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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3:3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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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可能很多人看过纸版,因为太有名了,作者是英国国宝级作家肯福莱特

同样是二战题材,同样是惊险谍战,作者在拧紧螺丝时没有忘记仁慈

正文开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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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发表于 2025-7-14 17:09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因为那篇有更美好的爱情,男人的冷峻,理性和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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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发表于 2025-7-14 17:0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更喜欢《无路可退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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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发表于 2025-7-14 17:07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真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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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发表于 2025-7-13 16:18 |只看该作者
茶香墨闲 发表于 2025-7-12 21:01
很怀疑那独裁者其实是一种病态



希特勒这美院 落榜生就是一病态,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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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发表于 2025-7-12 21:01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2 09:32
独菜政腐不可避免的,不允许不同意见

很怀疑那独裁者其实是一种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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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发表于 2025-7-12 16:29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2 16:13
我慢慢看。渣兄辛苦,上闷倒驴!



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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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发表于 2025-7-12 16:1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2 15:29
一半多了

我慢慢看。渣兄辛苦,上闷倒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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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发表于 2025-7-12 16:1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2 15:27
这个就没有

我有个文件夹几乎收进了所有的东大现代作家,这个木有,有点奇了

哈哈哈,你真是一个书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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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发表于 2025-7-12 15:29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2 13:21
天哪,我一度以为你发完了。。。。



一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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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发表于 2025-7-12 15:27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2 13:22
还有什么是你移动硬盘里没有的?求答案。



这个就没有

我有个文件夹几乎收进了所有的东大现代作家,这个木有,有点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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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发表于 2025-7-12 13:28 |只看该作者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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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发表于 2025-7-12 13:28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七章



  玻璃哗啦一声碎了,接着就听到像燃烧弹在爆炸:
  轰隆隆……
  露西放下了麦克风。楼下出什么事了。她提起一支枪,赶忙往楼下跑。
  起居室着了火,只见地板上一只破罐子里在冒火。亨利用汽车上的汽油做成了类似炸弹的东西,汤姆的地毯绒毛本来就磨光了,那火舌已越过底板舔到了三件古老的家具质地疏松的表面。火烧着了一个羽毛垫子,正在向天花板上蹿。
  露西抬起垫子,从破碎的窗户向外扔,还烧伤了手。她把外衣脱下来,铺在地毯上,用脚踏着来扑火,然后又拾起来顺手搭在绣花的靠椅上。
  又听到玻璃哗啦一声响。
  响声来自楼上。
  露西一声尖叫:“小乔!”
  她丢下了外衣,赶忙冲上楼,进了前面的卧室。
  费伯正坐在床上,把小乔抱在膝上。孩子已经醒了,在舔着拇指,睁着大眼睛,正如每天早上一样。费伯抚摩着孩子蓬松的头发。
  “露西,把枪放到床上吧。”
  她双肩松了下来,按他说的做了,木然地说:“你翻了墙,从窗子钻进屋的。”
  费伯放下小乔。“到妈妈那儿去吧。”
  小乔跑过来,她抱起了他。
  费伯把两支枪都收拾好,往发报机那儿走。他的右手夹在左腋下,外衣上露出大片的血渍。他坐了下来,说道:“你伤了我。”然后,他就把精力集中在发报机上。
  发报机里突然传来了人声:“‘风暴岛’,请说话。”
  费伯拿起麦克风:“喂!”
  “请稍等。”
  稍停片刻以后,出现了另一个声音。露西听出来就是伦敦那人,他曾要她毁掉发报机。他会对她感到失望了。只听他在说:“喂,我是戈德利曼。能听到我说话吗?请回话。”
  费伯回答:“听到,教授,我听到你在说话。最近可见到什么漂亮的大教堂?”
  “什么?你是——”
  “是我呀,”费伯笑着说,“你好哇。”话音一落,那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就好像演戏收了场一样。然后他动作熟练地调拨着发报机的频率。
  露西转身离开了房问。一切都完了。她无精打采地下了楼,走进厨房。现在她无事可干,只等他来把她杀死。她跑不了——他显然明白她已精疲力竭。
  她看看窗外,风暴已经停息。狂风呼啸变成了和风劲吹。雨也停了,东边天很亮,这将是阳光普照的一天。大海呢——
  她眉头一皱,又认真看看。
  呀,不好,海上有一艘潜艇。
  把发报机毁掉——这是那人说的。
  昨天晚上,亨利咒骂时用的是外国语……他还说过:“我这么做是为了我的祖国。”
  另外,他处于昏迷状态时,还说过什么:在加来那里等待的是一支影子部队……
  把发报机毁掉。
  一个人待在渔船上,带一筒胶卷底片干什么?
  她一直认为:他的神志始终清醒。
  潜艇是德国的潜艇,亨利是德国的特工人员……间谍?此时此刻,他肯定是通过发报机与那艘潜艇联系……
  把发报机毁掉。
  她没有权利放弃斗争,现在她既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就更不能放弃斗争。她知道该干些什么。她很想把小乔放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清楚,这将使她忍受难以想像的痛苦,可是要那么做时间不允许。亨利随时会找到他的频率,那就为时已晚——
  她一定得毁掉发报机,可是那机子在楼上,亨利待在那儿。他有两支枪,准会送掉她的命。
  她知道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端了一把汤姆厨房里的椅子,放在房间中央,然后站到椅子上,举起手把灯泡扭了下来。
  她下了椅子,走到门边拉了开关。
  小乔在问:“换灯泡吗?”
  露西爬到椅子上,踌躇片刻,毅然将三个手指头插进带电的灯座里。
  只听砰的一声,她一阵剧痛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费伯已经在发报机上调到了他需要的频率,并把开关拨到了“发射”位置。他正要拿起麦克风发话,忽然听到了响声,接着调谐盘上的灯也灭了。
  他顿时满脸怒气。她断了电路,整个房子都断了电。她竟然还有这个能耐,他万万没有想到。
  他先前那会儿应该杀掉她才是。他究竟中了什么邪?在碰到这个女人之前,在杀人上他从来就不手软。
  他拿起一支枪,下了楼。
  孩子在哭。露西躺在厨房门口,昏了过去。费伯看了看椅子上方的空灯座,皱着眉头,很惊讶。
  她断了电路,用的是手。
  费伯叹着:“我的万能的耶稣基督啊。”
  露西睁开了眼睛。
  她全身疼痛。
  亨利持枪俯身看着她,问道:“切断电路为什么要用手?为什么不用螺丝刀?”
  “我不知道能用螺丝刀。”
  他摇着头,说:“你这个女人,真叫人不可思议。”说着,他就把枪举起来,枪口对着她,但接着又放下了。“真该死。”
  他看了看窗外,吃了一惊。
  “那儿你看见了?”他问。
  她点了点头。
  他心里一阵紧张,站了一会就往门口走,发现门已经钉死了。他用枪托砸碎窗户,爬了出去。
  露西站起身子。小乔伸出双臂抱住她的腿。她浑身无力,抱不动他,只是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前,向外面看去。
  他正向悬崖那儿跑。德国潜艇仍然在海面上,离岸边半英里左右。他已经到了悬崖边,翻身爬下去了。他是要游到潜艇那儿。
  她一定要阻止他。
  天啦,不能再……
  她爬出了窗户,不顾孩子在哭叫。她在追他。
  到了悬崖边缘,她卧倒往下面看,只见他正处于她和大海之间的位置。他抬头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会又继续往下爬,速度更快,快得像是在孤注一掷。
  她本来想爬下去追他,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即使把他抓住,她也没有能力制止他。
  她身子下面的那片地面有点松动,她赶忙往后退,担心土一松会让她摔到悬崖下面。
  她因此而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用双拳捶打着有石块的地面,地面似乎又松动了,还露出一道裂缝。她一只手扶着悬崖边缘,另一只手插进裂缝,用劲扳动,就见一块西瓜大的石灰石滑开了。
  她往下面看,看准了他的位置。
  她仔细对准,把石头扔了下去。
  石头落下的速度好像很慢。他看到石头滚来,赶快用臂膀挡住脑袋。她觉得石头似乎砸不到他。
  石头从他头边几英寸的地方往下滚,击中了他的左肩。他用左手支持着,但似乎没有支撑得住,手一松,身子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本来就受了伤的右手摸索了一下,想抓住什么支持自己。接着,他好像身子前倾,离开了峭壁,双臂摇摇晃晃,后来两只脚也从悬崖上狭窄的凸出部分滑落,身子在半空中悬着,终于像石头一样坠落在下面的乱石中。
  他没有叫出来。
  他摔落在凸出水面的一块平平的礁石上。听到那身子撞击石头的响声,露西感到一阵恶心。他仰面朝天,双臂伸出,脑袋奇异地扭曲在一边。
  他身体里像是渗出了什么东西,淌在石头上,露西转过身子,不想再看。
  一切似乎在一刹那间同时发生。
  隆隆的吼声从天而降,只见机翼上带有皇家空军圆圈标记的三架飞机冲破了云层,对着德国潜艇俯冲下来,并向它开枪扫射。
  四名水兵冲上了山坡,慢慢地靠近房子,一名水兵在喊:“左-右-左-右-左-右。”
  另一架飞机降落在海面上,从飞机里推出一只小救生艇,只见一位身穿救生衣的人开着小艇,驶向悬崖这边。
  海岬一带驶出了一艘小船,对着德国潜艇猛冲。
  德国潜艇潜入海底。
  救生艇驶到悬崖脚下,颠簸着停在乱石中。那人下了艇,检查了费伯的尸体。
  露西又看到海面上有一艘船,那是海岸警备队的快艇。
  一名水兵走到她跟前。“亲爱的,你没事吧?小屋里有个小姑娘在哭着要她的妈妈——”
  “那是个男孩,”露西说,“我一定要把他的头发剪短些。”
  布洛格斯开着救生艇到了悬崖脚下,靠近尸体那儿。他把船猛地停在礁石旁,急急忙忙下了船,纵身跳到那块平坦的礁石上。
  “针”坠落在岩石上,脑壳就像一只高脚玻璃杯那样摔得粉碎。布洛格斯仔细查看着,发现他摔死之前身上就有了伤:右手残缺,脚踝那儿也有伤。
  布洛格斯搜查了尸体。那把匕首果然放在他估计的地方:插在刀鞘里,缚在左前臂上。那件外衣看上去很贵重,血迹斑斑,里面的口袋里有皮夹子、证件、钱,还有胶卷筒,筒里有35毫米的底片,共24张。天色越来越亮,布洛格斯把底片对着天空一看,就发现费伯送到葡萄牙使馆的那些照片正是根据这些底片冲洗出来的。
  悬崖顶上的水兵扔下一根绳子。布洛格斯把费伯的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用绳子系住尸体。水兵们把尸体拽上去以后,又把绳子扔给布洛格斯。
  布洛格斯到了悬崖顶上,那位中尉做了自我介绍。大家都往山坡顶上那幢房子走去。
  “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我们不想破坏现场。”那位资深的水兵说。
  “用不着过于担心,”布洛格斯告诉他,“不会向法院起诉这种事。”
  他们都得从厨房破碎了的窗子中钻进屋里。那女人正坐在桌边,膝上坐着孩子。布洛格斯对她微笑着,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
  他迅速扫了一眼屋里。这里是个战场,他看见窗上钉的钉,门上钉的横条,火烧的残余物,喉头已割断的狗,两支枪,劈断了的栏杆,窗台上的斧头以及旁边两根斩断了的手指头。
  他思忖着: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让水兵们分头工作——一个整理房子,把门上的横条、窗上的钉都取下来;一个去换断了的保险丝;第三个去沏茶。
  他坐到那女人前面,注视着她,只见她身穿男人衣服,很不合身;头发湿淋淋的;脸上很不干净。尽管如此,她依然美得异乎寻常,那椭圆形的脸上生着一双可爱的琥珀色眼睛。
  布洛格斯面带微笑,看了看孩子,然后对那女人温和地说:“你所做的一切有重大意义,这一两天我们会向你讲清楚。现在想问你两个问题,好吗?”
  她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过了一会才点点头。
  “费伯通过发报机和德国潜艇联系,是否联系上了?”
  女人只是瞪着眼,一片茫然。
  布洛格斯从裤子口袋里找到一颗奶油糖,说:“给孩子吃块糖可以吗?他像是饿了。”
  “谢谢。”她说。
  “费伯与德国潜艇有没有联系上?”
  “他名叫亨利·贝克。”她说。
  “啊。那么,联系上了吗?”
  “没有联系上,我断了电路了。”
  “干得真聪明。”布洛格斯说。“用的什么办法呢?”
  她指着头顶上的空灯座。
  “用螺丝刀吗,嗯?”
  “不是,我还没那么高明。用手指头。”
  他惊愕地看看她,简直难以置信。想到会不会故意……他连连摇头,尽量打消那种念头,再次思考着: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啊,对了,他从悬崖往下爬,你以为德国潜艇上会不会有人看到他?”
  可以看出来,她在集中精力回想着。她说:“我能肯定,舱口那儿没有人出来。他们会不会通过潜望镜看到呢?”
  “不会。”他说。“这是个好消息,非常好的消息,说明他们不知道他已经……报销了。无论怎么说……”他赶忙改变了话题,“你经历了和前线战士经历的一样多的事情,甚至做得更多。我们打算把你和孩子送往大陆的医院去。”
  “那好。”她说。
  布洛格斯转身问那位资深的水兵:“这儿附近有没有什么交通工具?”
  “有——小树林那边有辆吉普车。”
  “那好。你把这母子俩送到小码头,再让他们乘上你的船,好不好?”
  “一定。”
  布洛格斯又转身对那个女人看看,觉得自己的心中汹涌着一种既爱慕又敬佩的浓厚感情。她此刻看上去虽然很虚弱,无依无靠,但是他知道她很美丽,同样也很勇敢坚强。他突然拉起她的手——不仅是她,甚至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说道:“住进医院,一两天后你会有情绪低落的感受,那正表明你的身体渐渐康复了。我不会走得太远,你的情况医生会告诉我的。我还想和你多谈谈,不过是在你愿意的情况下。好吗?”
  她终于对他露出了笑脸,他感到一阵温暖,只听她说:“你真是个好心人。”
  她站起身来,抱着孩子走出了房问。
  “好心人?”布洛格斯自个儿咕哝着。“天啦,真是了不起的女人。”
  他上了楼,来到发报机那儿,调到皇家观察部队用的频率。
  “‘风暴岛’呼叫,请回话。”
  “清说话,‘风暴岛’。”
  “请接伦敦。”
  “请稍等。”过了很长时间,他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我是戈德利曼。”
  “珀西,我们已经逮住了……走私犯。他死了。”
  “了不起,了不起。”戈德利曼那口气中充满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与豪情。“他有没有与同伙联系?”
  “几乎肯定没有。”
  “干得好,干得好!”
  “对我没什么可祝贺的,”布洛格斯说,“我到这儿来了以后,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只干了些收拾房间的事。”
  “是谁……?”
  “是那个女人。”
  “对了,我真糊涂。她什么样子?”
  布洛格斯咧着嘴笑,答道:“珀西,她是个英雄。”
  那边的戈德利曼此刻也开颜而笑,他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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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希特勒站在全景式的窗户前,遥望着群山。他身穿鸽灰色制服,显得疲惫不堪,情绪低落。头天晚上他还叫内科医生给他看了病。
  海军上将帕特卡默向他敬礼,道了声早安。
  希特勒转过头,认真地瞅着他的副官。帕特卡默每次见了他那亮晶晶的小眼睛,总感到一阵紧张。“‘针’接到了没有?”
  “没有。在接头地点那儿出了点麻烦——英国警方正在搜查走私犯。但是‘针’似乎并没有到那里。几分钟前,他拍来一份电报。”他递上了一张纸。
  希特勒接过电报,戴上眼镜,读着:

  你们安排的接头地点很不安全,真笨。我已受伤,在用左手发报。巴顿的美国第一集团军结集在东英吉利亚,战斗力如下:步兵师21个;装甲师5个;飞机约5000架。又,必要的运输船只停在沃什湾。进攻地点:加来;时间:6月15日。向威廉致敬。

  希特勒把电报递给了帕特卡默,一声长叹。“进攻地点到底还是在加来。”
  “这人靠得住吗?”副官问。
  “绝对可靠。”希特勒转身走到房间另一头的椅子那儿。他动作僵硬,好像很痛苦。他接着说,“他是忠诚的德国人。我了解他,也了解他的家庭——”
  “可是你的直感——”
  “嗯……但我说过,我宁可相信他的报告,而且往后也相信他。”他示意副官退下,又说,“对隆美尔和朗德斯泰德说,装甲师不能给他们了。快把那该死的医生叫来。”
  帕特卡默再次敬礼,然后出了门去传达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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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一九七○年,世界杯足球赛四分之一决赛中,德国队击败了英国队,老爷爷简直气炸了肺。
  他坐在彩电前面,抖动着胡子,对着屏幕,对着那些做比赛分析的各类专家咕咕哝哝地说:“要靠狡猾!狡猾加偷袭!打败该死的德国人就要用这种办法。”
  等到孙子们走进来,他才肯息怒。这是有三间卧室的一幢朴素的房子,小乔驾驶着白色美洲虎牌汽车进来,停在车道上。他身穿小羊皮外衣,生气勃勃。他和妻子安以及他们的孩子进了房问。
  小乔说:“爸爸,足球赛看了没有?”
  “糟透了,我们的队员都是些废物。”他从部队退役以后,有了更多的闲暇,爱上了体育活动。
  “德国人素质好些,”小乔说,“他们的足球踢得很棒。我们总不能每场都赢——”
  “别同我说什么该死的德国人。要打败他们就得靠狡猾加偷袭。”他对膝上坐的孙子说,“我们就用这种方法在战争中打败了他们,戴维——我们巧妙地蒙蔽了他们。”
  “怎么巧妙呀?”孙子戴维问。
  “啊,你看,我们让他们以为——”他的声音很小,很神秘,小孙子咯咯直笑,期待着他快讲——“我们让他们以为:我们进攻的地点在加来——”
  “加来在法国,不在德国——”
  安嘘了一声说:“让你爷爷讲下去。”
  “不管在哪儿,”爷爷接着说,“我们让他们以为,我们要进攻加来,因此,他们就把坦克和部队调到那儿。”他用坐垫代表法国,用烟缸代表德国,用铅笔刀代表盟军。“但是,我们实际上进攻的是诺曼底,那里可没有多少部队,只有个老隆美尔和几支破枪——”
  “那个巧计他们难道没有发现?”戴维问。
  “他们几乎发现了真相。有个间谍,他真正发现了我们的巧妙骗局。”
  “那间谍怎么样了?”
  “他还没来得及报告,我们就杀了他。”
  “爷爷,是你杀的吧?”
  “不,是你奶奶。”
  奶奶手托茶盘,正在这时进了屋。“弗雷德·布洛格斯,你在吓唬孩子吧?”
  “他们知道有什么不可以?”他在发牢骚了,“你知道,奶奶还得了个奖章。奖章放在什么地方,连我也不知道,因为她不喜欢我拿给客人们看。”
  她在斟茶。“这都是过去的事,最好把它忘了。”她把杯子和托盘递给了丈夫。
  他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走。“故事还远远没有讲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
  他们彼此打量了一会。她那美丽的头发已经夹着银丝,被她换成了个小圆髻。身体也比往日胖了些,但是那双眼睛还没有改变:大大的,还是那种琥珀色,还是那样美得惊人。那双眼睛这时正看着他,两人都默默不语,回想着往事。
  他们沉湎其中的回忆终于给打乱了,因为戴维从爷爷的膝上跳下来,把茶杯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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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发表于 2025-7-12 13:26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四章



  驱潜快艇收到了露西的求救信号。
  “舰长阁下,”斯帕克斯说,“我刚刚收到小岛上发出的求救信号。”
  舰长皱着眉头,说:“我们无能为力,除非我们能乘小船上岸。他们还说了什么吗?”
  “长官,什么也没有说。求救信号只发了一次,连重复信号都没有。”
  “无能为力。”他又说了一遍。“向大陆发信号,把这事报告一下。继续监听。”
  “是,长官。”
  苏格兰一座高山山顶上,MI8的监听站也收到了求救信号。搞收报和发报的是个小伙子,他因腹部受了伤而从皇家空军退役。他正在试图截获德国海军从挪威拍发的信号,对SOS信号当时并没有在意。但是五分钟以后,他交班时向他的长官报告了这件事。
  “求救信号只发了一次。”他说,“可能是苏格兰海岸线上某个渔船——这种天气,很有可能某个零星的小船会碰到麻烦事。”
  “我来处理吧,”长官说,“我要报告给海军,而且,我看最好向白厅报告此事。你知道,这是礼仪问题。”
  “谢谢,长官。”
  皇家观察部队本部里笼罩着惊慌的气氛。当然,一个观察员发现了敌机,他不会发出像SOS那样的求救信号。可是,大家都知道汤姆老了,他一旦情绪激动,谁能料到他会发出什么信号呢?因此,他们还是拉响了空袭警报,并通知了其他所有观察站,苏格兰东海岸一带的高射炮全都进入阵地。无线电发报员拼命地发出呼叫汤姆的信号。
  结果呢,德国轰炸机当然没有出现。作战部很想搞清楚:天空中不过是几只羽毛被淋湿的天鹅,别的什么也没有,为什么要拉响全面警戒的警报呢?
  有人把上述情况报告给他们。
  求救信号也传到了海岸警备队。
  如果那信号使用的频率正确,如果他们能确定发报机的位置,并且该位置在离海岸合理的距离之内,那么他们本来应该做出反应。
  可是,他们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了判断:那是皇家观察部队使用的发报频率,发报的是老汤姆,因此,无论那儿的情况是多么糟糕,他们反正已经就那种局面做着力所能及的一切。
  阿伯丁港口在甲板下玩21点的水兵听到这一消息时,“苗条”刚发完了一手牌,他说:“我来对你们说一说究竟出了什么事。老汤姆已经逮住了那个战犯,正骑在那人的头上,等着大军一到就把那家伙带走呢。”
  “胡说八道。”史密斯这么说,但那口气大体上还是赞成的。德国潜艇505号收到了求救信号。
  收到信号时,潜艇离“风暴岛”还有30多海里,当时维斯曼正在拨动电台凋节器,试着能不能收到什么信号——尽管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想收听到美国部队在英国的广播电台播出的格伦·米勒①的唱片,正巧在那个时候他收到了求救信号。他向希尔少校报告了这个情况,还说:“那不是我们自己人使用的频率。”

