏的词语”。很多分析哲学家们，纷纷以形而上学家为荣。
还有像分析哲学最基本的前设之一：语言的结构反映了世界的结构。
这个预设分明就是表述了语言的逻辑结构与世界的本体论结构，具有同构性质。
换言之，世界这一具有某种可被语言精确描述的客观结构，本身就是一种实在论意义上的本体论承诺。
而在理查德罗蒂的语境中，分析哲学本身同样摆脱不了柏拉图哲学传统以来那种根深蒂固的逻各斯中心主义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之下，必然假定世界存在某种对立于现象和语言的非历史性的本质或实在，可以为人类心灵如镜子似地反映呈现。这就是罗蒂所批判的隐藏在分析哲学内部的一种形而上学的“镜式哲学”。罗蒂本人后来也从分析哲学阵营中决裂了出来，自创逻辑实用主义思想体系。
此外，奎因的“本体论承诺”，说明任何理论都不可避免隐含着“何物存在”的本体论预设。科学理论谈论“电子”，意味着首先预设了电子的存在。
6、前面说到，海德格尔为什么明明将最后一位形而上学家的帽子扣到尼采头上，却反过来自己却又让德里达给扣上这顶帽子了呢？
这是因为，拒斥传统形而上学的海德格尔，其“基础存在论”本身就是一种“在场的形而上学”。“此在”虽然强调“在世存在”，但仍预设了一个能够“本真地”领悟存在的“主体”。所以德里达认为，这依然是一种“自我同一性”的残余，未能彻底摆脱主体形而上学的框架。对“存在之真理”的追求，也未能彻底摆脱“在场”逻辑。“本真”和“非本真”存在方式的区分，仍内含了某种“更真实”的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思维。
可见，在德里达看来，形而上学是语言的宿命，只能不断解构其边界，推进新的边界，却不能彻底消除其边界。（这一节参考并部分摘自deepseek）
7、啊哩比绝对不主流有底线。以我之前对啊哩文字和思想的理解，啊哩应该是承认道德真理存在的。只不过啊哩赞同的道德真理不是康德式那种理性的先验真理，或者说绝对真理，而是经验式的普遍真理。简言之，前者形而上学真理，后者非形而上学真理。
而不主流和 @坐忘庄 之流，则压根分不清里面的微妙区别，只要是真理字眼的，在他们囫囵不清的脑子里，统统都是他们要反对的他们印象中想当然的那种形而上学。
但是不管你反对不反对形而上学，没有真理的人类社会，是永远只能停留在丛林时代而无法进入文明世界的。因此真理，或者至少说道德真理，是实际存在而且也必须要存在的。这里的关键仅仅在于，究竟坚持一种先验理性的绝对真理呢？还是退守为后天经验的普遍真理？前者代表人物是列奥斯特劳斯，后者代表人物则是以赛亚伯林，甚至约翰格雷。
而这两种真理，在我看来其实区别并不大到足以让众多学者去研究它们之间是否应该划界，以及如何划界。理由其实很简单。先验的绝对真理和经验的普遍真理，在相当程度上其实是重叠的交叉，不分彼此的。比如在真理的绝对确定性上，至高无上的权威性上，不可动摇退让的终极性上，其实是殊途同归的，因而都表现出明显的形而上学特征。
而且，经验的普遍真理如果涵盖的时空范围足够广泛，以至简直贯穿人类历史的始终。这就无异于构成了跨文化历史的形而上普世性和非历史性。在这个意义上，两种真理也是一脉相承的。再去分辨先验的还是经验的、绝对的还是普遍的，就没有什么意义。比如伯林自己就经常使用“绝对恶”、“绝对的终极信仰”等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普遍真理观念。尽管本质是经验主义思维方式，但同样超不了
8、普遍主义和基础主义为什么需要辩护？或者更严重地说，为什么需要坚守捍卫？这是因为普遍主义和基础主义事关人类文明存续的两大基石。一个最直接明了的例子，***若无普遍性和基础性，则无法批判种族灭绝，更不要说法理上有效制止了。
9、如果承认这一点，那接下来你将不得不承认，普遍主义其实正是一种形而上学。因为普遍主义需要预设某种绝对的“终极基础”。这种终极基础可以是康德先验理性，也可以是哈贝马斯“交往理性”意义上程序普遍主义，不依赖形而上超验基础。