  ①格伦·米勒(Miller,Glenn,1904-1944):美国作曲家和长号演奏员。

  一向就令人不快的沃尔少校说:“这表明,那样的信号毫无意义。”
  希尔只要有机会就要纠正沃尔,他说道:“不,肯定有某种意义。这可能表明,我们浮出水面时,海上会有动静。”
  “但这好像不关我们的事。”
  “十之八九不像。”希尔赞同地说。
  “那就毫无意义。”
  “可能是毫无意义。”
  潜艇向小岛行驶的途中,他们一直争论不休。
  结果,戈德利曼在五分钟之内分别接到了海军、皇家观察部队、MI8和海岸警备队打来的电话,都谈到求救信号的事。
  戈德利曼打电话给布洛格斯。此时的布洛格斯待在紧急起飞室的炉火旁,睡得正酣。电话铃不停地尖叫,他惊醒了,一骨碌跳起来,以为飞机马上要起飞。
  一个飞行员接了电话,对着话机连连说了两声“是”,就把话机递给了布洛格斯,说:“一个叫戈德利曼的先生找你。”
  “你好,帕西。”
  “弗雷德,小岛那儿,有人刚刚发出了求救信号。”
  布洛格斯连连摇着脑袋,好赶走残留的那一点睡意。他问:“谁发的?”
  “还不清楚。信号只发了一次,没有重复。他们似乎根本就没等接收信号。”
  “现在已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是这样。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等天气好转。”
  “祝你好运。”
  “谢谢。”
  布洛格斯挂上了电话,转过身来,对那位正在读《战争与和平》的飞行员小伙子说:“好消息,那个狗娘养的毫无疑问就在小岛上。”
  “这太好了。”飞行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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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费伯关了吉普车门以后就往小屋那儿走,行动非常缓慢。他还是穿着戴维的骑服。途中他摔倒过,裤子上还沾着泥。头发已淋湿,紧紧地贴到了脑壳上。走路的时候右脚有些跛。
  露西离开窗户,跑出卧室,下了楼。先前她把枪放在门厅的地板上。她拾起枪,突然觉得枪很沉重。她从来没有放过一枪一弹,也不知道如何检查枪里面有没有子弹。如果时间允许,她可以慢慢想出办法,但是眼下已刻不容缓。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大门打开,一声大叫:“站住!”那叫声比她想像的还要响,很刺耳,像是歇斯底里了。
  费伯和悦地笑着,并不停步。
  露西用枪对准了他。她左手抓住枪管,右手托着枪座,手指放在扳机上,吼叫着:“我要崩了你!”
  “别说傻话了,露西。”他和蔼地说,“你怎么可能伤害我呢?我们毕竟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欢乐时光,我们不是彼此相爱吗,有点……”
  这是事实;她曾告诉过自己,她不能与他相爱,这也是事实。不过,她的确对他有些什么感情,如果那还不是爱,多少也和爱有点相似。
  “今天下午,你已经了解了我,”这时他与她相隔只有30码了,“但是对你还是一样,是吗?”
  这话有部分是事实。一时间,她想像出自己骑在他身上那种生动的场景。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当时她意识到他要干什么——
  “露西,我们可以了结这件事,彼此还能——”
  ——她抠动了扳机。
  一声震耳的爆裂声过后,她手中的枪跃了起来,枪托的后坐力撞伤了她的臀部。枪差点掉落下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过,放枪是那么一种滋味。响声发聋振聩,一时间她什么也听不见。
  子弹从费伯头顶上飞了过去,但他仍然缩着头,忽左忽右地跑回吉普车那儿。露西本想再放一枪,但她及时制止了自己,因为她意识到:他一旦知道两根枪管都是空的,那就没什么能阻挡他转身回来。
  费伯猛地打开车门,纵身上去,急速下坡。
  露西知道他会再来的。
  她突然间感到很幸福,几乎是欣喜。第一次较量她取得了胜利——她把他赶跑了……
  但是他还会再来。
  尽管那样,她仍然处在有利的地位:她在屋里,她有枪,她还有时间做准备。
  做好准备。一定要做好对付他的准备。下一次他会更加狡诈,一定会对她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
  她希望他天黑以前不要来,这样她就有时间……
  首先,她得给枪里装子弹。
  她来到厨房。汤姆的东西都放在厨房里——吃的食物,烧的煤,使用的工具以及备用物品。他有一支枪,和戴维的一模一样。她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戴维是在看过汤姆的枪以后才叫人照那种式样买的。他们俩喜欢在一起谈论武器,一谈就是好半天。
  她找到了汤姆的枪,还有一盒子弹。她把两支枪和子弹都放在厨房的桌子上。
  她相信,机械一类的东西操作起来比较简单。女人在碰到机械方面的事时显得笨拙是因为她们害怕,而并不是因为她们愚蠢。
  她胡乱拨弄着戴维的枪,但枪口始终对外,终于拉开了枪栓。接着她就思考自己是怎么打开的,领悟其中的道理,然后又反复练习。
  操作实在简单,真是意外。
  她把两支枪分别装上了子弹。然后,为了确认一切都弄好了,她用汤姆的枪对准厨房的墙,放了一枪。
  墙上的泥灰落下了一些,鲍勃在乱叫,像是发了狂一样。后坐力又撞伤了她的臀部,耳朵也震得一时嗡嗡响,但是她已得到了武装实践。
  她一定要记住,抠扳机的时候动作要轻,这样就可以避免枪的震动,也不会影响瞄准。男人们在部队里可能受过这一类的教育。
  下一步干些什么呢?亨利要进屋,得想点办法不要让他轻易地就能进来。
  两道门当然都没有装锁。在这个岛上如果一幢房子遭了窃,那么盗犯明显地就住在另一幢。露西翻找着汤姆的工具箱,找到一把亮闪闪的斧头,刀口很锋利。她站到了楼梯上,开始劈楼梯扶手。
  这么干使得双臂很疼痛。但是,她劈了五分钟,毕竟砍下了六小截,那都是用又结实又经过加工的橡木做的。她又找到了锤子和一些铁钉,把砍下的橡树条横钉在前后两道门上,每扇门钉三根,每根用四颗钉子。这些事干完以后,手腕已疼痛难忍,锤子拿起来就像铅块一样沉重。然而她的事仍然没干完。
  她又找到一把光亮的4英寸长的钉子,把房子周围的每一扇窗户都钉死。在干活中她有了新的发现,懂得男人钉钉子时为什么把钉子街在嘴里:这是因为钉钉子要用两只手,要是把钉子揣在口袋里它们会扎破你的皮肤。
  工作干完以后,天色已黑,她没有开灯。
  他自然还是可以进屋的,但是那时她至少会听到动静。他进门时总会撬开什么东西,那就会惊动她——她一听到响声便可以做好开枪的准备。
  她提着两支枪到楼上去看看小乔。他还在汤姆的床上睡着,身上裹着毯子。露西划了根火柴,照一照他的脸。安眠药果然有效,但是他脸色健康,体温也似乎很正常,呼吸均匀。她轻声说着:“小宝贝,就这么睡下去吧。”突然滋生的对孩子的体贴,更增加了她对亨利的憎恨。
  她在房子里四处巡视,心里很不安,还察看着窗外那黑洞洞的夜色,每到一处,狗总是和她形影不离。她只拿着一支枪,另一支放在楼梯口,但是她把斧头勒在了裤腰带上。
  她想起了无线电收发报机,把呼救信号SOS又发了好几次。至于有没有人听到她的呼救,这台发报机还管不管用,她都不知道。她也不懂更多有关莫尔斯电码的知识,因此无法发出别的什么信号。
  突然间她又闪出了这么一个念头:这个莫尔斯电码,就是汤姆可能也不懂。一定在哪儿有使用说明书吧?如果能把这儿的情况告诉其他人……她在屋子里到处搜寻,划掉几十根火柴。每当划亮一根火柴而能看到窗户时,她就胆战心惊。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算了吧,他可能真的懂得莫尔斯电码。
  不过反过来想想,汤姆要莫尔斯电码干什么?如果发现敌机,他只要向大陆报告一声就行了,没有理由不通过电波传递消息……戴维经常使用的口头语是什么……“全明白了。”
  她走到卧室,又打量着发报机,就看到机身的一侧有个麦克风——先前由于匆忙,她忽略了。
  如果她能和别人说话,别人也会和她交谈。
  另一个人的声音——来自大陆上的人的声音,是那么正常而清醒。突然间,这声音似乎成了她在这世界上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她拿起麦克风,试着按电键。
  鲍勃轻轻在叫。
  她放下麦克风,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着狗。“鲍勃,怎么啦?”
  狗又在叫。她能感觉到,狗已经竖起了耳朵在听着动静。她吓得心惊肉跳——本来她充满了信心,因为有枪对付亨利,懂得了如何装子弹,堵塞了门,窗户也钉死了……可是狗的警觉的叫声,把她那种信心一扫而光。
  她小声说:“到楼下去,轻一点。”
  她抓住狗的颈圈,牵着狗下了楼。她忘了先前砍掉了楼梯扶手,这时下楼还在暗中伸手扶栏杆,差点失去了平衡。她赶忙稳住自己,还吮了吮被扎破的手指。
  到了门厅,狗停了片刻,然后叫得更响,还使劲拖着露西往厨房那儿走。她把狗抱起来,捂住它的嘴,不让它出声,悄悄走过过道,溜进厨房。
  她两眼直盯着窗子,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她在听着动静。窗户有嘎吱声——开始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然后声音大了一些。他要进屋。鲍勃在威胁似的低哼,声音卡在喉咙里,不过它好像明白了露西为什么要突然捂住它的嘴。
  夜晚变得更加安宁。露西觉得风暴已有所缓和,尽管这缓和还不太明显。亨利似乎已放弃了从厨房的窗户进屋的打算。她也来到了起居室。
  她又听到了那种嘎吱声,是老木板受到压力而发出的响声。亨利现在的决心似乎更大:只听到三声问响,他似乎在敲打窗框,手掌根上还套有护套。
  露西放下了狗,把枪举起来。这差不多完全是凭着想像,因为她所看到的窗户仅仅是一片黑暗中的灰色方块。如果他撬开窗户,她立即就开枪。
  撞击的响声更大了。鲍勃失去控制,忍不住狂吠起来。外面有拖着脚步行走的响声。
  接着听到了人声。
  “露西?”
  她紧咬牙关。
  “露西?”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而亲切——在床上也是这种声音。
  “露西,我在叫你,你听到了吗?你不用害怕,我不想伤害你,请跟我说说话。”
  她真想抠动扳机,制止那可怕的声音,消除那声音带给她的回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露西,亲爱的……”她听到的像是低沉的哭泣声。“露西,他对我袭击——我不得不杀了他……我杀他是为了我的祖国,你不该因此而恨我——”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说得真是荒唐可笑。过去两天里,他那么亲切和善,难道是一种伪装?难道他精神不正常?可是实际上他比许多人都显得更清醒——而且,他已犯下了杀人罪……虽然她还不清楚前因后果……别胡思乱想了……她的心肠已渐渐软了下来,这当然正中他的下怀。
  她有办法了。
  “露西,只想你和我说说话……”
  他的声音渐渐消逝,因为这时她踮起脚走进了厨房。如果亨利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鲍勃一定会警告她。她摸着了汤姆的工具箱,从里面找到一把钳子。她走到厨房窗户边,手指摸到了先前钉的钉子。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尽量轻声地把钉子拔出来。拔钉子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拔过钉子以后,她回到起居室,注意动静。
  “……别给我添麻烦,我不会动你……”
  她极其轻声地把厨房窗子拉起来,悄悄走进起居室,抱起了狗,又回到厨房。
  “……伤害你是我最不愿意的……”
  她抚摸了几下狗,喃喃地说:“朋友,我实在迫不得已,只好这么做了。”说着,她就把狗推到了窗外。
  她立即把窗子关起来,找到了钉子,使劲敲了三下,换了地方把钉子重新钉上。
  她放下锤子,拿起枪,跑到前屋,贴在窗户旁边,身子紧紧靠着墙。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话音一落,露西就听到鲍勃急速奔跑的响声,接着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吠叫,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只牧羊狗发出那种惨叫;然后是混战声,有人摔倒的响声。她听到亨利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还不停地嘟哝;接着又是鲍勃在乱蹦乱跳,同时在惨叫。她还听到外国语的咒骂声以及又一阵可怕的狗吠。
  闹声渐渐低沉,变得遥远了,接着突然停息。露西等待着,身子紧靠在窗户边的墙上,密切注意着动静。她想看一下小乔,想再试试发报机,又想咳嗽,可是她不敢移动。鲍勃可能与亨利奋战了一回,那血淋淋的景象在她脑中忽隐忽现。她很想听一听鲍勃在门外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她往窗户那儿张望……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望的是窗户。她看到的不仅仅是微微闪光的一块灰色方块,而且还能看清窗框上的横档。现在仍然是夜晚,但是夜不会长久了。她知道,如果她看一看窗外,天空会吐出熹微的晨光,不再是一片漆黑。黎明就要来临,她会看清室内的家具,亨利不可能在暗中闯进,使她感到出其不意——
  窗玻璃突然哗的一声被砸破了,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远。她跳到一旁,脸上感到一阵刺痛,手一摸,就知道被溅出的碎玻璃刺破了。她把枪举起来,等着亨利破窗而入。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等了一两分钟以后她觉得很奇怪:究竟是什么东西砸碎了窗户的玻璃?
  她对着地板上看看,在一堆碎玻璃中有一大团黑影。她觉得从侧面看反倒清楚些。她认出来那是她熟悉的狗。
  她闭上眼,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她的情绪一点也没有波动,因为一系列的恐惧和死亡,她的心已经麻木:首先是戴维的死,接着是汤姆的死,然后这一整夜的紧张气氛,没完没了……现在她惟一的感觉就是饥饿。昨天一整天,由于紧张,她吃不下。她已经有大约36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说来既不适时又可笑,她现在居然渴望吃到一块奶酪三明治。
  窗户上又有什么东西伸了进来。
  她先从眼角瞥了一眼,接着就转身正视着。
  那是亨利的手。
  她看着那只手,困惑了:手指纤长,没戴戒指,白净的皮肤上泥迹斑斑,指甲精心修剪过,食指上还扎着绷带;这只手曾经亲昵地抚摩过她,曾经把她的身子当成工具一样玩弄过,也曾经把匕首刺进了老牧羊人的心脏。
  那只手把一块玻璃打碎了,接着又打碎了一块,窗框上的洞变大了。不一会儿,它就直接伸进了窗里,连胳膊肘也伸进来了,在窗框上上下摸索,寻找着开窗的插销。
  露西尽量不出声,动作缓慢得使她难以忍受。她把枪放在左手,右手把腰带上系的斧头抽出来,举过头顶,然后使尽平生的最大力气朝亨利的手砍去。
  斧头落下的风声,他一定是感觉到或者听到了,要么他是看到了富后模糊的鬼一般的影子,因为就在斧头落下的那一刹那间,他突然把手挪动了地方。
  斧头砰咚一响,砍进了窗台,还陷了进去。这一瞬间,露西以为没有击中目标;接着,她听到外面一阵疼痛的尖叫;她又看看斧子旁边,在上过清漆的窗台上有两根砍断了的手指头,躺在那儿就像两条毛虫。
  接着又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
  她呕吐了。
  这时她感到精疲力竭,紧接着就自悲自怜:上帝可以作证,她受尽了苦难,难道不是吗?像她这样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警察和士兵才会经历——谁也不能指望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一个母亲毅然决然地抵抗一个杀人凶手。如果她此刻罢休,谁又能苛求她呢?谁能说他们也许干得更好、坚持得更长久、能精力更充沛地再支持片刻?
  她的能力已发挥到了极限。应该有别人来代替她——外部世界的人,警察,士兵,处于发报机另一端的任何人。她本人已经尽了力,实难……
  她把目光从窗台上那两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上移开,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楼上走。她捡起另一支枪,带着两支枪进了卧室。
  小乔还在睡着,真是谢天谢地。整整一夜,他差不多连动也没有动,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身旁发生了一场与恶魔的搏斗,这真是他的福气。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他此刻睡得并不是很沉,从他那脸上的表情以及呼吸的样子就知道,他很快会醒过来,要吃早饭了。
  她呢,此刻正想着那些成了惯例的家务事:早上起来以后做早餐,给小乔穿衣,洗东西,打扫房间,修剪院子里的草,沏茶……这些家务琐事简单枯燥,但却是安安全全的呀。过去,她竟然对戴维的无情,对漫漫长夜,对草地、欧石南植物和雨水这些无止境的萧瑟景象……对这一切竟然感到不满,现在想起来似乎不可思议。
  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她曾经向往城市,想听听音乐,置身在人群之中,见识新的思想。这些愿望现在已经离她而去。她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渴望,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在她看来,一个人最需要的应当是和平。
  她在发报机前坐了下来,认真看着那些按键和调节器。这件事她还得干,干好了就休息。她竭尽全力,迫使自己去思考、去分析,想了又想。按键和调节器的结构不可能有多复杂。她发现,有个旋钮上有两个位置。她拨了一下旋钮,又接了莫尔斯键,没听到声音,这可能意味着麦克风已经接通了。
  她拿起了麦克风,对着它说:“喂,喂,有人吗?喂!”
  有一个开关的上面标的是“发射”,下面标的是“接收”。现在它处在“发射”状态。如果外面有人给她回话,那显然要把开关拨到“接收”的位置。
  她叫着:“喂,有人听见我说话吗?”说过以后,她把开关调到“接收”位置上。
  没有任何反应。
  不一会儿,有了:“‘风暴岛’,请说话。听到了你的呼叫,声音又响亮又清楚。”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年轻而有力量,能干又叫人放心,那么生气勃勃,那是正常的人呀。
  “‘风暴岛’,清说话。我们整夜都在呼叫你……你究竟到哪儿去了?”
  露西把开关调到“发射”的位置。她想说话,却未语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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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珀西瓦尔·戈德利曼抽烟太多,睡眠又不足,此刻已感到头痛。他待在办公室里,为了度过这漫长而又令人忧心忡忡的夜晚喝了一点威士忌来提神,可是并不管用。天气、办公室、工作、战争这些东西一古脑儿全压在他的心头。投入到这项工作以后,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受:他渴望的还是灰尘满面的图书馆,难以辨认的手稿以及中世纪的拉丁文。
  特里上校走了进来,端着放有两杯茶的盘子,兴冲冲地说:“这儿的人没有哪个在睡觉。”说着他就坐下来,把一只小盘子递给戈德利曼。“要压缩饼干吗?”
  戈德利曼不想吃饼干,喝了茶,暂时提了神。
  “那位大人物刚刚给我打了电话,”特里说,“他一夜没有睡,和我们一样。”
  “真不知为什么?”戈德利曼有点烦躁,问道。
  “他很担心。”
  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是戈德利曼。”
  “长官,阿伯丁的皇家观察部队要和你说话。”
  “好的。”
  又一个声音传来,那是个年轻人在说话:“长官,我是阿伯丁皇家观察部队的。”
  “知道了。”
  “你是戈德利曼先生吗?”
  “当然是。”我的天,这些军人真能磨时间。
  “长官,我们刚刚呼叫到了‘风暴岛’……那不是我们部队的固定观察员,是一个女人——”
  “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还没有,长官。”
  “这是什么意思?”戈德利曼又生气又焦躁,但他竭力在控制自己。
  “她只是……是这样的,长官,她在哭。”
  戈德利曼犹豫了片刻。“能不能让她和我通话?”
  “可以,请稍等。”接着就是一阵喀嚓声和嗡嗡声。过了一会,戈德利曼听到一个女人在哭泣。
  他问:“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哭泣声还在继续。
  那位年轻人又转过来说:“长官,她的开关如果不调到‘接收’位置就听不见你说话——啊,她已经调到‘接收’位置上了。请接着说吧。”
  戈德利曼说:“喂,年轻的夫人,我话说完以后,就说‘回话’,这时,你就要把开关调到‘发射’的位置,和我说话。你说完了也要说一声‘回话’。明白我的意思吧?请回话。”
  那边的女人说话了:“啊,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个明白人了。我明白。请回话。”
  戈德利曼口气温和,说道:“那好。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我说吧。请回话。”
  “一个男人因为船失事到了这儿,那是两天——啊,不是,是三天前。我以为,他就是在伦敦持匕首杀人的凶手。他杀了我的丈夫和我们的牧羊人。现在他就在屋外,我这里还带着个孩子……我已经把窗户钉死,还对他开了枪,在门上设了栓,把狗放出去咬他,可他杀死了狗。他试图从窗户进屋,我用斧头砍了他。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们快来吧。请回话。”
  戈德利曼把话筒遮住,面色惨白。“天啦……”但给她回话时,他又振作起精神,“你一定要设法再坚持一会儿。我们的水手,海岸警备人员、警察和其他各类人员正在去你那儿的途中。但是风暴不停,他们不能上岸……现在希望你做一件事。至于为什么要你这么做,我不能向你说明原因,因为我们的讲话可能有人偷听。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绝对有必要……你听明白了吗?请回话。”
  “明白。请讲。请回话。”
  “你必须把发报机毁掉。请回话。”
  “啊,不行,求求你……”
  “一定要毁掉。”戈德利曼说。但接着他意识到:她还在“发射”位置上说话。
  “不行……不行……”接下来是一声尖叫。
  戈德利曼说:“喂,阿伯丁,出了什么事?”
  那位年轻人回答说:“长官,发报机还处于‘发射’状态,可她没有说话,我们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刚才她在尖叫。”
  “对,我们也听到了。”
  戈德利曼在犹豫。过了一会,他问道:“那边的天气现在怎么样了?”
  “长官,在下雨。”年轻人似乎有些不解。
  “我不是在同你随便聊天,”戈德利曼说得很严厉,“我是问风暴有没有停息的迹象?”
  “长官,刚才那一会儿稍有些减弱。”
  “很好。那个女人一旦说话,就立即接到我这儿。”
  “长官,一定照办。”
  戈德利曼对特里说:“只有上帝知道,那姑娘在那儿会经受什么样的——”他轻轻拨动着电话的叉簧。
  上校两腿交叉着,说道:“她要是把发报机给毁掉,那么——”
  “那么我们就不管她的死活?”
  “我没那个意思。”
  戈德利曼对着电话:“给我接罗塞斯那儿的布洛格斯。”
  布洛格斯惊醒了,他注意听着动静、外面,天已经亮了。紧急起飞室里,大伙儿都在听动静,但什么也听不到,他们听到的只有:寂静。
  落在铁皮屋顶上的鼓点一般的雨声已经停止。
  布洛格斯往窗户那儿走,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中,东方地平线上已露出了黎明的曙光。大风突然停了下来,大雨也渐渐成了毛毛细雨。
  飞行员们开始穿外衣、戴头盔、束紧鞋带,还点燃了最后一支香烟。
  高音警报器响了,飞机场上空响起了嗡嗡的声音:“紧急起飞!紧急起飞!”
  电话铃响了,那些飞行员都不管,只顾挤着出门。布洛格斯接过来:“谁呀?”
  “我是珀西,弗雷德。我们刚刚与小岛取得了联系。他杀死了两个男人。那女人此刻正在尽力对付他。但是,她显然坚持不了多久——”
  “雨停了,我们正要起飞。”布洛格斯说。
  “要火速,弗雷德。再见。”
  布洛格斯挂上了电话,就找自己的飞行员。查尔斯·考尔德伏在《战争与和平》上睡着了。布洛格斯猛推他:“快醒醒,你这个瞌睡虫,快醒醒!”
  考尔德睁开了眼睛。
  布洛格斯恨不得揍他一顿。“快起来,快点,我们要起飞,风暴已停了!”
  飞行员挺身站了起来,“太好了!”
  他跑出门。布洛格斯连连摇头,跟着出了门。
  救生艇扔进水里,就像手枪射击一样,发出砰砰的响声,水面上激起宽阔的V字型浪花。大海不可能平静下来,但在这有遮挡的海湾里,有经验的水手驾驶一条坚实的小船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舰长说:“大副,开始行动。”
  大副与三个水兵都站在栏杆旁,他的手枪放在防水枪套里。他对水兵说:“出发。”
  四个人下了舷梯,登上救生艇。大副坐在船尾,三名水手撑开桨,划了起来。
  舰长注视了一会,看着小艇稳稳当当地向小码头驶去,然后才回到驾驶台,命令驱舰快艇继续绕着小岛巡航。
  快艇上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甲板下玩21点的游戏便停了下来。
  “苗条”说:“我看情况有了变化。上上下下的颠簸并不厉害,几乎平稳不动,真的。这倒使我的头晕得要命了。”
  水手们谁也不听他的,大家都忙着上岗位,有的一边走,一边扣紧救生衣。
  发动机一声吼叫,小艇微微震荡起来。
  甲板上,史密斯站在船头。他在船舱里已度过了一天一夜,此刻正享受着清新的空气,连飞溅在脸上的水沫子也使他感到高兴。
  快艇出了港以后,“苗条”走到他身边。
  “我们这又出航了。”“苗条”说。
  “我早就知道要拉铃的。”史密斯说,“为什么?你知道吗?”
  “请指教。”
  “当时我手里拿着一张‘A’①和一张‘老K’。庄家的牌是21点。”

  ①“A”(ace)有空军王牌驾驶员的意思,这里指出发。

  沃纳·希尔少校看看表:“30分钟了。”
  沃尔少校点点头,问道:“天气怎么样?”
  “风暴已停,”希尔回答得很勉强,他本不想把这个情况向别人透露。
  “那我们应该浮出水面。”
  “你的人如果在岛上,他会给我们发信号。”
  “舰长,靠‘如果’赢不了战争。”沃尔说,“我坚决要求,立刻浮出水面。”
  德国潜艇停在船坞那儿,这时沃尔的上司和希尔的上司正在激烈地争吵。沃尔的上司赢了。希尔虽然是潜艇的舰长,却被明确告知,下一次除非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则就不能否定沃尔少校的严正要求。
  “6点,准时浮出水面。”他说。
  沃尔再次点点头,目光就转向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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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发表于 2025-7-12 13:23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二章



  “大副,前面那地方就是。”舰长说着就放下望远镜。
  大副透过大雨和海浪盯着前方。“照我看,那不是理想的度假胜地。长官,你说是吗?简直是不毛之地。”
  “的确是。”舰长是个传统式的海军军官,满嘴的花白胡子。第一次大战时,他就和德国海军打过仗。对大副那种浮华的夸夸其谈,他已经学会了采取宽容的态度,因为那小伙子后来完全出乎意料,竟然成了一名无可挑剔的好水手。
  那个“小伙子”已经年过三十,以这次大战的标准,可以算是有阅历的水手了。但是,舰长那宽容的说话方式他可没有在意。驱潜快艇正顺着巨浪驶向了高峰,在浪尖上平稳了一下,接着又落入浪谷,他扶着栏杆使自己站得很稳当。
  “长官,目的地已到,我们干什么?”
  “绕着小岛航行。”
  “好啊,长官。”
  “注意观察一艘德国潜艇。”
  “天气这么恶劣,海面一带不大会出现潜艇——就算有,也不能看到,除非离得很近。”
  “今天晚上,风暴将会停息——最多刮到明天。”舰长开始往烟斗里装烟丝。
  “你这么看吗?”
  “可以肯定。”
  “是不是凭水手的直感?”
  “凭天气预报。”
  驱潜快艇绕过海岬,他们就看到小海湾以及那小码头。海湾上方,悬崖顶上耸立着一幢房子,很小,方方正正的,好像在弯着腰与风暴抗衡。
  舰长指着那儿,说道:“只要有可能就派一队人去那儿。”
  大副点着头说:“派人去也未必……”
  “怎么啦?”
  “绕小岛航行一圈,要花大约一个小时。”
  “那又怎么?”
  “那么,除非我们运气好,时间巧,地点也正巧,才能碰到,否则……”
  “否则德国潜艇浮出海面,把人接走,又潜人海里,我们连浪花也看不到。”舰长把大副未说的话补充完。
  “正是这样。”
  舰长点燃了烟斗。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上能这么做,说明他经过了长期的磨炼,点烟很有经验。他先喷了几口烟,接着就很带劲地吸了一口。“我们到这儿来不是做什么推理。”他说着就从鼻孔里喷出了烟。
  “长官,引用这个对我们可不合适。”
  “为什么?”
  “那话是指轻骑大队①的一次著名的冲锋。”

  ①轻骑大队(Lisht Brigade):指18世纪在克里米亚与俄国人交战的一支英国骑兵部队。该队有600人,在敌我悬殊的情况下勇敢作战。虽然有三分之二的人阵亡,但他们占领了敌人的火炮阵地。被誉为英国的英雄部队。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舰长把烟从口中喷了出去,“我看,这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的一点优势。”
  小岛的东端那儿还有一幢小房子。舰长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见到房子上有发报天线,天线很大,看起来像是专业的无线电发报机用的。他大声叫着:“斯帕克斯,看能不能和那儿联系,用皇家观察部队的频率试一试。”
  快艇驶过去,看不见小屋了,无线电发报员报告说:“长官,没有回音。”
  舰长答道:“斯帕克斯,好了,这没什么。”
  在阿伯丁港口海岸警备队的快艇上,坐在甲板下面的水手们正在玩赌注为半个便士的21点①,一边在思索他们为什么那么笨,好像总是不明白上级要他们在这时候随时准备出发的意图。

  ①21点(Blackjack):最流行的坐庄纸牌游戏。玩者力争取得21点的总牌点,或比发牌人更接近21点,但绝不能超过。一般使用52张一副的纸牌。

  “要牌。”杰克·史密斯说。他本人比他的名字更有苏格兰特色。
  远离伦敦家乡的胖子艾伯特·帕里什,雅号“苗条”,给了他一张“J”。
  “涨裂②。”史密斯说。

  ②涨裂门(Bust):行话,指超过21点限额而失败。

  “苗条”在收他的赌注。他故作惊讶:“一个半便士,但愿能让我花一辈子。”
  舷窗里边凝结了许多小水珠,史密斯把它擦了擦,朝外看着,只见港口的船只来来往往,很繁忙。“看那些水手慌慌张张的样子,你还以为我们要去该死的柏林,而不是‘风暴岛’。”
  “你难道还不知道?盟军这次进攻,我们就是先头部队。”“苗条”出了一张10点牌,自己摸了一张“老K”。他说,“有谁是21点,否则我就赢了。”
  史密斯说:“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是个逃兵?要我看,这是宪兵的事,与我们无关。”
  “苗条”一边洗牌,一边说:“要问他是什么人,还是我来告诉你——是个逃跑的战俘。”
  一阵哄笑。
  “算了吧,你们别听我胡说。不过,一旦我们把他抓到,可得注意听他的口音。”他把扑克牌放下来,接着问了个问题,“注意,常去‘风暴岛’的是什么船?”
  “就那条杂货船。”有人做了回答。
  “这么说来,他要回到大陆,惟一的办法就是乘那条杂货船。宪兵只要等着查理如期开往小岛再回来时,等他一下船就把他逮住不就得了,何必要我们在这儿坐等天晴起锚,还要风风火火地跑到那边呢。除非……”为了引起注意,他停顿一下,“除非他还有其他办法离开小岛。”
  “那有什么办法?”
  “比如有一艘德国潜艇。”
  “荒唐。”史密斯说。其他人只是哈哈大笑。
  “苗条”又发了一圈牌,这一次史密斯赢了,其他人全输。“苗条”说:“我赢了不止1先令了。我看,我还是回到德文郡,待在那个漂亮的小别墅里。那家伙我们肯定抓不到。”
  “就那个逃兵?”
  “是战俘。”
  “为什么抓不到?”
  “苗条”对头上拍拍,说:“要转转你的脑袋瓜子。想想看,风暴一停,我们在这儿,德国潜艇在海湾的海下,那儿离小岛近。你们看,谁先到达小岛呢?还不是那些德国人。”
  “既然这样,我们干吗这么做?”史密斯问。
  “艾伯特·帕里什,这是因为发号施令的人赶不上你那么精明,落得被你笑话了!”他又发了一手牌,“下赌注吧。你会发现,我说的完全正确。哎呀,史密斯,那是多少?1便士?戈布里梅,别疯疯傻傻的,我同你说,我敢和你五比一打赌,我们从岛上回来时两手空空。谁愿打赌?十比一怎么样?呃,怎么样?十比一?”
  “没人同你打赌,”史密斯说,“发牌。”
  “苗条”在发牌了。
  空军中队长彼得金·布伦金索普(他曾多次想把“彼得金”简化为“彼得”,可是不管怎么改人家总是知道)死板板地站在地图前,对屋里的人说:“我们飞行的队形以三架为一组。一旦天气允许,第一组三架飞机立即起飞。目标是——”他用教棍指着地图,“在这儿,‘风暴岛’。到了那儿要低空盘旋,花20分钟侦察德国潜艇,20分钟以后返回基地。’他稍停片刻,接着说,“在座的都有逻辑头脑,现在可以推算到:为了使侦察不间断,第一组三架飞机起飞20分钟以后,第二组三架飞机一定要准时起飞,后面的机组照此类推。有没有问题?”
  “长官。”飞行军官朗曼有话说。
  “朗曼?”
  “如果侦察到了德国潜艇,采取什么行动?”
  “当然给他们点颜色看,投弹、扫射。”
  “可是,长官,我们是战斗机——要阻击潜艇,我们有点无能为力。那是战舰的任务,是不是?”
  布伦金索普嘘了口气。“还是一如既往,只要能打赢这场战争,有什么好的办法,你们就直接写信,寄给伦敦西南1区唐宁街10号温斯顿·丘吉尔。针对这些愚昧的批评,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谁也没有吭声。
  布洛格斯待在紧急起飞室,坐在靠近炉火的柔软的沙发椅上。他耳听着铁皮屋顶上犹如鼓点一般的雨声,不时地打着盹,脑中还想到战争后期皇家空军造就的不同类型的军官。英国空军飞行员作战似乎没法不让人鼓舞。这些飞行员一方面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育,说的是粗话,喝起酒来无休无止;另一方面他们不怕疲劳。天天身处被烈火烧死的危险中却毫不在乎,很有骑士的无畏精神。随着战争的深入,他们渐渐地远离家乡,仅靠那种学生似的英雄气概就显得不够,因为空战的重点已经从冲劲十足的单机混战转变为单调乏味的机械性轰炸了。飞行员虽然照样喝酒,照样讲他们的行话,但是他们显得更老练、更顽强,眼光也更加挑剔,在他们身上已不再有《汤姆·布朗的学生时代》①里的那些东西了。布洛格斯想起在阿伯丁的牢房里他对那可怜的普通盗窃犯的所作所为,他就意识到他们都变了。

  ①《汤姆·布朗的学生时代》(Tom Brown’s Schooldays):英国法学家、改革家和小说家休斯(Hughas,Thornas,1822-1896)所写的小说。反映的是作者1834年到1842年在格拉比公学求学期间这个学校的人物和生活,深受读者欢迎,迄1890年已重印约50次。

  室内的飞行员都很安静。他们就坐在他的周围:有的像他一样在打瞌睡;有的在看书或者下棋;有个戴眼镜的领航员待在角落里,在学俄语。
  布洛格斯眼睛似睁非睁地观察着房间,这时候又有一位飞行员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出:这位飞行员并没有因战争而显得苍老,他张着大嘴在笑,很有传统军人的风味;细皮嫩肉,看样子一个星期刮一次胡子就够了。他敞开着外衣,头盔拿在手里,径直走到布洛格斯面前。
  “是布洛格斯警探长吗?”
  “是我。”
  “这太好了。我是你的飞行员,查尔斯·考尔德。”
  “好哇。”布洛格斯与他握着手。
  “‘风筝’准备就绪,引擎响声像小鸟的鸣叫一样好听。这架飞机水陆两用,我想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
  “太好了。我们将在海面上降落,然后滑行,到了离海岸10码左右,就用救生圈送你上岸。”
  “然后就等我回来。”
  “正是那样。那么,现在只要等天气转好。”
  “是的。你看,查尔斯,我在全国各地追踪这个家伙,追了六天六夜。现在想乘机打个盹,请别介意。”
  “这没有什么!”飞行员便坐下来,从外衣里掏出很厚的一本书,他说,“《战争与和平》,补一补文化学习。”
  布洛格斯说:“真是好样的。”说着就闹起眼睛。
  帕西瓦尔·戈德利曼和他舅舅特里上校并肩坐在地图室里,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往盛灰的提桶里弹着烟灰,那桶就放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戈德利曼下意识地不停弹着烟灰。
  “我看,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他说。
  “这话你说过了。”
  “驱潜快艇已经到了那一边,战斗机与那儿相距只有几分钟的距离。因此,德国潜艇一旦露出海面,我们立即就进行炮火袭击。”
  “如果能发现它。”
  “驱潜快艇将尽快派一队人登陆。紧接着,布洛格斯也会赶到,随后到达的是海岸警卫队。”
  “可是能不能及时到达,他们谁都没有把握。”
  “我知道。”戈德利曼面带倦容地说,“凡能办的我们都办了,难道还不够?”
  特里又点了一支烟,问道:“岛上住的人怎么样?”
  “啊,对了,岛上只有两幢房子:一幢住的是牧羊主和他的妻子,他们有一个孩子。另一幢住的是个老牧羊人,他有一台皇家观察部队使用的无线电收发报机,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和他联系……他可能把电键老开在‘发射’上。他老了。”
  “牧羊主似乎有些作为吧,”特里说,“如果他很机灵,或许他就能抓住间谍。”
  戈德利曼摇着头。“是个可怜人,只能坐轮椅行动。”
  “天啦,我们真背时,是吗?”
  “是啊,”戈德利曼说,“似乎是‘针’在控制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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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露西渐渐变得十分沉着。冰凉麻木的感觉袭上她的全身,感情逐渐平息了,但头脑却越来越敏锐。先前她一想到和一个凶手同住在一起,一下子就瘫了下来,现在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使她惊讶的是:她现在只想到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保持戒备。
  起居室里,亨利坐在那儿看小说,她就在他周围忙着清洁打扫一类的家务事。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感情上的变化亨利已经注意到了什么程度。他这人有敏锐的观察能力,不可能没有觉察。比如她开吉普车时出现的场面,他显然是有了警惕,否则他就不会表现出那么露骨的疑心。他一定发现有什么事使她震惊了。另一方面,在小乔发现他们在一个床上以前,她就已经心神不宁……他可能以为:反正这一切已经错了,如此而已。
  说来也奇怪,露西还有这么一种古怪的念头:他完全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却装做若无其事。
  她往厨房的晾衣架上晾着洗过的衣服,说:“这么做很抱歉,可是雨又不停,我也不能老等着。”
  他毫无兴趣地对衣服看了一眼,回答说:“这没什么。”说完他又回到了起居室。
  在这些零散的湿衣服中,有一套是露西的。那一整套衣服既干净又不湿。
  她用蔬菜饼做了一顿简便的午餐,把小乔和费伯叫过来,为他们端上食物。
  戴维那支枪就靠在厨房的拐角上。她说:“我不喜欢摆在屋里的枪还装着子弹。”
  “吃过饭以后,我就把子弹取下来。饼子很好吃。”
  “我不爱吃。”小乔说。
  露西把枪拿起来,放在威尔士餐具柜的顶上。“我看只要小乔拿不到枪就没事。”
  小乔说:“我长大了就要打德国人。”
  “今天下午,你得睡觉。”露西对他说。她走进起居室,从橱子里取出戴维用的安眠药瓶子,倒出了一片。体重160磅的大人如果服两片,剂量就嫌太重;若要让体重为50磅的孩子睡一下午的觉,四分之一片的剂量正好。她把药片放在砧板上,分成了两半以后再分成两半。她把四分之一药片放在汤匙里,用另一只汤匙背碾碎,放进一小杯牛奶里,递给小乔,对他说:“喝光,一滴都不剩。”
  费伯始终在看着,一句话没说。
  吃过午饭,她把小乔安顿在沙发上,又放上一大堆书。当然,小乔还看不懂里面的字,但是书里的故事他已经听过许多遍,记得烂熟。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看图画就能凭记忆背出书上的文字。
  “要不要喝咖啡?”她问费伯。
  “地道的咖啡?”他问,感到很意外。
  “我还存了一点。”
  “那好,请来一杯。”
  露西在煮咖啡,他注意地看着。她猜想他是不是担心她也会把安眠药放进去。这时候,她听到小乔在隔壁房间里的声音:
  “刚才我问‘屋里有人吗?’”谱赫大声叫嚷。
  “没有。”有人在回答……
  ——每次读到这个地方,他总是哈哈大笑,笑得那么开心。现在也一样。露西思忖着:上帝啊,求求你,别伤了小乔……
  她斟好咖啡,在费伯对面坐了下来。他把手伸到桌子那边握住她的手。一时间他们相对无言,坐在那儿小口抿着咖啡,雨声、小乔的读书声,声声入耳。
  “变瘦要花多长时间?”普赫迫不及待地问。
  “我看,大约一个星期。”
  “可我不能在这儿坐等一个星期呀!”
  小乔的背诵声渐渐带有睡意,后来就停止了。露西走过去,用毯子把他盖好,拾起那些从他手上滑落在地的书。这些是她小时候读过的书,她对其中的故事也记得很熟。书的扉页上有她母亲工整的笔迹:“给四岁的露西,爱你的妈妈和爸爸。”她把书放在餐具柜上。
  她回到厨房,说:“他睡着了。”
  “那么……”他伸出了手。她迫使自己握着他的手。他站起来以后,她就走在前面,上楼进了卧室。她关上门,脱下了毛衣。
  他站在那儿不动,打量着她的胸部,过了一会才开始脱衣服。
  她上了床。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她一方面感到害怕、厌恶和内疚,另一方面又要假装与他作乐。
  他上了床,把她搂住。
  不一会儿,她就发现,她根本用不著作假。
  有那么一会儿,她躺在他的怀里,感到不可思议:一个男人怎么干出了那种事,而且刚刚完事之后又爱上一个女人。
  但是,她却这么问他:“喝杯茶好吗?”
  “不,谢谢。”
  “我要喝。”她离开他,坐了起来。在他移动身子时,她用手按他的腹部,说:“别动,待在这儿。我把茶端上来。我和你还没有结束呢。”
  他咧着嘴在笑。“你虚度了四年的青春,这下可真的得到补偿了。”
  她一出房门,那脸上的微笑就像面具一样立即被撕了下来。疾步下楼梯时,她的心怦怦乱跳。进了厨房,把水壶砰咚一声放在炉子上,一些盘子、碟子也被弄得丁当乱响,然后她把先前藏在潮湿衣服中的那套衣服穿上身。那两只手抖动得很厉害,几乎连扣子也扣不起来。
  她听到楼上的床在嘎嘎响,一下子就呆了,站在原地不动,注意听着动静,心想:千万别下楼!还好,他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准备好了。接着她走进起居室,只见小乔睡得正香,还在磨着牙齿。上帝啊,千万别让他醒过来。她把他抱起来,听到他喃喃地说着重话中的一些话。露西紧紧闭上眼睛,心中祈愿他保持安静。
  她用毯子紧紧裹着他的身子,然后又回到厨房,把餐具柜顶的那支枪取下来。可是枪从她手中滑落到架子上,撞碎了一只盘子,两个杯子。响声震耳,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楼上传来费伯的叫问声。
  “我摔碎了一只杯子。”她大着嗓门回答,可是她无法掩饰声音中的颤抖。
  床又嘎吱响。接着她听到楼上的脚步声。现在她若改变行动为时已晚。她把枪捡起,开了后门,怀抱着小乔,迅速往车棚那儿跑去。
  在途中,她突然一阵惊慌——吉普车的钥匙是不是在车上?肯定在,她一向把钥匙放在车上。
  她在烂泥上滑了一跤,跌得跪在那儿。她不禁哭了,一时间就想待在那里不动,随他抓她,像杀害她丈夫一样把她杀了。可是这时她想到怀里还抱着孩子。她又站起来往前跑。
  进了车棚,她把车子的客座门打开,把小乔安顿在座位上,可他滑到了一边。露西哽咽着:“啊,天啦!”她把小乔的身子扶正,这次孩子的姿势对了。她迅速跑到车子另一侧,上了车以后,把枪放下夹在两腿之问。
  她启动引擎。
  引擎嗡了几声就停下来。
  “天啦,求求你了!”
  她又启动。
  引擎吼叫,正常运转。
  这时,费伯已跑出了后门。
  露西加快启动,挂上变速杆,车子猛然纵出了车棚。接着,她大开油门。
  车轮一时在泥地上打滑,很快车就向前行驶,在沉闷的轧轧声中逐渐加快了速度。露西回避着费伯向前开,但是他光着脚在泥地上紧追吉普车。
  她意识到他渐渐要赶上她。
  她竭尽全力猛拉手油门,差不多快要拉断那很细的油门杆。在灰心失望中她恨不得大喊大叫。费伯与她相距大约只有1码远,很快就要追上她。他跑起来像个运动员,两只臂膀就像活塞似的前后摆动,光着的脚在泥地上吧嗒吧嗒往前蹬。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袒露的胸膛急剧起伏。
  引擎在尖叫,自动调速器调了挡,车子猛地向前一突,显示了一股新的冲力。
  露西又向旁边看去,只见费伯似乎意识到他差点给她抛掉,因此,便猛地向前一蹿,用左手把车门的拉手抓住,然后右手也伸过去。他就这么给拖在车子上,两只脚差不多离开地面了。露西怒视着他,就见他的脸离她那么近——那是一张涨红的脸,露出的是扭曲的痛苦的表情,脖子也鼓得青筋暴凸。
  露西突然明白过来她该怎么办了。
  她从方向盘上抽出一只手,伸出敞开的窗口,用食指的长指甲猛戳他的眼睛。
  很快地他和车子之间的距离就拉大了。
  露西却不知不觉地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孩子。
  离她小屋两英里的地方,她看到了那辆轮椅。
  轮椅像一座纪念碑,高高耸立在悬崖顶端。它的铁架子和橡胶轮子在雨水不停的冲击下依然故我。露西从稍有起伏的斜坡上向它开过去。在灰色的天空和汹涌的波涛映衬下,它那黑魆魆的轮廓清晰可辨。那种样子像是受了伤,像一棵树连根拔掉以后剩下的坑,或是像一幢窗户破碎了的房子——这一切表明,车上的乘客似乎经历了一场磨难。
  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轮椅的情景,那是在医院里。那时椅子又新又亮,就放在戴维的病床旁边。戴维身子一族就坐到了上面,动作很娴熟。他还坐着车在病房里前前后后地走动,炫耀一番。“它轻如羽毛,用的材料是造飞机的合金。”他一时显得热情洋溢,然后又在一排排病床之间迅速行动。走到病房的另一头,他停住了,背对着她。不一会儿,她来到他的背后,发现他在流泪。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握住他的双手,什么话也没说。
  这是她能安慰他的最后一次。
  悬崖顶那儿,因为雨水和威风的袭击,合金很快会腐蚀,终究会生锈而碎裂,橡胶会失去弹性,皮坐垫也会烂掉。
  露西行驶过去,速度并没有减慢。
  车子又向前行驶了3英里,此刻正位于两幢房子的中间,汽油用完了。
  车子在抖动中停了下来,她竭力稳住自己不要惊慌,理智地想着对策。
  她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一个人步行每小时可以走4英里。亨利尽管像运动员,但他的踝部受了伤。即使能很快得到恢复,刚才在吉普车后面的一阵跑步肯定又会使脚再受损伤。她估计,她在他前面一定有一个多小时。
  (她毫不怀疑,他肯定会追赶她。和她一样,他也知道汤姆的小屋里有无线电发报机。)
  她的时间还很宽裕。车子的背后有个半加仑油筒,此刻正是动用的时候。她下了车,到车后把那只油商摸了出来,打开油筒盖。
  接着,她灵机一动,又想出了个主意。怎么会想出这么个可怕的主意,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
  她把油筒盖又盖上,来到车前面,检查点火装置是不是关好了,并打开了发动机罩。她没有什么机械方面的知识,但认得配电器的盖子,因此能找到发动机的线路。她把油筒放在发动机旁边,安得很牢靠,然后把油箱盖子打开。
  她从工具箱里取出火花塞,再次检查一下点火装置是否关好,然后把塞子放在油筒口,还用带子把它系紧,最后把发动机罩子放回原位。
  亨利赶到这儿来,一定会试着开车。只要他打开电门,马达就会转动,火花塞就会喷出火花,那只半加仑的油筒将会引起爆炸。
  她不能肯定这个办法究竟有多大的破坏作用,但是她确信它并不能帮她什么。
  一个小时以后,她对自己想出的那种机灵的办法感到很后悔。
  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走,她走得很吃力,身上已经淋透了,熟睡的孩子压在她的肩上,很沉重。她什么念头也没有,一心只想躺倒在地一死了之。那个圈套,仔细一想实在愚蠢,似乎没有把握,而且潜藏着风险:汽油会燃烧,但不会爆炸;如果油筒口的空气不足,连燃烧都不可能;尤其糟糕的是:亨利可能会发现那个圈套,他会打开发动机盖检查,这就排除了爆炸的可能性;他会把油灌到油箱里,开着车子追她。
  她几次考虑要不要停下来休息片刻。可是她知道,一旦坐下来,那就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汤姆的小屋现在该能看见了。尽管她以往不怎么徒步走这条路,但也不可能迷路。小岛就那么点大,不至于使人迷失方向的。
  她认出了那片丛林。有一次她和小乔还在那里看到了一只狐狸。离汤姆的小屋一定不过1英里左右。如果不是大雨,她准会看得到那幢房子。
  她换了一只肩膀扛小乔,也换了只手来提着枪,迫使自己一步挨着一步走。
  终于透过雨帘看到了小屋,她顿觉如释重负,恨不得大叫几声。其实,房子与她的距离比她估计的还要近——可能只有四分之一英里。
  肩上的小乔仿佛也突然变轻了。最后一段路是个山坡——那是岛上惟一的一座小山,她似乎毫不费劲地一下子就走过去了。
  “汤姆!”她一靠近大门就叫喊,“汤姆,汤姆!”
  回答她的是狗叫的声音。
  她走进了大门。“汤姆,快!”
  鲍勃在她膝下躲躲闪闪,兴奋地狂吠着。汤姆不会走得很远——可能待在外屋。露西上了楼,把小乔放在汤姆的床上。
  卧室里放着无线电发报机,那上面绕着许多线圈,有调谐刻度盘以及旋钮,样子挺复杂的。上面还有个东西像是莫尔斯键,她试着按了一按,就听到嘟嘟的叫声。这时她那遥远的记忆里闪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学生时代看过的一本惊险小说中提到的:莫尔斯电码的求救信号是SOS。因此她又接了电键:三声短音、三声长音、三声短音。
  汤姆到哪儿去了呢?
  她听到了响声,赶忙跑向窗口。
  吉普车正在上坡,向房子这儿开来。
  亨利发现了那种愚笨的圈套,把汽油灌进了油箱。
  汤姆究竟在哪儿呢?
  她冲出卧室,打算关好房子的大门,可是走到楼梯口便停了下来。她看到鲍勃站在另一间卧室的门口,那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本来是间空卧室。
  “鲍勃,快过来。”她唤道。可是那狗仍站着不动。她走了过去,弯腰去抱它。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汤姆。
  这间空卧室里,汤姆仰面躺在没有地毯的地板上,两眼呆呆地对着天花板,帽子翻落在地下,就在他的头后面。外衣敞开,里面的衬衣上有一块很小的血迹。他的手边摆着一箱子威士忌。露西不知不觉地想岔了:我不知道他竟然这么酗酒。
  她摸了他的脉。
  他已经死了。
  想一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亨利回到她的屋子时,身上伤痕累累,仿佛经历了一场搏斗——那一定是因为他杀害了戴维。今天他到汤姆这儿来过,他说是为了“接戴维”。但是,他显然明白戴维并不在汤姆这儿。那他还要到这儿来干什么呢?事情明摆着,他要杀汤姆。
  现在,她已经陷入了完全孤立的境地。
  她牵着狗的颈圈,拖着它离开了它的主人。但是她又一时冲动,折回去替汤姆扣好外衣,把致汤姆于死地的匕首所刺的伤口掩盖起来。弄好以后,她便关上门,回到前面的卧室,注视着窗外的动静。
  吉普车已开到房前,停住了。亨利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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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发表于 2025-7-12 13:2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2 13:03
只能在移动硬盘里看有木有