在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和哈贝马斯商谈伦理学说之间，曾有过一场关于正义是否能离开真理“单独站立”的辩论。简单说就是正义是否包含了真理。罗尔斯回答是正义能离开真理自由单独地站立的，政治正义不需要任何完备性学说的道德真理论证。但实际上，正如上面所说，任何普遍主义无不依赖于某种形而上绝对基础。罗尔斯的正义论所依赖的“原初状态”，本身就是一种形而上学的逻辑模型。罗尔斯的正义首要原则，作为政治正当性的表达，本身也是在表达一种普遍的道德正当性。这两者是合一而不可分割的。不可能正义首要原则在政治上是正当的，却同时又违背道德的。
当然，哈贝马斯则针锋相对认为正义不能离开真理单独自由地站立（具体辩论内容这里就不多展开了）。哈贝马斯尽管主张真理的“普遍性”不再依赖形而上学实体，而是交往理性的理想化预设。但恰恰就是这种理想化的预设，本身就是一种理性独白式的独断推理。
这一点跟罗尔斯的原初状态其实并无二致，都是对理性同一性的信仰。
而在理查德罗蒂看来，哈贝马斯跟罗尔斯一样，执着于“普遍性”的信念，仍然是启蒙形而上学的残余。
因此哈贝马斯的后形而上学，其实并不能彻底摆脱形而上学的思维框架。换句话说，哈贝马斯跟以上所有解构形而上学边界的哲学家一样，无不都预设了一种隐蔽的形而上学为自身理论出发点。但是这并不是说哈贝马斯罗尔斯对普遍性的坚持就一定是错的，是必须抛弃的。事实上恰恰相反，非但不可能抛弃，反而必须坚守捍卫。否则的话人类社会就会沦为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丛林世界。
10、维特根斯坦并没有否认确定性本身，而是由形而上学证明的颠覆批判，转向了日常生活的证明。维特根斯坦前期的图式实在论，预设语言和世界的普遍逻辑结构，实际上隐含了来自于“终极实在”的本体论承诺。
维特根斯坦后期语言游戏理论，同样摆脱不了一种隐蔽的“语法形而上学”。且，生活世界仍然是维特根斯坦语言游戏的终极依据。“生活形式”概念隐含对人类共同性的形而上学假设。（卡维尔）
11、伯林的多元论，我打算专门另写一篇主帖。这里就简单提一下，伯林多元论同样离不开一种隐蔽的形而上学一元论预设。伯林并不否认一些最低限度自然法意义上人类应当共同恪守的客观价值，伯林也承认经验主义的普遍真理，因此法西斯在伯林多元论那里，就是一种隐蔽的形而上学视角下的“绝对恶”。伯林对于邪恶的“绝对界限”设置，“暴露了其多元论中隐含的最低限度的普遍主义。”（约翰格雷）
当然，伯林这里恪守的是文明的底线，从而使自己理论有效避免沦为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思想垃圾。而那种垃圾正是 @坐忘庄 @绝对不主流 他们甘之如饴的美味。
12、最后需要提醒你们的是，我本人，包括当今中国和西方哲学界的主流，甚至一些世界顶级大师，基本都是同一普遍主义阵营的主张，守护捍卫的，正是人类文明最底线意义上的价值规范，包括道德真理。它们关乎我们日常的生活世界，关乎我们每个人实实在在的权利、自由和尊严。所有这些才真正是最接地气的哲学思想。如果你们把它们看作形而上学，也无不可，但跟你们平时想当然以为的那种直通上帝、存在的形而上学，那种高大上的乌托邦理想社会的形而上学，压根不是一回事。
所以我们坚守的这种形而上学，实际上同时也是啊哩等人不自觉正在捍卫的。这样的形而上学并非陈旧迂腐的代名词，永远不会过时。这样的形而上学，在如今这个后现代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思潮泛滥几乎成灾（比如各种打着民主旗号反民主、以国情特色拒斥普遍人全的特色主义思潮、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对现代文明侵吞造成如今种种恶果），尤其需要辩护。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5-5-28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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