如果有就直接发给你

还有什么是你移动硬盘里没有的?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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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发表于 2025-7-12 13:22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章



  巴伐利亚山谷中,宽阔的白色高速公路在群山间蜿蜒伸展。参谋部那辆梅塞德斯轿车后面的皮座位上坐的是陆军元帅格尔德·冯·朗德斯泰德。他一动也不动,显得很疲倦。他已经69岁,知道自己喜欢香槟酒胜过喜欢希特勒。他面孔瘦削,表情忧郁,这表明他比希特勒的其他任何将领阅历更深,更加难以捉摸。他记不清自己失宠了多少回,但每次失宠以后元首总是又请他回来。
  汽车此刻正经过那个16世纪的村庄,叫伯希特斯加登的,他心里很奇怪:希特勒宽恕他以后,为什么每次总要他回到原来的指挥部?金钱对他已不算什么;军衔呢,他已经得到可能得到的最高的那种;勋章呢,那在第三帝国已毫无价值,而且他认为:在这场战争中不可能再赢得什么荣誉。
  第一个称希特勒为“波希米亚的下士”的正是朗德斯泰德。在他看来,希特勒那个小人尽管有些小聪明,可是他根本不懂德国的军事传统,也丝毫没有军事战略。如果他在上述方面稍有一些常识,他就不会发动这场不可能打胜的战争。朗德斯泰德是德国最优秀的军人,这已在波兰、法国和俄国的战场上得到了证明①,但是他对胜利不抱希望。

  ①朗德斯泰德(Rundstedt,1875-1953):德国陆军元帅。第二次世界大战初他参加波兰战役,负责指挥一个集团军群;1940年参加西线击败法军的防线;在对苏战争中,他指挥南翼部队。1944年因未能阻止英美联军登陆,于7月去职,但9月又指挥突击地带战役,把盟军的进军时间表打乱达数月之久。他被公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最有才能的将领。

  他知道,有一小群将领在策划推翻希特勒,他和那些将领不发生任何联系,对他们视而不见。德国军人的血盟精神对他影响太深,不允许他搞那种阴谋活动。他以为,他之所以还能继续为第三帝国效劳,原因也在于此。对也好,错也罢,反正他的祖国正危如累卵,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保卫祖国。他心想:我是战场上一匹老马,若是待在家里,将会有愧于世。
  他目前在西线统率五个集团军,指挥150万军队。部队的战斗力可能实际上没有那么强大,主要是因为:有几个师比起丧失战斗力而从俄国战场上撤回的部队并不好多少;装甲部队不足;还有些士兵并非德国人,而是从其他部队征募来的——尽管如此,朗德斯泰德仍然能把盟军挡在法国以外,只要他巧妙地部署部队。
  正是为这些军队的部署问题,他现在一定要和希特勒进行一番讨论。
  轿车正在凯尔斯坦坡道爬行,公路一直通到一扇巨大的铜门,正好在凯尔斯坦山的一侧。轿车到了门口,一名党卫军按动了电钮,大门在嗡嗡声中打开,轿车就驶进了隧道。这条隧道很长,用大理石铺就,有青铜色的路灯照明。到了隧道口,司机把车停下来,朗特斯泰德便走向电梯。他坐在电梯的皮椅子上,升到400英尺高的“鹰巢”。
  走进接待室,卫兵接过他的枪就走了,让他在那儿等着。他用不欣赏的目光打量希特勒的那些瓷器,构思着如何同希特勒谈话。
  过了片刻,那位碧眼金发的卫兵回来领他进了会议室。
  这个会议室使他想起了18世纪的一座宫殿。四周墙壁上挂的是油画和挂毯,房间里陈设着一尊瓦格纳半身雕像①,还有一个大钟,钟顶上饰着一个铜鹰。窗户宽大,窗外的景色极为秀丽。从这儿可以眺望萨尔茨堡的群山和下斯伯格的山顶。据传说,弗里德利克·巴尔巴罗萨大帝的墓地就在这儿的山顶上,他正等待着从坟墓里振身而起去拯救自己的祖国。室内有几张特别粗制的椅子,坐的是希特勒和他的三个参谋人员:海军上将、西线海军司令西奥多·克朗克,总参谋长阿尔弗雷德·约德尔将军以及希特勒的副官、海军上将卡尔·杰斯科·冯·帕特卡默。

  ①瓦格纳(Wagner,1813-1883):19世纪后期德国重要作曲家、音乐戏剧家。

  朗德斯泰德敬过礼,就被示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一个男侍者端来一盘鱼子酱三明治和一杯香摈。希特勒站在大窗户前,背着双手,目光望着窗外。他没有回头,突然开了口——“朗德斯泰德的看法有所转变。他现在同意隆美尔的看法,盟军登陆的地点是在诺曼底,我的直觉一向也是如此。但是,克朗克仍然认为是加来。朗德斯泰德,你对克朗克说说,你为什么现在得出这样的结论。”
  朗德斯泰德把口中的三明治吞了下去,手捂着嘴咳了一声。“有两方面:一是出现了新情况;二是新的推理方式。”接着他一一加以说明:
  “第一,关于新情况。盟军最近对法国进行的轰炸归纳起来表明,他们的主要目标是要炸毁塞纳河上的每一座桥梁,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如果他们的登陆地点是在加来,打起仗来与塞纳河并无关系;但是,如果他们的登陆地点是诺曼底,我们的后备力量要到达作战地区则必须要跨越塞纳河。
  “第二,关于推理。我做过一些设想,如果盟军的部队由我来指挥,我会怎么样向法国进攻。我的结论是:必须首先建立一个桥头堡,这样才好迅速集结部队,迅速补给。因此,一开始必须选择一个很宽敞的港口地带,进行强攻。自然的选择是瑟堡,但是从轰炸的散布面和战略要求来看,是诺曼底。”
  朗德斯泰德说完以后,拿起杯子,喝干了香槟。侍者前来为他斟酒。
  约德尔说:“我的情报机关全都认为是加来——”
  希特勒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把间谍机关的头子刚刚以叛国的罪名处死。克朗克,你信服了吗?”
  “没有信服。”海军上将回答,“我也曾思考过,如果我处在对方的位置,我会怎么样实施这次进攻——但是,我在推理中还考虑到一些海上的自然因素,可能我们的同事朗德斯泰德还没有理解。我认为,他们进攻的方式是:避开有悬崖礁石的水域,避开强大的海流,在涨潮时,在月光朦胧的夜晚越过隆美尔的水下障碍。诺曼底?绝对不是。”
  希特勒摇着头,他不赞同。
  约德尔接着说:“还有个小小的情报,我认为事关重大。警卫装甲师已经从英格兰北部调遣到了东南沿海的霍夫,与巴顿将军指挥的美国第一集团军汇合。我们从无线电监听获悉:部队转移途中,辎重混乱的现象非常严重,这个单位乱用了那个单位的银器餐具,那帮傻瓜还在无线电里争吵不休。这个师由艾伦·亨利·沙夫托·阿戴尔爵士将军指挥,贵族气味很浓,是英国的一个王牌师。我相信,他们的调防不会与作战中心相隔很远。”
  希特勒神经质地摆动着双手,由于难以决策,他的脸在抽搐。他对他们咆哮着:“将军们!要么是互相冲突的意见,要么是什么意见也没有。所有的一切全得由我来向你们——”
  朗德斯泰德以他特有的大胆插了话:“我的元首,你有四个精锐的装甲师,放在德国无所事事。如果我的看法不错,他们根本不可能及时到达诺曼底去反击敌人的进攻。我请求你,下令调他们到法国去,由隆美尔指挥。如果我们错了,敌人的确从加来进攻他们至少还可以赶上初期的战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希特勒怒目圆睁。朗德斯泰德心想,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毛病又犯了。
  这时帕特卡默首次开口:“我的元首,今天是星期日——”
  “怎么?”
  “明天晚上,我们的潜艇可能会接到那个特工,就是‘针’。”
  “啊,对了。那个人我可以信任。”
  “他当然也可以随时用无线电发报,尽管那要冒很大风险——”
  朗德斯泰德说:“要做出决定,没有时间拖延了。敌人的空袭和颠覆活动有增无减。他们的进攻随时都会到来。”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克朗克说,“不到6月初,他们进攻的气候条件不成熟——”
  “就是6月初,也已为期不远——”
  “别争了,”希特勒大叫,“我主意已定。我的装甲师留在德国——只是暂时的。到星期二,我们会得到‘针’的情报。然后,我将重新考虑部队的部署。如果‘针’的情报认为是诺曼底——我相信会是这个地方——我将调动装甲师。”
  朗德斯泰德悄声问:“如果他报告不了怎么办?”
  “如果报告不了,我同样会重新考虑。”
  朗德斯泰德表示赞同。“如果你允许,我就回指挥部。”
  “同意。”
  朗德斯泰德站起来,行过军礼就离开了会议室。他在铜制电梯里下降了400英尺到了地下室的汽车库,他的胃这时很不舒服。他不知道这究竟是电梯下降速度引起的,还是因为他想到祖国的命运竟然掌握在一个下落不明的间谍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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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露西慢慢地醒了过来。她从暖烘烘的沉睡中起身,浑身懒洋洋的,头脑里恍恍惚惚,感受着外界一个一个互不相干的事物:首先是身边又暖又硬的男人的身子;接着是在亨利床上的陌生感;外面风暴的呼叫,还像昨天和前天一样,那么狂暴,那么劲头十足;男人皮肤的淡淡的气味;她的臂横放在他的胸前,腿搭在他身上,仿佛在让他别动弹,胸部紧紧挨着他;白天的光芒撞击着她的眼睛;有节奏的轻轻呼吸柔和地掠过她的面庞;接着她好像突然解决了一道难题一样,意识到自己厚颜无耻地纵情欢乐,躺在一个她认识仅仅48个小时的男人身旁,他们就那么双双赤身裸体地呆在她丈夫的屋子里,而且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小乔。我的天啦……她已经睡过了头。
  小乔站在旁边,睡衣和头发都是乱糟糟的,腋下夹的布娃娃也是乱糟糟的。他吮吸着大拇指,睁大着眼睛看着妈妈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亲亲热热地抱在一起躺在床上。露西看不懂小乔的表情,因为他每天这时候都睁大着眼睛看着世界上的许多事物,仿佛每天早晨世界上的一切都新鲜又神奇。她一声不响,也看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还是亨利以深沉的口气说:“早上好。”
  小乔把拇指从口中放下,回了一声:“早上好。”然后他就转过身,离开了卧室。
  “糟糕,真糟糕。”露西说。
  亨利溜下床,自己的脸对着她的脸,他吻她,双手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她把他推开。“看在上帝分上,别这样了。”
  “为什么?”
  “小乔已经看见了。”
  “看见了又有什么?”
  “他能说出来的,你知道。迟早他会和戴维讲出什么来。我可怎么办?”
  “无所谓。这有什么要紧?”
  “这当然要紧。”
  “他就是那种状况,我看不出这有什么要紧。你不应该感到内疚。”
  露西突然意识到:建立婚姻,需要忠诚和责任感,它们之间的复杂纠葛,亨利简直一点也不懂。任何婚姻都是这样,她的就更与众不同。她说:“事情并不那样简单。”
  她下了床,过了楼梯平台,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急忙穿上了自己的内衣、毛衣和长裤,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把亨利的衣服全毁了,只好让他穿戴维的衣服。她找到了内衣和袜子,一件针织衬衣,一件无领无扣的套衫,最后——就在衣柜底下——找到一条裤子,裤管没有剪,缝得好好的。这期间,小乔默不作声,在一旁看着。
  她拿着这些衣服,到了另外那间卧室。亨利已经在浴室修面。她对门里面叫着:“你的衣服在床上。”
  她下了楼,给厨房的炉子生了火,平底锅里放满水在烧。她决定煮鸡蛋当早餐。在厨房的洗涤槽那儿,她为小乔洗脸,梳头发,穿衣,这一切动作都很迅速。她说:“今天早上你很安静。”她说得很高兴,可是小乔没有回答。
  亨利下了楼,坐在餐桌旁,动作那么自然,好像多年来他每天早上都是这样。露西见他穿着戴维的衣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滋味。她递给他一个鸡蛋,把面包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
  小乔突然冒出一句话:“我爸爸死了吗?”
  亨利看了孩子一眼,没有说话。
  露西说:“别说傻话了,他在汤姆家里。”
  小乔不去理她,冲着亨利说:“你穿了我爸爸的衣服,还和我妈在一起。你现在要当我爸爸?”
  露西喃喃道:“毛孩子,嘴里……”
  “昨晚上你不是看到我的衣服了吗?”亨利问。
  小乔点点头。
  “那好,那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要借你爸爸的衣服穿。等我有了自己的衣服,我就还他。”
  “我妈妈呢,你也还吗?”
  “那当然。”
  露西说:“小乔,吃蛋吧。”
  孩子坐下来吃早饭,显然很高兴。露西望着厨房的窗外,说:“今天小船不会来了。”
  “你高兴吗?”亨利问她。
  她对他看看。“我不知道。”
  露西并不感到饿。小乔和亨利吃早饭的时候,她只喝了一杯茶。吃完以后,小乔到楼上玩去了,亨利清理餐桌。他把那些瓷器餐具往洗涤槽里堆的时候,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戴维会伤害你?我是指动武力?”
  她摇着头。“不。”
  “你应该把他忘掉。”亨利接着说,“不管怎么说,你本来就想和他分手。至于我们的事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为什么还要担心呢?”
  “他毕竟是我的丈夫,这就有点说不过去。尽管他这样的丈夫一直是……尽管是那样……但是我并不因此而有权力使他丢脸。”
  “我认为,你有权不去担心他是不是丢脸。”
  “这样的问题,不能从逻辑上解决。这完全是我自己的感受问题。”
  他以双臂做了个姿势,表示作罢。“我最好开车到汤姆那儿去,看你那位丈夫是否要回来。我的靴子呢?”
  “在起居室。我去替你拿一件外衣。”她上了楼,从衣柜里把戴维往日的骑服取出来。这是件灰绿色花呢衣服,腰身紧,口袋饰着斜盖,漂亮典雅。衣服的肘部那儿,露西还缝上了两块皮,是为了保护衣服。这样的骑服再也买不到了。她把衣服拿到起居室,见亨利正在穿靴子。他已经系好左边的带子,又在把受伤的右脚小心地往靴子里套。露西跪下来帮忙。
  “肿已经消了。”她说。
  “这讨厌的脚仍然疼痛。”
  右脚的靴子套好了,但是鞋带没有系。他们取下了鞋带,亨利站起来试了试。
  “挺好的。”他说。
  露西帮他穿外衣,肩膀那儿紧了一点。她说:“多余的雨衣可没有了。”
  “那我身子又会被淋湿的。”他把她拉到身边,猛烈地吻她。她搂着他,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会。
  “今天要小心开车。”她说。
  他面带笑容,点着头,吻她——这一次是短暂的一吻,然后出了门。露西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车棚那儿。她站在窗前,听到他发动引擎,见到他驾车开上了稍稍隆起的斜坡,终于看不见了。他一走,她感到一阵轻松,但心里仍然空荡荡的。
  她开始整理房子:铺床叠被、清洗餐具、收拾打扫,可是干这些事总是提不起精神。她心神不宁,为自己的日子怎么过而顾虑重重。想到那些原地兜圈子的老一套的家庭争吵,干什么事都没有心思。她再次发现,住这幢小屋会得幽闭恐怖症。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有战争,有英雄事迹,有形形色色的百万众生。她想置身于那种世界,见识新思想,看看大城市,听听音乐。她打开收音机——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举动,新闻广播只能增加她的孤单感。有关意大利的战争新闻;定量配给制度稍有缓和;伦敦那个用匕首作案的凶手仍然没有被捕获;罗斯福发表演说;桑迪·麦克弗逊开始演奏管风琴;等等。露西关了收音机,广播里的一切都不能触动她,她并不生活在那样的世界。
  她恨不得放声大叫。
  她一定得走出这幢房子,尽管外面天气恶劣。这仅仅是一种象征性的出逃……小房子的石墙虽然不是她的牢狱,但有个象征总比没有强。她上楼去叫小乔,好不容易让他丢开那些士兵玩具,把防水衣裹在他身上。
  “为什么要出门?”他问。
  “看看船是不是来了。”
  “你说过,今天小船不来了。”
  “以防万一。”
  他们把黄灿灿的防水帽戴在头上,帽带子系在腮帮下面,跨出了门。
  风很猛,刮过来就像是什么东西扑打在身上一样。露西连身子都站不稳,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一时间,她的脸像在水盆浸过了一样,湿淋淋的。露西帽子外面的头发软塌塌地粘在面颊上,还粘在雨衣肩上。小乔又是叫又是喊,高兴得不得了,在泥浆里蹦来蹦去。
  他们沿着悬崖顶到了海湾口那儿,只见下面的巨浪滚滚扑来,在峭壁和海滩上撞得粉碎。只有上帝知道有些海底植物在水下有多深,可是风暴竟把它们连根拔起,又把它们一堆一堆地抛到沙滩里,遗弃在岩石上。浪涛滚滚,千变万化,母子俩看得那么专心,像是入了迷。他们已有多次这种体验。大海似有催人入眠的魔力,连露西也说不清他们默默注视了多长时间。
  这一次他们从入迷中醒过来,是因为看见了什么东西。一开始,只是浪谷上什么有色彩的东西在闪动,但转瞬即逝,她连它是什么颜色都没有看清楚。隔得那么远,它又那么小,她立刻就怀疑是不是真看到了什么。她仔细寻找,但再也看不见了。她两眼转向海湾,看看小码头,看看漂浮物,只见那些漂浮的东西一会儿被海浪推聚在一起,一会儿又被冲得七零八落。她想等风暴停了,一有好天气就和小乔到海边,看看大海究竟带来了什么珍宝,还要拾些样子古怪、五颜六色的石子,捡些来路神秘的木板碎片、大海贝以及弯弯曲曲、生了锈的小金属片。
  她又看到那种色彩在闪烁,比上次近多了,那东西在浪谷里滞留了好几秒钟。是黄灿灿的颜色,和他们那些雨衣的颜色一样。她透过雨帘仔细辨别,可是还没等她看清,那东西就消失了。正如潮流要把任何东西卷进海湾一样,它也在把那东西带得越来越近。潮流会把卷进的杂物丢在海滩上,就像一个人把口袋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上。
  大海又把那东西卷到了浪尖上,这是那个神秘之物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闪现在她的眼前。她看清楚了:它的确是一件油布雨衣。亨利昨天回来时,身上没有穿雨衣,可是雨衣怎么会漂到了大海里?海浪席卷了小码头,把那件东西抛在斜坡上一些潮湿的木板上。露西发现:这不是亨利的雨衣,因为穿雨衣的人还在里面。在恐怖中,她一阵气喘,可是那喘息声被风吹散了,连她自己也没有听到。他是谁?从哪儿来的?又是轮船事故吗?
  她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可能还活着。她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她欠下身来对小乔的耳边大声叫喊:“待在这儿——别动——别乱走。”说完就跑下山坡。
  跑到坡中间,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原来是小乔跟在她后面。坡道又窄又滑,行走十分危险。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把孩子搂在怀里。“你这小调皮,叫你待在那儿等嘛!”她看看那个人体,又看看悬崖顶的安全地带,踌躇了片刻,终于做出了痛苦的决定。她看出来,大海随时会把那东西卷走。因此,她抱着小乔继续下坡。
  一个小浪头覆盖了那东西,浪头消失以后,露西已接近那儿,看清了那是一个男人。经过长时间的海水浸泡,那人胀得变了形,这说明人已经死了。她对他无能为力,也不想以她和儿子的生命来冒险去救一具尸体。她正要回转,忽然心中一惊,觉得那泡肿的面孔有些眼熟。她对着尸体发愣,目光茫然。她在竭力回想,这尸体和她记忆中的什么人相似。在突然一刹那间,她看清了那是什么人的面孔。恐惧悬在她的心头,令她目瞪口呆,浑身无力,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她小声嘀咕着:“不,不是戴维,不是!”
  这时,她不顾危险,往前走去。又一个小浪扑到了她的腿上,橡胶靴子里灌的全是泛出泡沫的威海水,她没有理会。小乔在她怀里动来动去,要看前面的东西,她对着他耳朵边大叫:“不许看!”还把他的脸掩在肩上。小乔哭了。
  她跪倒在尸体旁,在那可怕的脸上抚摸着。是戴维,毫无疑问是他。他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她心存一念,迫切地想要绝对确认这一点,就把雨衣的下摆揭起来,果然看到那残缺的双腿。
  人死了,可是她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过去,在某种意义上,她但愿他死去,但是她对他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一方面她感到内疚,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的不贞会被发现。悲哀、恐惧、解脱感,这些情绪一古脑儿全压在她的心头,就像小鸟在她的心里飞来飞去,没有一只肯栖息下来。
  她就想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只是又一阵浪袭来,浪头还很猛,把她冲得身子一飘,还灌了她一大口海水。她仍然把小乔紧紧抱在怀里,坚守在斜坡上。浪头过去以后,她站起来,拔腿就跑,离开了这贪得无厌的大海。
  她往悬崖顶一带走去,连头也不回。渐渐地,小屋进入了她的视线,她看到屋子外面停放的吉普车。亨利已经回来了。
  她仍然抱着小乔,猛然东倒西歪地往小屋那儿跑,热切希望亨利来分担她内心的痛苦,希望得到他的拥抱和宽慰。她的喘气成了不连贯的哽咽,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挂在她的脸上。她跑到小屋的后门,冲进了厨房,把小乔放下来,动作很鲁莽。
  亨利挺随便地说了一声:“戴维决定还要在汤姆那里待上一天。”
  她呆呆地望着他,头脑里难以置信地茫然一片。接着,她已经明白了,却依然难以置信。
  是亨利害死了戴维。
  一开始,这个结论就像猛击在她胸上的一拳,弄得她一阵阵剧痛。但霎时间,前前后后的事实都摆在她的面前:渔船遇难、他那么喜爱的形状怪异的小刀、翻了的吉普车。新闻公布的伦敦匕首凶杀案件——这一切突然都联系在一起了,就像一箱锯屑被扔到空中又落下,几乎不可能地聚积起来。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样子。”亨利笑着说,“他们在那儿很忙。不过我承认,我并没有希望他回来。”
  汤姆。她应该到汤姆那儿去。他会有办法,保护她和小乔,等警察到来。他有狗,还有枪。
  她把恐惧暂时抛在一边,此刻她为亨利感到悲哀和痛心。她对他那么信任,几乎爱上了他。现在很明显,她想像中的他不复存在。他并不是个热情、健壮、体贴别人的人,而是个猛兽。他杀害了她的丈夫,却坐在那儿喜笑颜开、不动声色,编造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她竭力让自己稳住别颤抖,牵着小乔走出厨房,走过客厅,出了大门,走进吉普车。她让小乔安坐在自己身旁,开始启动引擎。
  但是亨利已到了那儿,一只脚踩着踏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拿着戴维的枪。“到哪儿去?”
  如果她现在开车走,亨利说不定要开枪——这时候他竟然把屋里的枪带在身旁,是什么直觉在提醒他呢?她自己可以一不做二不休,可是她不能让小乔冒这种风险。她回答道:“把吉普车开过去。”
  “那也用得着小乔帮忙?”
  “他喜欢乘车。不要查问我了!”
  他耸耸肩,向后面退去。
  她对他看了一会,就见他穿着戴维的骑服,握着戴维的枪,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想,如果她就直接把车子开走,他是否真的会对她开枪。就在这时,她回忆起来她刚见到他时,就觉得他内心冷酷。那种残酷和无情,会使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她心灰意冷、终于倒了车,开进车棚。安排停当后她走出车棚,和小乔一起回到小屋。她不知道怎么和亨利交谈,当他的面该如何做;还有,如果她真的还没有暴露自己,那么她已经知道的真情又该怎样掩藏呢?
  她束手无策。
  但是,车棚的门她并没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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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发表于 2025-7-12 13:21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2 13:07
接上

天哪,我一度以为你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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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发表于 2025-7-12 13:21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九章



  吉普车翻倒在一侧,虽然看上去还有力量,但它就像一头受了伤的大象,已经无能为力。引擎熄火了。费伯使劲一推,车子又威严地四个轮子着了地。它经受了一场战斗,但相对来说还没有受到损伤。帆布篷顶当然给毁了。费伯曾用刀在上面划了个裂口,现在已经从一边扯开到了另一边。右侧前面的挡泥板,一度陷进了泥里,稳住了车子,现在已扭得弯弯曲曲。同侧的车灯被压得粉碎,右边的窗玻璃也被子弹打碎了,但是挡风玻璃窗却完好无损,这倒是个奇迹。
  费伯爬上了驾驶座,把变速杆调在空挡上,试了一下启动器。发动机转了几转就停下来。他又试了试,终于成功了。他心里很高兴,因为再要他走老远的路他实在吃不消。
  他在车子里坐了一会,查看身上受的伤。他轻轻摸了摸右踝骨,它肿得不像样子,说不定断了一根骨头。幸好车子设计时就考虑到驾驶的人没有腿,否则费伯连刹车也踩不动。他觉得脑袋后面的肿块很大,至少像高尔夫球那么大。他用手摸一摸,手就粘上了血迹。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面孔,只见脸上满是伤口和青肿块,就像一个拳击手在比赛中遭到惨败一样。
  他的雨衣丢在汤姆那间小屋里,身上的外衣和工装裤淋得很湿,泥迹斑斑,脏得不像样子。他需要尽快把衣服弄干,身子也要暖和暖和。
  他抓住了方向盘——手一得力就感到一阵灼痛。他忘了他的指甲已经被撕掉了。他看看手,这是全身伤口中最难看的地方。开车只好用一只手了。
  他驾驶得很小心,寻找着他以为可以行车的道路。小岛上没有迷路的危险——他只要沿着悬崖边驾驶,对直向前开就可以到达露西的那幢小屋。
  他要编出一套谎话,以便向露西解释她丈夫出了什么事。他知道,虽然出现了枪声,但隔得那么远,她不会听到。他当然可以向她说明真实情况,她也奈何他不得。但是,一旦她为难他,他也可能干掉她,不过他很不情愿那么干。外面大雨如注,狂风怒号,他沿着悬崖小心地驾着车,不禁有点诧异:他心里怎么会滋生了这种新的东西,对杀人也犯了犹豫。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这并不是说他是不道德的——而恰恰相反。他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他杀死人,和战场上打死人,在道德标准上可以等量齐观,他的感情服从于理智。每次杀过人以后,他都有一种生理反应,就是呕吐,这使他自己也感到不可理解,但是他并不理会。
  他不想杀露西,这为什么?
  他认为:他的这种感情,与往日给德国空军有意传错关于圣保罗大教堂位置的情报时的感情是相同的:这是一种要保护美好的东西的感情冲动。她是一件出色的艺术品,像其他任何艺术品一样精美和秀丽。费伯可以容忍自己是个杀人凶手,但他不能做一个攻击和破坏传统偶像的人。他意识到,他一巳产生了这种想法,行为就会有点古怪。不过在那个时期,搞间谍的人行为都很古怪。
  他回想着那些和他同时进入德国反间谍机关的间谍:北欧大汉奥托,他能做日本风格的精美的纸雕,并巳厌恨女人;弗里德里克是个机灵的数学小天才,如果输了一盘棋,就会一连五天闷闷不乐;赫尔穆特喜欢阅读有关美国蓄奴制的书籍,很快就入了党卫军……这些人都与众不同,都有点特别。如果说这些人还有别的更为特别的共同点,那费伯怎么也说不上来。
  他的车速越来越慢,雨雾交加,像是一堵穿不透的墙。车子沿着悬崖左侧行驶,他开始有点担心了。他浑身发热,又忍受着一阵阵的颤抖。他意识到刚才想到奥托。弗里德里克和赫尔穆特时,声音叫得很响,便知道这是陷人昏迷的征兆。他竭力使自己什么都不想,只顾开着吉普车沿直道行驶。风声像是有节奏的,渐渐催人人眠。有一次,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停了车,对着大海发愣。车子究竟停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仿佛过了许多小时,他才看见露西的小屋。他往小屋那儿开,头脑里想着,一定要记住刹车,否则会撞到墙上。门口那儿站着一个人,隔雨望着他。他一定要稳住自己,以清醒的头脑向她编造谎言。他一定得记住,一定得记住……
  到了下午稍晚一些时候,吉普车开回来了。露西一直很担心,怕他们出了什么事;另外,午餐已经准备好,他们又不回来吃,她也感到很生气。时间慢慢过去,她越来越频繁地到窗前张望,等着他们回来。
  当她看到吉普车从屋前的小斜坡上往下开时,便明白显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车子不仅速度慢得出奇,行驶路线曲曲折折,而且车里面只有一个人。距离近一点时,她看到车子的前面凹陷下去,车前灯也打得粉碎。
  “哎呀,天啦。”
  车子东倒西歪地在小屋前停了下来。她看到里面的人是亨利,他在车子上没有动弹,并不下车。露西不顾大雨跑了过去,把驾驶室的门打开。
  他坐在那儿,仰着头,眼睛似睁非睁。他的手放在车刹手上。脸上有血迹,有伤痕。
  “出了什么事?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的手从利手上滑下来,车子又继续向前移动。露西从他身前俯过去把变速杆拨到空挡。
  “戴维留在汤姆屋里……回来途中翻了车……”他似乎费了很大劲才说了两句话。
  露西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紧张的心情也就缓和下来。“快到屋里去。”她说话的急切情绪使他有所领悟。他身子转向她这边,脚踩车旁的踏脚板,正要下车,却立即摔倒在地。露西看到他的脚踝肿得像气球。
  她双手伸到他肩下,把他拉起来。“把身子的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靠我身上。”她让他右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半拖半背着搀扶他进屋。
  她帮亨利进了起居室;把他安放在沙发上,小乔在一旁睁着大眼睛望着。亨利闭着眼睛,仰卧在那儿,一身衣服全湿透了,到处是斑斑的泥迹。
  露西说:“小乔,到楼上去把睡衣穿上,乖一点。”
  “可我听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他死了吗?”
  “他没有死,他的车子翻了。今天晚上不能讲故事了。快去吧。”
  孩子咕噜一声在抱怨,露西严厉地对他瞪着眼,他走了。
  露西在针线盒里取出一把大剪刀,要把亨利的衣服剪下来。她先剪掉外衣,再剪工装裤,然后剪衬衫。这时她看到一个刀鞘缚在左前臂上,鞘里面还有一把刀。她对此直皱眉头,大惑不解。她猜测这可能是一种特制的工具,用来剖鱼或别的什么东西。她正动手把刀鞘解下,他却把她的手推开。她无可奈何,只好改脱他的靴子。左脚上的靴子和袜子脱下来很容易,可是一碰到他的右脚,他就痛得大叫。
  她对他说:“一定要脱,你应该勇敢些。”
  他脸上掠过一阵滑稽的微笑,然后点点头。她把鞋带剪断,双手抓住靴子,动作轻柔又有力,终于把靴子脱了下来。这次他没有做声。然后,她剪断袜子的松紧带,也把它脱了下来。
  小乔进了屋。“他就穿了短裤头!”
  “他衣服全湿了。”她吻着小乔,祝他晚安。“亲爱的,快睡觉去,待会儿我给你盖被子。”
  “还吻吻小熊吧。”
  “小熊,祝你晚安。”
  小乔走了,露西回到亨利身边。他睁开眼睛,面带微笑,说道:“还吻吻亨利吧。”
  她欠下身来,吻着那受伤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裤头剪开。
  炉火的热气很快就会烘干他那裸着的皮肤。她去了厨房,倒一碗热水,里面放了些消毒剂,给他清洗受伤的地方。她又找到一卷脱脂棉,然后回到起居室。
  她一面为他清洗。一面说:“你这么不死不活地到了我家门口,这是第二次了。”
  “常规信号。”亨利说。这几个字吐得那么突然。
  “说什么?”
  “等一等——在加来——一支影子部队……”
  “亨利,你说些什么呀?”
  “每个——星期五——还有星期—……”
  她终于意识到他已经昏迷了。“别说话了。”她说着就把他的头轻轻扶起,替他清洗肿块周围已经干了的血迹。
  突然间他坐直了身子,凶狠地看着她,问道:“今天星期几?今天究竟是星期几?”
  “星期天,放松一下吧。”
  “好的。”
  这以后他就平静了,让她把刀取下来。她清洗了他的脸,为失去指甲的手指扎了绷带,给脚踝上敷了药。这些事做完以后,她站在那儿,对着他看了一会,他好像睡着了。她摸摸他胸口那条很长的疤痕,还摸了摸臀部上星形的印记。她认为,那颗星是胎记。
  她在他口袋里掏了一遍,然后把那些剪碎了的衣服都扔掉。口袋里并没有多少东西:一些钱、证件、一个皮夹子以及一个胶卷筒。这些东西她都堆放在壁炉台上,与那把刀放在一起。他只有穿戴维的衣服了。
  她从他那儿走开,到楼上去看看小乔。孩子已睡着了,两只胳膊伸开,压在玩具熊上。她亲吻着那柔软的脸蛋,替他把被子盖好。然后,她出了门,开着吉普车进了车棚。
  她来到厨房,自个儿喝了点东西,然后坐在那儿注视着亨利,一心指望他醒来,和她再次做爱。
  到了午夜时分,他醒了。他睁开眼睛,脸上呈现出一连串的表情:先是恐惧,接着是打量房间的警惕的目光,然后是轻松——这些表情,她很熟悉了。她一时冲动,便问:“亨利,你有什么好怕的?”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睡醒以后,总像是担惊受怕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可这一动就好像很疼痛似的。“哎呀,我全身都是伤。”
  “究竟出了什么事,对我说说好吗?”
  “好的,只是先让我喝点白兰地。”
  她从橱子里拿出了白兰地,说道:“你可以把戴维的衣服穿起来。”
  “等一会吧……除非你觉得不好意思。”
  她把酒杯递给他,笑着说:“我怕是很欣赏呢。”
  “我的衣服呢?”
  “我从你身上剪下来,都扔了。”
  “希望别扔掉我的证件。”他笑着说。不过这种微笑的背后别有一番意味。
  “放在壁炉上。”她手指着说。“那把刀子是不是用来剖鱼或有别的用处?”
  他把右手伸到左前臂一向粘着匕首的地方,答道:“差不多是那种用处。”一时间,他显得有些不安。接着,他竭力保持平静,呷着白兰地,“味道很不错。”
  过了一会,她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用什么法子抛开我丈夫,又怎么翻了车?”
  “戴维决定要在汤姆那儿过夜,有些羊出了问题,地点在叫什么溪谷——”
  “那儿我知道。”
  “——六七头羊受了伤。都在汤姆的厨房里接受包扎,屋里弄得乱糟糟的。戴维无论如何也要我先回来,对你说一下,他要留在那儿。至于车子怎么翻的,我的确说不出是怎么回事。这种车子我不熟悉,又没有什么像样的道路。车子不知撞到了什么,车轮一滑就翻倒在一边。具体情况……”他耸了耸肩。
  “你的车速一定太快——你到这儿时,那一身简直弄得一塌糊涂。”
  “大概我在吉普车里到处碰撞,碰破了头,又扭伤了脚踝……”
  “一只指甲没了,还撞伤了脸,快要得肺炎了。你这个人一定老出事故。”
  他把腿一转,站到了地板上,往壁炉台那儿走。
  “你身子一恢复,力量就那么大,简直不可思议。”她说。
  他把匕首往臂上绑,一面说:“我们打鱼人,身体很健壮。衣服还要不要穿?”
  她站起身,靠在他旁边,答道:“还穿衣服干什么?到了就寝的时间了。”
  他把她拉到身边,一个劲地吻她。
  过了一会,他把她松开,把壁炉台上的东西拿着,牵着她的手,一跛一跛地上了楼,进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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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2 13:19 |只看该作者


螺丝在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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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珀西瓦尔·戈德利曼感到精神振奋,充满信心,甚至还受到鼓舞——往日他很少有这种感受。
  不过,他回想起来又觉得并不那么自在。对于普通的老百姓可以采用鼓动性的讲话,而知识分子以为他们对于鼓动性的谈话是有免疫力的。他虽然知道这位大人物对他的接见事先经过周密的安排,言谈的轻重缓急,正如交响乐团的演奏一样,调子早就定好了,但是那次谈话仍然对他有影响。其效果正如学校板球队队长临阵前聆听了教练的告诫。
  回到办公室以后,他一心想干点什么事。
  他把伞放在伞架上,挂起了湿淋淋的雨衣,然后对着橱门上的镜子照了照自己。自从他加入到英国反间谍阵线以后,他的面貌毫无疑问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一天他看到自己在1937年的照片,那是他在牛津大学的一次讨论会上与几个学生的合影。那时他的面孔看上去竟然比现在还老:皮肤苍白,头发纤细,脸上修得很不干净,穿的是一位退休老人的衣服,很不合身。现在纤细的头发已经没有了,他几乎是个秃头,只是周围还有一圈毛发,像个僧侣。那身衣服看上去像个企业经理,不像教员了。看样子——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想像着——他的下巴更坚定,目光更有神,修面也更加认真了。
  他在办公桌后面坐下,点了一支烟。这种花样翻新的东西并不受欢迎,它弄得他咳嗽更加厉害。他想戒烟,可是已经上了瘾。而且,在战争期间,英国人几乎都抽烟,甚至有一些女人也都抽烟。这也难怪,她们和男人干同样的活,染上男人的恶习也顺理成章。戈德利曼正呛着烟,咳了起来。他把烟在罐头盖上捻灭——他将罐头盖当成了烟灰缸使用(陶瓷烟灰缸很稀少了)。
  他在思考一些麻烦事儿:他虽然受到鼓舞,但要去执行的任务却难以完成,因为那一番鼓舞并没有提供有实际意义的线索。他想起在大学时做的一篇论文,论述的是令人费解的一位中世纪修道士,名叫“树之托马斯”,论文涉及到这位修道士的周游情况。戈德利曼须着手解决一个虽然不大、却颇有难点的问题:描述五年的周游历程。这五年间修道士有八个月的行踪飘忽不定,他有可能在巴黎,也有可能在坎特伯雷。戈德利曼无法确定究竟在哪儿。这个问题不解决,整篇论文的价值就会受到影响。他所查阅的文献里对这一段时间根本没有记载。既然没有记载,也就无法搞清那修道士的行踪,问题可以这样不了了之。可是,年轻的戈德利曼充满着青年人的乐观精神,偏不信找不到这方面的资料。他先做出设想:托马斯那八个月的行踪,一定在某个地方有所记载——众所周知,中世纪发生的事几乎都没有记载,但是他不顾这个事实。他认为,托马斯如果既不在巴黎,又不在坎特伯雷,那一定在两地之间的路途中。后来,他在阿姆斯特丹一家博物馆的海运记录中发现:托马斯那一段期间乘了一艘开往多弗的船。那船在航行途中因大风而偏离航线,终于在爱尔兰海岸一带遇难。这篇历史研究的论文成了范文,戈德利曼也因此晋升了教授。
  这种思维方式或许也可以用来解决寻找费伯行踪这一难题。
  费伯溺死的可能性最大。如果他没有死,现在他也许到了德国。这两种可能性都没有为戈德利曼提供可以追踪的路线。因此它们都应该被排除。他必须做出这样的设想:费伯仍然活着,而且在什么地方上了岸。
  他走出办公室,来到楼下的地图室。舅舅特里上校也在那儿,叼着香烟,站在欧洲地图前面。戈德利曼意识到最近一些日子,作战部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高级官员们在认真研究地图,一声不响地估量着战争的胜负。他以为,这是因为他们已经制定了各种计划,开动了庞大的机器。主要的决策者们已经别无他事,一心等着看他们的战争谋划是否正确。
  特里看到他进来就问道:“和大人物会见如何?”
  “他在喝威士忌。”戈德利曼答道。
  “他一天喝到晚,但似乎从来不碍事。”特里说,“他怎么说?”
  “他要个盘子,里面放的是‘针’的头。”戈德利曼来到对面墙上挂的英国地图前,手指着阿伯了问,“假如是你派遣德国潜艇来接出逃的间谍,潜艇要安全到达海岸线,你看最近点在哪儿?”
  特里站在他身旁,对着地图打量。他说:“不会进入3英里的限区,最好离海岸线10英里以外。”
  “说得对。”戈德利曼用铅笔画了两条线,都与海岸平行。一条离海岸3英里,另一条10英里。“再想一想,如果你是个外行水手,驾一条小渔船从阿伯丁出海,那么你航行多远以后就会开始感到不适应?”
  “你的意思是想了解,驾这样一条渔船从道理上说能航行多远?”
  “正是这个意思。”
  特里耸了耸肩,说道:“这得问海军啊。若问我的看法,总在15到20英里之问。”
  “我也这么看。”戈德利曼以阿伯丁为中心,以20英里为半径画了条弧线。他指着平行线与弧线围成的区域接着说:“看,如果费伯没有死,那他现在要么回到了大陆,要么就在这一区域内的某一个地方。”
  “可是这一带并没有陆地。”
  “有没有大一点的地图?”
  特里把一个抽屉打开,取出一幅比例尺放大了的苏格兰地图,铺在橱顶上。戈德利曼把刚才在小地图上画的记号在这份地图上又画了一遍。
  所圈的范围内仍然不见有陆地。
  “不过,你看。”戈德利曼说。就在离海岸10英里范围内,紧靠东面有个岛屿,又长又窄。
  特里凑近一些,仔细看着。“这是‘风暴岛’,”他说道,“非常可能在那儿。”
  戈德利曼把指关节捏得啪啪响。“可能会……”
  “能不能派个人到那儿去?”
  “等风暴一停,布洛格斯马上就去那里。我要安排一架飞机,供他使用。天气一有好转,他就能立即起飞。”戈德利曼说着就往门口走。
  “祝你好运。”特里冲他身后叫着。
  戈德利曼一步跨两级,快速上了楼,进了办公室。他拿起电话:“请接阿伯丁的布洛格斯先生。”
  在等电话时,他三下两下在笔记本上画上了小岛的形状。岛的样子像一根拐杖的上半截,西端有个弯钩。小岛的长一定有约10英里,宽为1英里左右。他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一片凄凉的岩石?还是欣欣向荣的牧场?费伯如果上了那个岛,他仍然有可能与德国潜艇取得联系,布洛格斯必须先于潜艇赶到小岛那儿。
  “布洛格斯先生接通了。”话务员说。
  “弗雷德?”
  “你好,帕西。”
  “我认为他到了一个叫‘风暴岛’的小岛上。”
  “不,不是。”布洛格斯说道,“我们刚刚把他逮捕了。”(这是他的希望。)
  匕首长有9英寸,带有雕刻过的把子和粗短的小护柄。刀尖像针尖一样,极其锋利。布洛格斯觉得,这匕首像是一种刺杀工具,而且特别管用。匕首最近被磨过。
  布洛格斯和金凯德警长站在一旁看着匕首,他们谁也不碰一碰它。
  “他正要赶公共汽车去爱丁堡,”金凯德说,“一名警员在检票处叫住了他,要查身份证。他把箱子一扔就跑了。一位女售票员用售票机对他的头猛击,打得他过了10分钟才苏醒过来。”
  “我们看看去。”布洛格斯说。
  他们走过过道,进了牢房。金凯德说:“就这一问。”
  布洛格斯从监视孔向里面看,只见那人背靠着墙,坐在牢房的那一端。他双腿交叉,两眼闭着,双手插在口袋里。“他过去蹲过牢。”布洛格斯说。
  那人个子很高,面孔英俊,头发乌黑,与照片上的人很相像,但也很难肯定他就是费伯。
  “要不要进去?”金凯德问。
  “等一下。除了匕首以外,箱子里还有什么?”
  “都是干偷盗用的工具,还有许多零钱,一支手枪和一些子弹,几件黑衣服和胶底鞋,以及一条‘红运’牌香烟。”
  “有没有照片或底片?”
  金凯德摇头否认。
  “混账东西。”布洛格斯火气挺大。
  “证件上表明,他叫彼得·弗里德利克斯,是米德尔塞克斯郡的威姆伯利人。上边说他是工具制造工人,失了业,正在找工作。”
  “造工具的?”布洛格斯犯了疑,“过去四年里,英国的工具制造工人根本就没有一个失业。你想想,这一点就连间谍也会知道的。但是……”
  金凯德说:“审讯他,是我市还是你审?”
  “你。”
  金凯德把门打开,布洛格斯跟他走进去。拐角里那人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睛,一动也不动。
  金凯德在一张简易小桌边坐下来,布洛格斯身子靠在墙上。
  金凯德问:“真实姓名叫什么?”
  “彼得·弗里德利克斯。”
  “你离家老远的干什么?”
  “找工作。”
  “为什么不服役?”
  “心脏衰弱。”
  “前几天你在哪儿?”
  “我从佩思到了丹迪,从丹迪到了阿伯丁。前几天就待在阿伯丁这儿。”
  “到阿伯丁是哪一天?”
  “前天。”
  金凯德扫了一眼布洛格斯,后者点头认可。金凯德说:“你在胡言乱语,太蠢了。工具制造工人不需要找工作,这样的人全国到处都缺。你最好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布洛格斯掏出口袋的所有零钱,包在手帕里。他站在一旁注意地看着,一声不吭,右手摇晃着那个小包。
  “胶卷在哪儿?”金凯德问。他先前已听布洛格斯简单介绍了情况,只是还不知道胶卷与什么有关。
  那人的表情是无动于衷。“你说的我不懂。”
  金凯德耸耸肩,看着布洛格斯。
  布洛格斯说:“站起来。”
  “说什么?”
  “双腿起来!”
  那人就站起来,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向前走。”
  那人往桌子那边迈了两步。
  “什么名字?”
  “彼得·弗里德利克斯。”
  布洛格斯往他那儿走去,用沉甸甸的手帕包对他猛砸,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鼻梁上。那人一声高叫,很快就用双手蒙住了睑。
  布洛格斯命令说:“站好。说你的名字。”
  那人笔直地站着,双手放在身子两侧。“彼得·弗里德利克斯。”
  布洛格斯对着原来的地方又是一击。这一次那人一条腿跪下了,流着眼泪。
  “胶卷在哪儿?”
  那人还是摇着头。
  布洛格斯把他拖起来,用膝盖击他的裤裆,拳头朝他肚子上揍。“你用底片干了些什么?”
  那人跌倒在地,开始呕吐。布洛格斯踢他的脸,粗声大气地问:“德国潜艇怎么回事?联络地点在哪儿?信号是什么?你这混账——”
  金凯德在后面把布洛格斯抓住,说道:“行了。这是在我的所里,我不能老是闭着眼,你知道——”
  布洛格斯对他也大声反驳:“我们不是在处理小偷小摸的盗窃案件。我是MI5的人员,在你这个所里,妈的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犯人要是死了,责任由我承担。”
  布洛格斯说着就转过身面对着躺在地下的那人,那人正望着他和金凯德发愣,脸上血迹斑斑,面带疑惧。他有气无力地问:“你们说些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布洛格斯拖他站起来,说道:“你是海因里希·鲁道夫·汉斯·冯·米勒-古德,1900年5月26日出生在奥尔恩,又名亨利·费伯,德国情报局的中校。除非你活着对我们有点用处,否则三个月内将以间谍的罪名上断头台。米勒一古德中校,让自己有点用吧。”
  “不是,”那人说,“不是,不是!我的确是小偷,不是间谍,求求你们!”他偏开了身子,躲开布洛格斯已举起的拳头。“我能说出证据——”
  布洛格斯又揍了他,金凯德再次阻拦。“等一等……好吧,弗里德利克斯——如果这就是你的名字,你就说出证据,证明你是小偷。”
  “上个星期,我在朱比利街道上偷了三家,”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在第一家,我偷了500镑左右;在第二家偷了些珠宝——钻石戒指,还有些珍珠;还有一家,就因为那条狗,不然决不会空着手出门……你们一定能听出来,我说的全是实话。那几家肯定已经报了案,不是吗?啊,天啦——”
  金凯德对布洛格斯看看,说:“这些夜盗入室的案子全都是实情。”
  “这种事他可能从报纸上看到。”
  “第三家的案子,报上还没有报道。”
  “也许是他干的,但他仍然可能是个间谍。间谍也会干偷窃的事。”布洛格斯感到有点不对头。
  “这都是上个星期发生的事——你要逮的人那时还在伦敦,不是吗?”
  布洛格斯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他说:“那好,不同他啰唆了。”说着就出了牢房。
  彼得·弗里德利克斯抬起头,在一片血糊糊的朦胧中看看金凯德,问道:“他是谁?是不是刽子手盖世太保?”
  金凯德两眼瞪着他,回答说:“他真正要找的人不是你,算你运气。”
  “怎么样了?”戈德利曼对着电话发问。
  “一场虚惊。”长途电话那一边,布洛格斯回答,他声音嘶哑,连腔调也变了。“那是个半夜三更搞小偷小摸的家伙,正好也带着匕首,样子又有点像费伯……”
  “还是言归正传吧。”戈德利曼说。
  “先前你说有个小岛。”
  “对,叫‘风暴岛’——离海岸大约10英里,在阿伯丁的正东。在放大些的地图上能找到。”
  “根据什么可以肯定他在那儿?”
  “我还不能肯定,仍然不能排斥其他可能性——别的城镇,沿海一带,所有地方都得搜查。但是,他要是真的偷走了那条船,船名叫……”
  “‘玛丽二号’。”
  “对了。他如果真偷了那条船,那他的联络地点可能就在这小岛附近一带。我的判断如果正确,那么他要么溺死了,要么小船遇难,他上了岛——”
  “不错,有道理。”
  “那边的气候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
  “你看,可不可以乘一条大船到小岛上去?”
  “只要船够大,任何风暴下都能航行。只是那岛上不会有停泊的大码头,是吗?”
  “你最好查一查,不过你说的也对。注意一下……爱丁堡附近有个皇家空军基地,等你到了那里,我会给你安排一架水陆两用飞机。风暴一停,你就可以起飞。地方的海岸警卫队也准备好了,一声令下就可以行动——不知道谁先能到达那儿。”
  “假如德国潜艇也等天气好了就行动,他们会先到达那儿。”布洛格斯说。
  “是这样的。”戈德利曼点燃一支烟,摸索着灵感。“这么办吧,我们可以派一艘海军驱潜快艇,在小岛周围巡航,监听费伯的发报信号。等风暴停了,快艇可以送一条船去岛上。”
  “战斗人员情况呢?”
  “对了,除了像你这样的人以外,其余的战斗人员等天气好转就行动。”
  “不会太久了,天气会好转的。”
  “苏格兰气象员怎么说?”
  “至少还有一天。不过别忘了,我们不便行动的时间内,他也受困。”
  “如果他就在岛上。”
  “对。”
  “那好,”戈德利曼说,“我们将准备好驱潜快艇,地方海岸警卫队,一些作战人员和水陆两用飞机。你最好马上启程。到了罗塞斯那里给我打个电话。一路当心。”
  “我会的。”
  戈德利曼把电话挂上。他那支烟在烟灰缸上已耽搁很久,烧得只剩下一点烟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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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2 13:17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七章



  香烟丝燃烧,其温度达到800℃。但是烟头通常都包着薄薄的一层烟灰。要用烟头烧伤皮肤,还得把它紧贴在皮肤上,时间要超过半秒钟——如果是一擦而过,皮肤并没有多大感觉。甚至对眼睛也同样如此,因为人体最快的本能反应就是眨眼睛。因此,掷香烟的办法只有外行才用。戴维·罗斯就是个外行,是个彻底遭受挫折而又渴望战斗的外行。内行对外行是不屑的。
  戴维·罗斯把燃着的香烟砸过去,费伯并没有理会,他做得很对,因为香烟掠过他的前额落在吉普车的铁板上。他也犯了个错误,那就是伸手去夺戴维的枪。他立即意识到,他应该拨出匕首去刺戴维。戴维打死他的可能性的确存在,但是戴维从来没有用枪对准过人,更不用说打死过人了,因此他开枪时十之八九会有短暂的犹豫时刻,而在那一刹那间,费怕就可以用匕首把他干掉。费伯认为,他犯了这种不能容忍的错误,只能责怪自己最近在认识人性方面栽了跟头。他会因此而走向末日。
  戴维这时双手抓在枪的中间一段,左手位于枪管,右手抓住枪栓。等到费伯一只手抓到枪口时,他已从架子上把枪拉出了大约有6英寸。戴维把枪往自己这边拽,可是费伯一时间也在抓枪,让枪口对准挡风玻璃。
  费伯身强力壮,可是戴维特别强壮。四年来,轮椅的运转磨炼了他的肩膀、胳臂和手腕,肌肉很发达,几乎到了畸形的程度。不仅如此,此刻他的双手已把枪置于身体的正前方,而费伯只有一只手抓到了枪,抓的位置又很不得力。戴维又在拖枪,这一次动作很利索,终于使费伯的手滑出了枪口。
  戴维把枪对准他的肚子,手指正弯曲着要抠扳机,这一刹那间,费伯感到死亡就在眼前。
  就在此时,他猛然一纵,身子跳离了座位。枪声响起,他的头撞在车子的帆布顶上,枪声震得他两耳发聩,眼球后面一阵阵疼痛。驾驶座旁的座位前面,玻璃被打成了碎片,没有遮挡的窗框上雨飘了进来。费伯转过身子,进行反扑。他并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横跨在戴维身上。他两手卡住戴维的脖子,用拇指死劲掐他的咽喉。
  这时的枪位于两个人身体之问。戴维想把枪抓出来再开火,但是枪太长,无法办到。费伯注视着他的眼睛,看到了……看到了什么?那目光里洋溢着兴奋。这是很自然的——此人终于有了为祖国拼搏的机会。这时由于身体缺氧,他的神色变了,开始力呼吸而挣扎。戴维不再抓枪,而把双肘尽可能后缩,接着就对费伯的下肋骨那里猛击。
  费伯痛苦地扭着脸,但他仍然死死掐着戴维的喉头那儿。他心里有数:对于戴维的拳击,他可以忍受;但是戴维屏着气,很难持久。
  戴维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交叠着双臂,在两人身子中间竭力把费伯的身体推到一边,等到有几英寸的间隙时,他双手向上猛击费伯的双臂,终于使费伯不能再扼住他的咽喉。接着,他出击右拳,向下对费伯狠揍,但拳头没有击中要害,落在费伯的颧骨上,震得他两眼流出了泪。
  费伯予以回击,也对戴维身上狠击;戴维继续撕扭他的脸。由于双方相距太近,一时间谁都很难伤害对方,但是戴维力气大,渐渐占了上风。
  费伯心里几乎很敬佩戴维,因为他意识到戴维在动手时时间和地点都选择得很精明。他的有利条件是:采取突然袭击、有枪、活动空间有限。在狭小的范围里,戴维能更好地发挥肌肉的作用;费伯虽然平衡能力强,行动灵活,但在这样的地方却很难表现出来。不过,戴维动手前有点虚张声势,这是他惟一的错误——或许这可以理解。他声称发现了胶卷,这就使费伯产生了警惕。
  费伯的身子稍有移动,臀部碰到了变速杆,把杆子推到了前进档上。汽车的引擎一直在运动,这一下使车子向前猛地一窜,费伯一时失去了平衡。戴维趁机伸出又长又直的左手猛击在费伯的下巴上——位置击得很恰当,这宁可说是碰巧,而不是出于判断,他把费伯击到了驾驶室的另一边。费伯的头撞在篷顶支架上,身子摔倒时,肩膀还带过了车门的拉手,连门也被打开,他因而倒栽跟头跌出了车外,一头埋进了泥坑里。
  费伯头昏眼花,一时间不能动弹。等到睁开眼时,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眼前红光蓝光模模糊糊一片,周围是汽车引擎在轰鸣。他连连摇头,试图抖掉眼前的金花,同时用手和膝把身体撑起来。吉普车的响声渐渐远去,但车子很快又隆隆地向他逼近。他转过头往传来响声的方向看去,眼前不再冒出金花,只见汽车正朝他身上压过来。
  戴维要把他葬身车底。
  汽车保险杠离他已不到1码了,他身子连忙一滚,滚到了一侧,耳听到一阵风呼啸过来。车子轰鸣而过,那挡泥板还撞到了他那悬空的一只脚,沉重的车轮带起了松软的草皮,泥浆四溅。他在潮湿的草地上滚了两滚,然后一条腿跪下。他一只脚受了伤。这时他见吉普车在急转弯,又向他袭来。
  费伯看到了挡风玻璃后面戴维的面孔。这个年轻人身子前倾,扑在方向盘上,他紧抿着嘴,脸拉得老长,一副凶相,又像是在疯狂地狞笑……这个受到挫折的勇士明显是在想像中,以为自己正坐在喷火式战斗机里,飞机上有8门布朗宁机关枪,每分钟能发射1260发子弹,在阳光下向敌机俯冲过去。
  费伯往悬崖边移动,吉普车加速行驶。费伯很清楚,一时间他根本跑不了。他俯视了一下悬崖,那几乎是直线似的一堵石壁,100多英尺下是愤怒的大海。车子朝悬崖边开过来,目标正对准他。他上下寻找,试图找个凸出的地方或是立足处,就是找不到。
  车子离他只有四五码的距离了,车速现在大约每小时40英里,车轮高悬崖边已不到两英尺。费伯身子平卧着,荡开了双腿,悬在崖边,靠前臂支撑着身子的重量。
  车子朝他冲过来,离他只有几英寸。又行驶几码以后,一只轮子实际上已经在悬崖边上腾了空。费伯在这一刹那间以为整个车子会滑下悬崖,落入大海,然而另外三只轮子又在支撑着车子行驶,汽车安然无恙。
  费伯前臂着力的那片地方有些松动,这是汽车行驶的震动引起的。他觉得有一小块崖石已滑落了。100英尺下的大海,浪涛在岩石丛中咆哮。费伯的一只手臂尽可能向前伸直,手指死死抠住松动的泥土,指头像是破了,他也顾不得。接着,他又用另一只手死抠,然后两手稳住,把身子往上撑。这么做不仅痛苦,而且动作很慢,但费伯终于让自己的头到了与手相平行的位置,臀部也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他这才转过身,连翻带滚离开了悬崖边。
  车子又在拐弯,费伯往前跑。他感到脚很疼痛,不过他肯定脚并没有断。戴维又加快速度冲向他,费伯便转身朝车子的右边跑,戴维不得不跟着他拐弯,因而也减慢了速度。
  费伯心里清楚,这样维持不了多久,到后来他肯定拖累了,而戴维仍然有力气。这只能是最后的手段了。
  他跑得更快了。戴维采取了堵截的办法,想直接在前面把他拦住。费伯在原路来回跑,戴维的车子也开得曲曲折折。这时车子已经离他很近。费伯缩短了跑动的距离,他的路线迫使戴维的车子不停地急转弯。这样,车速越来越慢,费伯也越来越靠近车子。此刻他与汽车之间只有几码的距离,戴维突然意识到费伯的意图所在。他想把车子向一边开走,但为时已晚,只见费伯向车子猛冲,腾空而起,俯身爬到了汽车的帆布篷顶上。
  他在上面躺了一会,喘喘气。那只受伤的脚火烧火燎地疼痛,肺也在疼痛。
  汽车继续行驶。费伯从袖子里拔出匕首,对着帆布篷顶划开了一条很长的缝。划开的帆布向下拖去,费伯发现他正面对着戴维的后脑勺。
  戴维回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费伯正臂膀后缩,准备用匕首向他刺来……
  戴维猛拉油门,车子来了个急转弯,向前一跃,随着一声尖叫,两只车轮腾空而起。费伯死死俯在车顶。车子仍在加速向前行驶,腾起的轮子落下又腾空,这样摇晃着行驶了几码远,然后在湿地上打滑。随着一声刺耳的巨响,小车翻倒在一边。
  小车一翻,费伯被扔出了车外好几码远,狼狈地摔在地上,震动得他一时间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动弹。
  吉普车由于胡乱行驶,再次濒临悬崖,已处在危险境地。
  费伯看到,匕首被抛在几码远外的草地上。他拾了起来,又往吉普车那儿跑。
  不知怎的,戴维爬出了车外,而且居然把轮椅也从划破的车篷顶上拖了出来。此刻他坐在轮椅上,摇晃着离开了悬崖边。费伯在后面紧追,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戴维一定是听到了后面有脚步声,因为就在费伯快接近轮椅时,他突然停下来,来了个急转身,费伯这时一眼瞥见对方手中握着一把很重的扳手。
  费伯一头向轮椅猛冲,把椅子撞翻了。这一刹那间他闪出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他们会连同轮椅一起坠入大海——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后脑勺上挨了扳手的重击,他失去了知觉。
  苏醒以后,轮椅还在他身旁,却不见了戴维。他站起来,昏沉沉地向周围查看,心里很奇怪。
  “在这儿。”
  叫声从悬崖下面传上来。戴维一定是刚刚用扳手猛击他以后摔出轮椅而落下了悬崖。费伯便往悬崖那边爬去,俯着身子向下面看。
  戴维的一只手抓住一根灌木茎,那灌木正好生在悬崖嘴下。他另一只手抠在岩石的缝隙里,身子悬在空中,这情景正如费伯几分钟前的境况,他先前的那种虎气此刻已经消失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拉我上去吧。”他粗声呼叫。
  费伯的身子又向下倾斜了一些,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卷胶卷的?”
  “求求你,拉我上去吧。”
  “把胶卷的事说清楚。”
  “啊,天啦。”戴维以极大的毅力集中思想说,“你去了汤姆的外屋,外衣放在厨房火炉旁烘。等到汤姆又去取威士忌时,我掏了你的口袋,发现了底片——”
  “就凭这么点证据,你就要杀我吗?”
  “那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你在我屋里同我妻子……英国人不可能有那种行为——”
  费伯不禁哈哈大笑,原来这人还是孩子气十足。“底片现在在哪儿?”
  “在我口袋里……”
  “把底片给我,我就把你拉上来。”
  “还得由你拿,我不能松手。快点……”
  费伯匍匐在地,把手伸到戴维的雨衣下,然后伸到他胸前的外衣口袋里。手指一摸到胶卷筒,他就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小心地把它取了出来。他看看胶卷,好像原封未动。他把胶卷放在自己的外衣口袋里,把口袋的扣子扣好,然后把手伸向戴维。这一次他不会再犯错误了。
  他抓住戴维攀着的那根灌木茎,狠狠地连根拔掉。
  戴维一声尖叫:“不!”他另外一只手无可挽回地从石缝滑落时,他拼命在抓别的地方。
  “这不公平!”他尖声吼叫。接着,他的手从石崖缝隙中滑落了。
  他在空中好像悬了一会,然后又下落,途中两次撞到了岩石,终于坠下大海,溅起了一阵浪花。
  费伯对着大海看了一会,以确认他不会再浮起来。“不公平?还有什么公平不公平?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战争时期吗?”
  他对着海面又注视了几分钟,其间曾看到像是一件黄色雨衣在水面上一闪,等他认真观察时,雨衣就不见了。他只看到海涛和岩石。
  突然间,他感到浑身软弱无力。身上的伤痛一处接一处地在刺激他的神经:受伤的一只脚,头部碰撞后的疼痛,整个脸上伤痕累累。戴维·罗斯表现的是一副傻相,好大喜功,他也是个可怜的丈夫,临死前还发出乞求仁慈的呼喊;但是他曾经是个勇敢的男子汉,他为祖国而献身——这是他的贡献。
  费伯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像戴维那样死得其所。
  他转身离开了悬崖,回到已经翻了的吉普车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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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2 13:15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六章



  锡德·克里普斯凝神望着窗外,小声地咒骂着。那片草地上到处都是美国坦克——至少有80辆。他意识到眼下正是战争时期,也清楚那些坦克的意义。可是,他们要是事先向他提出要求,他会向他们奉献另外一片牧场,那儿可不像这里长着那么茂盛的草。但是现在来不及了,他这片最好的牧场怕是叫坦克履带糟蹋得不像样子了。
  他穿上靴子,出了门,只见草地上有几个美国兵。他不清楚这些士兵是否注意到了那头公牛。他走到篱笆门那儿就犯傻了,直播着脑袋。这儿的事还真有点意思。
  牧场的草完好无损,并没有遭到坦克的破坏;草地上没有坦克的辙痕;而那些美国士兵正在用像耙子一样的东西装扮成坦克的履带。
  锡德正在苦思冥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头牛注意到了坦克。它对着它们愣了好一会,然后用蹄子直蹬着地面,虎头虎脑地往前冲,要与坦克撕斗。
  “真是个大笨蛋,那么蛮干,你的脑袋就要搬家。”锡德在小声嘀咕。
  美国士兵也注视着公牛,他们好像在看热闹。
  公牛对着坦克猛撞,那两只角居然把坦克的铁甲给刺穿了。锡德希望英国的坦克要比美国的坚实一点。
  公牛把角从铁甲板里拔出来,这时响起了一阵阵哧哧的噪声。接着,那辆坦克就像跑了气的气球一样塌了下来。那几个美国兵一个个前俯后仰,哈哈大笑。
  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事。
  琅西瓦尔·戈德利曼夹着雨伞,大步流星地穿过议会广场。他穿着雨衣,里面是一套深色条纹礼服,脚上那双黑皮鞋擦得锃亮——至少在这雨天出门前是那样的。受到丘吉尔先生私下召见,可不是能天天发生的事,甚至也不会年年有这样的机会。
  一个职业军人,带着不好的消息去见国家武装部队最高统帅,一定会感到紧张。但是,戈德利曼并不紧张。他觉得一个杰出的历史学家对任何军人和政治家都决不会心存畏惧,除非他们对历史问题有比他更深刻的见解。此时,他没有畏惧心理,而是感到焦虑,明显的焦虑。
  他在想着在东英吉利亚那里为了制造驻扎美国第一集团军的假象而花费的心血,事先的考虑,所有的担忧和耗用的人力财力。其中包括:停泊在港口与河湾的登陆艇400艘,都是由帆布和支架撑在漂浮的油桶上;精心建造、可以充气的坦克、大炮、卡车、半履带式卡车以及军火库;当地报纸开辟了专栏,编造和杜撰文章,抱怨几千名美国兵到达该地区后道德的败坏;多弗那里的假供油码头,那是由英国最著名的建筑师设计,由从电影制片厂借调的工匠用硬纸板和下水道管子拼凑而成的;对于德国的间谍,由“××委员会”把他们“转变”过来,要他们向汉堡播送精心编造的假情报;无线电台连续广播由专业作家撰写的消息,例如“第五分之一女皇皇家团报道,辎重列车上运载着许多女公民,被认为是非法的行为。对这些人怎么处理——带她们到加来去?”——这些消息为的是让德国监听。
  所有的努力不用说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效。许多迹象表明:德国人信以为真。而现在整个精心制作的欺骗工程却处在危险的境地,就因为一个恶狠狠的间谍——一个戈德利曼还没逮到的间谍。统帅今天召见他自然也与此有关。
  他来到威斯敏斯特的人行道上,迈着碎步,走到大乔治大街2号的门口。站在沙袋墙边值勤的武装警卫检查了他的证件,然后挥手让他进去。他穿过大厅,下了楼梯,往丘吉尔的地下指挥部那儿走。
  仿佛是在一艘战舰上,从甲板往舱下走。为了抵御轰炸,指挥部屋顶上加了4英尺厚的混凝土,还有引人注目的钢板门,屋顶以古老的木料支撑。戈德利曼走进地图室,就看到一群表情严肃的年轻人从那边会议室出来。过了片刻,一位助手也跟着走出来,他看到了戈德利曼。
  “阁下,你来得非常准时,”那位助手招呼着,“他正等着你呢。”
  戈德利曼跨进小而舒适的会议室。室内铺着地毯,墙上挂着一幅国王像。电风扇在转动,驱散着室内的烟雾。丘吉尔坐在一张古老的桌子顶端,桌子明亮如镜。桌子的正中有一尊农牧神雕像——那是丘吉尔自己的一揽子骗术的象征:伦敦指挥部。
  戈德利曼决定不敬礼。
  丘吉尔说:“教授,请坐。”
  戈德利曼突然感到,丘吉尔并不是一个高大的人,可是他坐在那儿却完全是大人物的形象:双肩高耸,双肘撑着椅子的扶手,下巴低垂,双腿分开。他穿的是法官的黑色条纹服装——上身是黑色短夹克,下面是灰色条纹裤。夹克里面是闪闪发光的白衬衫,带蓝点的领带打着蝴蝶结。他身材结实,个子不高,大腹便便,但是握自来水笔的手指却很细长,透着文雅。他的皮肤白里泛红。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雪茄。桌子上放着许多文件,文件旁有一只杯子,里边盛的像是威士忌。
  他在一份打印报告上的空白处做批示,一边写写划划,一边还偶尔喃喃有声。对这位大人物,戈德利曼其实并不感到畏惧。在他看来,在和平时期,丘吉尔作为政治家可能是一个灾难。但是,他有着军队指挥官的素质,戈德利曼对此十分敬佩。(有人说丘吉尔是英国的雄狮,他谦虚地加以否认,说自己不过是有权吼叫而已。戈德利曼认为这一评价比较正确。)
  此刻他猛然抬起头。“这该死的间谍毫无疑问已经发现了我们的意图,是不是这样?”
  “阁下,这千真万确。”
  “你以为他跑掉了吗?”
  “我们跟踪到了阿伯丁。几乎可以肯定,他在前两天晚上偷船逃离了那里——可能逃往北海的一个接头地点。但是,他不可能离港多远,因为那里刮起了大风暴,也不大可能在风暴前就与德国潜艇相会。很有可能他溺水而死。我很抱歉,这方面还不能提供确切消息——”
  “我也感到遗憾。”丘吉尔说着似乎突然很生气,尽管不是在生戈德利曼的气。他离开了椅子,走到墙上挂钟那边,凝视着,好像对上面镌刻的字入了迷:维多利亚女王和女皇,劳工部,1889。接着,他开始在桌子旁边来回踱步,一边还自言自语,好像忘了戈德利曼就在一旁。戈德利曼听到了这位大人物的嘀咕,使他感到很吃惊,“这个矮胖子,背有点驼,来回踱步,什么也不管,只顾自己在想着……”丘吉尔仿佛置身在好莱坞电影中,演着自己编的戏。
  正如来得突然一样,他的举动也突然中止了。要说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古怪,却又看不到这种迹象。他坐下来,递给戈德利曼一份材料,说道:“德国在上周下达了这样的作战部署。”
  戈德利曼看着:
  俄国战线:步兵师:122个
  装甲师:25个
  混合师:17个
  意大利和 步兵师:37个
  巴尔干战线:装甲师:9个
  混合师:4个
  西线: 步兵师:64个
  装甲师:12个
  混合师:12个
  德国: 步兵师:3个
  装甲师:1个
  混合师:4个
  丘吉尔说:“西线的12个装甲师,部署在诺曼底海岸线的实际上只有一个师。党卫军的两个加强师,‘帝国’和‘阿道夫·希特勒’,分别部署在图卢兹和布鲁塞尔,目前看不出调防的迹象。教授,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我们的蒙蔽和伪装计划看来已经取得了成功。”戈德利曼回答,同时意识到丘吉尔对他的信任。他虽然在制造进攻加来的假象时有所推测,但是诺曼底这个地点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向他提过,就连他的舅舅特里上校也没有提过。当然,他还不知道进攻的日期——即盟军登陆的日期,但是他仍然感到心满意足。
  “绝对成功。”丘吉尔说,“他们感到扑朔迷离,捉摸不定。他们对我们的意图的最权威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可是……”——他停顿片刻,以示下面的话的分量——“可是,尽管有了这一切……”他拾起桌上的另一份材料,大声读着,“我们登陆能不能站得住脚,尤其是德军集结力量以后,仍然是成功和失败各占一半。”
  他把雪茄放下,语气特别柔和地说:“在整个英语世界,也就是自罗马帝国以来最文明的世界,我们已经调动了全部的军事力量和工业力量,花了四年的时间,结果只获得了一半成功。这个间谍要是逃走了,我们连这一半的成功也会丧失。这就是说,我们的一切都完了。”
  他凝视着戈德利曼,过了一会那文弱的手又拿起了笔。他说:“教授,不要把可能性带给我,我要你带给我的是‘针’。”
  说完他就伏案书写起来。戈德利曼稍停片刻,起了身,悄然离开了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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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2 13:13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五章



  露西突然间感觉到,这幢小屋小得可怕。她此刻正忙着早上的家务事——给炉子生火、煮麦片粥、整理房间、替小乔穿衣,那四堵墙壁似乎在向她逼来。小屋毕竟只有四个房间,由一条小通道和一道楼梯相连。你一走动非碰到别人不可。如果你站在那儿不动,就能听到每个人的动静:亨利在往浴盆里放水,戴维在滑下楼梯,起居室的小乔在对着玩具熊训话。露西不想碰到任何人,只想先有一会儿时间独自呆着,好让昨天夜晚的事化成记忆,再从眼前消失。这样她就无需做作,就举止自然。
  她估计,自己作假是做得不自然的,因为这不符合她的秉性,她也没有作假的经验。她竭力回想往日有没有对自己很亲近的人作假的情景,可是回想不起来。这并不是说她有多么高尚的道德准则——撒谎的念头倒也并不怎么使她感到烦恼,主要是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不诚实。
  戴维和小乔已经坐在餐桌旁吃早饭。戴维沉默不语;小乔嘴巴说个不停,他把说话完全当成了高兴的事;露西呢,什么东西也不想吃。
  “你不吃吗?”戴维随便问道。
  “我已经吃了一点。”看——她第一次撒了谎,而且这一句谎话倒并不生硬。
  大风暴使她那种幽闭恐怖症更加严重了。大雨滂沱,她透过厨房的窗户向外看,连车棚都很难看清。当连开门开窗都成了大事时,那种与世隔绝的感受是多么深刻。灰色的天幕低垂下来,迷雾阵阵,呈现的是永不消逝的黄昏。雨水在菜园的土豆拢之间淤积成了小河,草地也成了浅水池。房子外面的废屋檐下,雨水冲走了麻雀窝,鸟儿飞进飞出,一片惊慌。
  露西听到亨利下楼梯的脚步声,心情有所好转。她有理由相信,他一定很会骗人。
  “早上好!”费伯亲切地招呼着。戴维坐在桌旁的轮椅里,抬起头,挺高兴地点头作答。露西在炉台那里忙着。费伯注意到她面带内疚的神色,心里在犯着南咕。不过,戴维似乎没有注意到妻子的表情,费伯因此想到戴维可能感情很迟钝……至少对待妻子是那样……
  露西说:“坐下吧,吃点早饭。”
  “多谢了。”
  戴维说:“恐怕不能带你去教堂了,最多只能坐在家里听听收音机放的圣歌。”
  费伯这才想到,今天是礼拜天。“你们常去教堂?”
  “不是。”戴维回答。“你呢?”
  “也不。”
  “放牧的人,星期天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戴维说,“我想到岛那头去,看看我那位牧羊人。你的身体若能支撑得住,可以乘车和我一道去。”
  “我乐意去。”费伯答道。他正好借此机会去那儿侦察一番。他很想知道去那间有发报机的小屋该怎么走。“我来给你开车好不好?”
  戴维目光严厉地看着他。“我驾车驾得很好。”接着屋里出现了沉默的紧张气氛。过了一会,他说,“天气这么恶劣,认路只能凭记忆。我开车会更加安全。”
  “那当然。”费伯开始吃东西。
  “天气好不好对我都没什么两样,”戴维还在坚持,“我并不勉强你去,如果你觉得为难——”
  “不,我的确乐意去。”
  “睡眠还好吧?我没想到,昨晚你可能很疲倦,但愿露西没让你休息得太晚。”
  费伯控制着自己不看露西,不过从眼角里他看到露西脸色突变。“昨天一整天我都在睡觉。”他说话时尽量想把戴维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然而办不到。戴维注视着妻子。他心中有数了。她转过了身子。
  现在戴维可能有了敌意,而敌意或许会导致怀疑。不过,正如他先前断定的那样,这不至于引起多大的危险,可是说不定也会出现麻烦事儿。
  戴维似乎很快就显得若无其事了。他摇着轮椅,离开餐桌走向后门那儿。“我把吉普车开出车棚。”这句话好像是自言自语。他取下衣帽钩上的油布雨衣,披在头上,把门打开,摇着轮椅出了门。
  在开门的那一会儿,小厨房里刮进了雨水,地下弄湿了。露西关上门,身子哆嗦着,用拖把擦干地砖上的水。
  费伯伸出了手,摸着她的胳膊。
  “别这样。”她朝小乔那儿示意着。
  “刚才那会儿你真犯傻。”费伯对她说。
  “我以为他知道了。”
  “不过,你稍微想一想,你并不真的在乎他是不是知道,对不对?”
  “我还是有点。”
  费伯耸了耸肩。外面,吉普车的喇叭响个不停,像是很不耐烦。露西替他拿来了油布雨衣和橡胶靴子。
  “别和他谈论我。”她说。
  费伯穿上雨衣,往大门那儿走。露西跟着他,还把厨房门关上,避开了小乔。
  费伯手扶门栓,回头吻她。她也由着自己猛地吻他,然后回转身进了厨房。
  费伯冒着雨,跨过泥糊糊的一片地,纵身上了吉普车,在戴维旁边坐下来。戴维立刻开了车。
  车的设计完全考虑到没有腿的人驾驶的方便。手控油门,排挡自动化,在方向盘边上安了一根把手,这样用一只手也可以操作。驾驶座后面有个特别的分隔区,那里放着折叠起来的轮椅。挡风玻璃的架子上有支滑膛枪。
  戴维开车驾轻就熟,完全清楚行车的道路。所谓道路就是一带欧石南丛生的荒野,只是已被车轮碾得光秃秃的,车辙很深,积满了雨水。车子在泥地上行驶,滑个不停,而戴维似乎开得很惬意。他叼着香烟,显得过分神气,不过那种表情有点不合适。费伯恩忖着:或许他把开汽车当成了开飞机。
  “不捕鱼的时候,你干什么工作?”他叼着烟问。
  “搞文职的。”费伯答道。
  “具体是什么事?”
  “财政。不过是这台机器的一个齿轮。”
  “财政?”
  “是我的主要工作。”
  “工作有趣吗?”他问个不停。
  “还好。”费伯一门心思在编造谎言,“对于某项工程该花多少钱,我略知一二,不过我的大部分时间是用来查清纳税人是不是负担过重。”
  “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工程项目?”
  “从文件夹到飞机引擎,什么都有。”
  “啊,挺好的。我们人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为战争出一份力。”
  这样的话显然含有讽刺意味,可是戴维不明白费伯为什么没有表示反感。
  “我岁数大了,打仗不行了。”费伯说得很和蔼。
  “一战你参加了吗?”
  “那时又太年轻了。”
  “你真有运气。”
  “这倒确实。”
  车子已快到悬崖旁边,而戴维的速度并没有减慢。费伯突然有这样一种想法:说不定他是想断送两个人的性命。他赶忙把扶手抓住。
  “速度是不是快了点?”戴维问。
  “道路你似乎很熟悉。”
  “你有点担惊受怕的样子。”
  费伯对这话置之不理,戴维稍稍减慢了速度,好像达到了某种目的,他显然很高兴。
  费伯看到,这个小岛比较平坦,一片光秃秃的景象。地面稍有起伏,但见不到山丘。岛上的植物多为野草,以及一些蕨属植物和灌木丛,但几乎没有树木,很难抵挡住恶劣天气的袭击。费伯恩忖着:戴维·罗斯的羊群一定很强壮。
  “你结婚了吗?”戴维问得很突然。
  “没有。”
  “英明。”
  “啊,我可不知道。”
  “可以肯定,你在伦敦工作一定很出色,更不用说——”
  费伯对有些男人以吞吞吐吐的蔑视态度来谈论女人一向很反感。他断然插话说:“我以为,你的确生在福中,你有这样一位妻子——”
  “是吗?”
  “正是。”
  “一点也不丰富多彩,是吗?”
  “一夫一妻制有什么好处,我还没有机会去推敲。”费伯决定不再多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事情明摆着,戴维已经越来越恼火了。
  “应该说,你至少在表面上不像政府机关的财务人员,你没有裹着的雨伞,也没有常礼帽,对不对?”
  费伯勉强挂着一丝笑容。
  “你非常适合干笔头工作。”
  “我是骑自行车的,普通人。”
  “轮船遭难,你能死里逃生,你一定很坚强。”
  “谢谢。”
  “说你岁数大不能打仗,这似乎也不像。”
  费伯转过脸,盯着戴维。“你是什么意思?”他问了一声,口气很冷静。
  “前面就到了。”戴维说。
  费伯透过挡风玻璃向前方看去,只见那儿有一幢小屋,与露西住的小屋很相似。石头砌的墙,房顶用的是石板瓦,窗户很小。房子坐落在小山顶上,这是费伯在岛上见到的惟一一座小山,而且严格说来它还不大像小山。一眼看去,房子很坚实,很舒服。车子往顶上开去,绕过一小片冷杉和松树林。费伯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初为什么不把房子建造在绿树丛中呢?
  房子旁边有一棵山楂,风吹雨打,山楂花被污泥弄得斑斑点点。戴维停住车,费伯见他把轮椅打开,身体从驾驶位置移到轮椅上。如果有人要主动帮他的忙,他会反感的。
  房子的门是一块厚木板,上面没有锁。他们进了门,迎接他们的是一条黑白相间的牧羊狗。那条大脑袋的狗摇动着尾巴,但并没有叫。室内的陈设与露西那儿相同,不过气氛不一样,这里色彩单调,气氛冷清,也不大整洁。
  戴维领路往厨房那儿走,就见到羊倌老汤姆坐在旧式的烧柴炉子旁边暖手。他站起身来。
  “这是汤姆·麦卡维蒂。”戴维做了介绍。
  “见到你很高兴。”汤姆彬彬有礼。
  费伯和他握了手。汤姆个子不高,膀阔腰圆,那副面孔就像棕褐色的古老的手提箱。他头戴布帽,叼着带盖的欧石南烟斗,烟斗特别大。他握手很有力量,手上的皮肤粗糙得像砂纸。他生着大鼻子。汤姆说话时苏格兰口音很重,费伯听起来非常吃力。
  “希望不要给你们添麻烦,”费伯说,“我到这儿来不过是随便转转。”
  戴维摇着轮椅到了桌边。“今天上午我看是干不了什么事了。汤姆——随便看一看就可以了。”
  “好的,先喝点茶再出门。”
  汤姆倒了三杯浓茶,每只杯子里还加了点威士忌。三个人坐在那儿,静静地呷着茶。戴维在抽香烟,汤姆悠悠地吸着大烟斗。费伯认为,他们俩肯定是这样度过了大部分时间:一边抽烟,一边暖手,寡言少语。
  喝过茶以后,汤姆把杯子放在洗涤槽里。那是石砌的槽子,很浅。接着他们就出门上了吉普车。费伯在后排坐下来。这一次戴维开车开得很慢,那条名叫鲍勃的牧羊狗跟着车子跑并不费多大力气。这一带的地形戴维非常熟悉。他满有信心地把握住方向盘,在开阔的草地上行驶,一次都没有陷进沼泽地。那些羊看上去很凄惨,身上的毛淋得透湿,有的挤在凹陷处,有的紧挨在荆棘丛边,有的躲在避风坡那儿,都显得没精打采,连草也不肯吃。甚至那些小羊羔也都偎依在母羊的肚子下,一动也不动。
  费伯在注视那条狗,只见它站在那儿听着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它就径直往前跑。
  汤姆也一直在注意地看着狗,他说:“鲍勃发现了什么情况了。”
  吉普车跟在狗的后面,行驶了四分之一英里便停下来。费伯听到了大海的波涛声。此时他们已快到小岛北端。鲍勃站在溪谷边,他们下了车,听到了牧羊狗所听到的动静,那是一只羊在痛苦地哀鸣。他们走到溪谷边缘,向下面查看。
  在他们下面20英尺左右的地方,那只羊侧身躺在陡坡上,摇摇欲坠,一只前腿蹩得很厉害。汤姆谨慎地往下走,认真查看了那只前腿。
  “今晚有羊肉吃了。”他大声叫着。
  戴维取出车上的滑膛枪,把枪沿着坡滑下去。汤姆接着枪,把羊打死了。
  “要不要用绳子把它吊上来?”戴维问。
  “好哇——不过,我们的客人如果肯下来帮个忙,就不用绳子了。”
  “一定的。”费伯应答道。他小心地下坡,到了汤姆站的地方。他们俩一人拖一条腿,把羊拖到了坡地上。途中,费伯的雨衣给灌木丛刺绊住了,他差点摔倒。他用劲拽着雨衣,只听一声很响的撕破声,雨衣从刺上被拉了下来。
  他们把羊扔上了车,车子又继续行驶。费伯感到肩膀上湿漉漉的,这才意识到雨衣的背面大部分可能被撕扯掉了。他说:“这件雨衣怕是给毁了。”
  “也是为了干正正当当的活嘛。”汤姆替他解围。
  他们很快就回到汤姆的小屋。费伯把雨衣脱下来,那件湿透了的外衣也脱了下来。汤姆把外衣放在火炉上,让它烘干。费伯也坐在炉子旁。
  汤姆把水壶放在炉火上,就上了楼去取威士忌。费伯和戴维都在暖着湿手。
  一声枪响,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费伯跑到客厅,又跑上楼。戴维跟在后面,把轮椅停在楼梯口那儿。
  费伯发现,汤姆待在一间空荡荡的小屋里,身子斜靠着窗子,拳头对着天空挥舞。
  “没打中。”汤姆说。
  “什么没打中?”
  “老鹰。”
  待在楼下的戴维哈哈大笑。
  汤姆把滑膛枪放在一只薄纸板柜旁边,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威士忌,走在前面下了楼。
  戴维已经回到厨房,待在炉子旁。他的思路又转到了羊身上。他说:“这是我们今年失去的第一只羊。”
  “是啊。”汤姆应道。
  “今年夏天,溪谷那一带要围上篱笆。”
  “好的。”
  费伯感到,气氛有些变化:眼下的气氛与先前有所不同。他们虽然照样坐在那儿喝酒抽烟,可是戴维像是心神不定的样子。费伯发现他有两次在盯着自己。
  后来,戴维终于开了口。他说:“汤姆,这宰羊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好的。”
  戴维和费伯走了,汤姆并没有起身送行,倒是那条牧羊狗送他们到了门口。
  戴维从挡风玻璃架上取下滑膛枪,重新装进子弹后,把枪放回原处,这才开着吉普车走了。返回的途中,他的情绪又有了波动,说来很奇怪,他变得爱闲聊了。“我驾驶过喷火式战斗机,真是可爱的‘风筝’。每个机翼上配置了4门机枪——美国布朗宁机枪,一分钟能发射1260发子弹。德国飞机却宁可装加农炮,当然——他们的‘米109’型飞机只装两挺机枪。加农炮的摧毁力量更大些,但是我们的布朗宁速度更快,命中率更高。”
  “是吗?”费伯说得挺客气。
  “他们后来在‘旋风式’上配置了加农炮。不过,正是‘喷火式’为英国打了胜仗。”
  听了这番吹牛,费伯不由得恼怒了。他问道:“你击落了多少架敌机?”
  “我在训练时失去了双腿。”
  费伯扫了一眼他的面孔,那张脸毫无表情,似乎拉得很长,皮肤绷得像是要裂了一样。
  “我到现在连一个德国人也没打死过。”戴维说。
  费伯已经高度警惕了。戴维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迹象或者有些什么推测,费伯对此一无所知。眼下,他毫无疑问是发现了什么不正常的东西,不仅仅是头天晚上他妻子的所作所为。费伯稍稍侧着身子,面对戴维,用脚踩着离合器稳住自己,右手轻轻搭在左前臂上,等待时机。
  “你对飞机是否感兴趣?”戴维问。
  “没兴趣。”
  “这已是全国范围内的业余消遣,我是说——观察飞机,如同观察鸟一样。人们还买这方面的书,上面说明了如何识别飞机。整个下午他们就躺在那儿,用望远镜观察天空。我以为,在这方面你可能是个爱好者。”
  “为什么?”
  “你说什么?”
  “你怎么会认为我可能是个爱好者?”
  “哦,我也说不清。”戴维停下了吉普车,点了一支烟。此刻他们位于小岛的中间地带,离汤姆那儿和露西那儿都有5英里。戴维把火柴往地下一扔,说道:“或许凭的是我发现了那些胶卷,就在你的上衣口袋里——”
  他说着就把燃着的香烟对着费伯的脸上扔,同时伸手去取挡风玻璃上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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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欧文·隆美尔早就知道:他和海因茨·古德里安①之间要发生争执是不可避免的。

  ①海因茨·古德里安(Guderian,Heinz,1888-1954):德国将军,坦克专家。1938年受命指挥德国机械化部队。1941年苏军反攻,他率军撤退,希特勒将他免职。1943年重任装甲军总监。1944年发生谋杀希特勒事件以后,他任代理参谋总长。

  隆美尔憎恨那些普鲁士贵族军官,古德里安正是那种军官的典型。他们相识已有一段时日,早先都指挥过哥斯拉尔猎鸥营,后来又相逢在波兰战役。隆美尔离开非洲时,知道战役已经失利,就推荐古德里安接替他的指挥。但是他的计划没有成功,推荐当即遭到了否决,因为那时的古德里安已失去了希特勒的欢心。
  隆美尔认为,这种将军坐在大酒吧里喝酒也会把丝绸手绢放在膝盖上,免得裤子的折缝受损。他能当上军官是因为他父亲当过军官,祖父是个富翁。隆美尔是中学教师的儿子,他只用了四年时间从中校晋升为陆军元帅。他不属于军事特权阶级,对军事特权阶级也不以为然。
  此刻他两眼正盯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将军,只见他在呷着从法国罗思柴尔德家族掠夺来的白兰地。隆美尔的指挥部设在法国北部的拉罗什居易昂。古德里安和他的密友冯·格尔将军来这儿是要告诉他该如何部署他的部队。隆美尔对这一类造访的态度是从失去耐心一直发展到大发雷霆。在他看来,参谋总部来这儿应该提供可靠的情报,提供常规的军事补给。可是他从自己在非洲的作战经历来看,他们在这两方面都不够格。
  古德里安修着整齐的浅色小胡须,眼角眉梢间露出深深的皱纹,给人的感觉是好像始终挂着微笑。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这不能让身材矮小、样子难看而又秃顶的人感到亲切(隆美尔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他显得很轻松。战争到了这个阶段,凡感到轻松的德国将领都肯定是傻瓜。他们刚刚吃完了一顿无可挑剔的午餐,吃的是小牛肉,喝的是南方的酒。
  隆美尔看着窗外,只见雨水吧嗒吧嗒地从欧椴树上滴落在院子里。他在等待古德里安先说话。这位将军终于开了口,他显然一直在思考如何以最好的方式陈述自己的观点。他想好了,决定从侧面谈起。
  他说:“英国第九集团军、第十集团军正和土耳其部队在土耳其向希腊边境集结;在南斯拉夫,其游击部队也在集结;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军队正准备入侵里维埃拉;俄国部队似乎要采取两栖作战,入侵瑞典;在意大利,盟军准备进军罗马。另外,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动作——在克里特,一位将军遭到绑架;里昂那里一位情报官员被暗杀;在罗德斯,一座雷达站遭到袭击;雅典那里,一架飞机因油砂被蓄意磨损而坠毁;萨格瓦格那里遭到南非突击队的袭击;塞纳河布伦港一家氧气厂发生了爆炸;阿登那里出现了一列火车越轨事件;布森的一个油库失火……类似的情况还可以列举一些。形势很清楚,我们占领的地区,破坏和叛乱活动有增无减。我国边境一带,敌人入侵的准备工作比比皆是。谁都不会怀疑:今年夏天,盟军将会发动大规模的攻势。我们同样相信:过去的那些小规模的动作,其目的是混淆我们的视听,使我们摸不清发动进攻的地点究竟在哪里。”
  将军稍停片刻。这一番课堂式的说教,隆美尔听了非常恼火。他乘机插了话:“正因为是这样的局面,我们要有个参谋长,分析这些情况,对敌人的活动做出估价,然后订出未来的行动计划。”
  古德里安笑了笑,态度宽容地说:“我们还必须了解,这一类臆测有其局限性。我相信,敌人从什么地方发动攻势,你有自己的看法。各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在战略上,我们一定要把可能是错误的猜测也纳入统筹考虑之中。”
  隆美尔现在总算明白这位将军兜圈子说了半天究竟是什么目的。他想在对方做出结论之前大声表示自己不同的看法,但还是竭力控制住了。
  “你手下有四个装甲师,”古德里安接着说,“亚眠那里是2师,鲁昂那里有116师,康城有21师,党卫军2师在图卢兹。冯·格尔将军已经向你提出了建议:这些部队的集结地点应当远离海岸线,而且要集结在一起,以准备在任何地方进行快速反击。这的确是最高统帅部的一个战略原则。然而,你不仅否定了冯·格尔的建议,而且实际上也已经调动了21师,部署在大西洋海岸——”
  “不仅如此,另外三个师也要尽快部署到海岸线,”隆美尔大叫起来,“你们这些人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盟军控制空中局势’,他们一旦入侵,再大规模地调动装甲部队谈何容易。所谓运动战也不可能。到时候盟军在海岸登陆,你那些宝贝装甲部队还在巴黎,那他们就永远待在巴黎好了——让皇家空军卡在那儿,一直等到盟军部队进军圣·米歇尔大街。我了解他们——他们就那样对付过我,而且对付了两次。”隆美尔喘了口气,接着说,“要装甲部队集结起来作为机动力量等于使他们陷入无用之地。他们无法反击。对敌人入侵的回击必须在海滩上进行,因为那正是敌人战斗力最弱的时候,也正是我们将其赶回大海的时候。”
  在谈到自己的战略防御时,隆美尔心平气和一些。他说:“我已经设计了水下障碍,加强了‘大西洋天然屏障’,部署了雷区,在后方防线上,凡有可能降落飞机的草坪上都打了桩。不在训练时,部队全部用来构筑防御工事。
  “我的装甲师一定要调到海岸线一带;最高统帅部的后备部队应该在法国重新部署;东线的党卫军第九师、第十师应该调回来。整个战略部署应该是:阻止盟军在海滩建立滩头堡,因为他们一旦有了那样的阵地,这次作战就失利了……也许,整个战争也就完了。”
  古德里安身子前倾,眯着眼睛,带着令人恼怒的笑意说:“照你的意思,从挪威的特罗姆瑟,到伊比利亚半岛,再到罗马,这整个欧洲海岸线都要部署部队进行防御,那么多部队从哪儿来?”
  “这样的问题早在1938年就该提出来才是。”隆美尔喃喃地说。
  隆美尔一向不问政治,人人皆知,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大家都感到吃惊,一时间出现了难堪的寂静。
  冯·格尔打破了紧张气氛,“元帅,照你的看法,敌人会从什么地方发动攻势?”
  隆美尔一直在等待这样的问题摆到桌面上。他说:“直到前不久,我还相信这样的说法:即进攻地点是在加来海峡。但是,上次和元首在一起议论时,他认为是诺曼底。他的看法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的直觉,对论证的精确分析,都使我难以忘怀。因此,我认为装甲部队应该部署在诺曼底海岸沿线,在索姆河口那里可能要安排一个师——而且要由其它部队负责对他们支援。”
  古德里安连连摇头,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这样风险太大。”
  降美尔威胁着说:“这场争论我准备报告给希特勒。”
  “你也只好那么办了,”古德里安说,“因为我并不赞同你的计划,除非——”
  “什么?”隆美尔不胜惊讶,这位将军的立场可能很成问题。
  古德里安身子稍稍动了动,对于像隆美尔这样死硬派对手,他实在不肯做出让步。“你大概也知道:元首正期待一位卓有成效的特工从英国来的情报。”
  “记得,”隆美尔点点头,“是‘针’。”
  “对。已经向他布置了任务,要他了解巴顿指挥的美国第一集团军在英格兰东部的实力。如果他了解到——我肯定他会的——那支集团军阵容强大,战斗力很强,并且准备行动,那么,我将继续反对你的部署计划。不过,如果他发现美国第一集团军仅仅是个骗局,实际上是小部队佯装成入侵部队,那我就得承认,你的论点是正确的,你就部署你的装甲部队。我这是个折衷的意见,你是否同意?”
  隆美尔把大脑袋点了点,表示同意,还说:“那么谁是谁非就取决于‘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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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2 13:10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三章



  费伯眼睛睁着。他在床上躺了一天,仍然觉得需要睡眠,可是思想还特别兴奋,反复思考着种种可能性,想像着各式各样的行动方案……他想女人,也想家。
  眼看着就要逃出境外,他对家乡的回忆使他感到又痛苦又甜蜜。他想到了许许多多:香肠那么肥厚,可以一片一片地吃;公路上靠右侧行驶的汽车;高大的树林,真正高大的树林;他尤其想到了自己的母语——词汇那么准确有力,辅音铿锵,元音纯正,动词置于句尾,应该是这样,既表明一句话的终结,又表达了全句的重点。
  回忆达到高潮时,他又想到了格特鲁德:她的脸在他的脸下,他吻去了那脸上的脂粉,她满足地紧紧闭上眼睛,又喜悦地睁开,凝视着他,多么狂热而持久……
  别傻了。他已经清心寡欲地生活了七年,而她却毫无理由也像他这样生活。费伯走了以后,她说不定有了十几个男人。也许她死了:被英国皇家空军炸死了;要么死于狂人之手,因为她的鼻子多长了半英寸;要么由于实行灯火管制,她因车祸身亡。无论怎么说,她很难还记得他,他可能再也不能与她相见了。但是,她是他重要的一个方面,代表着……他所要回忆的一个方面。
  在正常情况下,他不允许自己沉溺在感情中。任何时候,他都保持着冷酷的秉性,他不断地在这方面修炼。这是他的护身之道。不过眼下即将大功告成,他感到很惬意。这并不是说要放松警惕,而是头脑中至少可以有点幻想。
  只要风暴不停,他就有安全保障。到星期一那天,只要用汤姆的发报机与德国潜艇取得联系,艇长准会在天一放晴就派一只小舢板到海湾。假如风暴在星期一以前停下来,情况就有点复杂了;那条供给船会开过来,戴维和露西很自然地要他乘小船返回大陆。
  露西那么栩栩如生地进入了他的想像之中,他无法控制。他看到,当他为她包扎拇指的时候,她那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楼梯上,她走在他的前面,尽管穿的是并不合身的男人衣服,那身体轮廓依然优美;浴室里,她裸体站在那儿,胸脯是那么丰满。他渐渐地想入非非了:她欠下身子,越过绷带吻他的嘴;楼梯道上,她回转身挽着他的胳膊;从浴室出来,她把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他在小床上坐立不安,咒骂着这种想像,因为这使他如入梦境,而且让他受着自懂事以来不曾受过的煎熬。
  作为情人,他获得了成功。他回想着玩过的女人:安娜,葛雷琴,英格里德,那个美国姑娘,斯图加特那里的两个娼妓……究竟有多少他也记不清,但也不会超过20个吧。当然,他想到了格特鲁德。
  但是他以为: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和露西媲美。他不禁懊恼地叹着气。他曾让这个女人对他产生好感,这是因为他即将回国,而且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那么小心翼翼。他对自己仍然感到恼怒,因为这毕竟违反了行动准则。不到任务完成,他不该有懈怠情绪。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没有完全完成,还没有。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如何避免乘那条供给船回到大陆去。对付的办法,他想到了好几种:最好的方案或许是亲自去接小船,编造些谎言打发走船夫,岛上那几个人对他也无可奈何。他可以谎称,他是乘另外一条船来拜访罗斯一家的;说他是他们的亲戚,或者说是观鸟的人……怎么说都无妨。此时犯不着花过多的精力去想这种琐事。等到后来,天气好转,他就会另选出路。
  说实在的,他也没有多大的难题了。这么一个孤岛,离大陆有好几英里,岛上只有四个人——藏身在这样的地方真是万无一失。现在,他要想离开英国,就像跨过小孩子的围栏一样轻而易举。回头想想自己的经历和杀死的那些人——五个地方军成员、火车上约克郡那小子,德国反间谍机关的情报员,他感到此刻的处境已稳如泰山了。
  一个老头子,一个残疾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娃娃……干掉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露西躺在床上,也同样醒着。她在听着动静,动静还真不少。天气本身就是一支管弦乐队:屋顶上雨点的鼓声,屋檐上大风劲吹的笛声,海滩上海浪搏击的轰咚的舞步声。连这幢老房子里各种接头的地方也因为与风暴搏斗而在嘎吱嘎吱地呻吟。房间里响声更多:戴维的呼吸声缓慢而有规律,当服下两倍剂量的安眠药时,他睡得很沉,呼吸声很响,但从来不发出鼾声。小乔挺舒服地睡在那边墙旁的折叠床上,他的呼吸声快而短。
  露西想:这些响声使我不能入眠;紧接着的念头是——我是在把谁当成傻瓜?她睡不着,原因在亨利:亨利看到过她裸体的身子;给她拇指上绷带时轻柔地摸过她的手;他现在躺在隔壁的房间里,或许睡得很沉吧。
  关于他自己的情况,他没有向她说什么,只知道他没有结婚。她不知道他出生在哪儿——听他的口音也很难得到什么线索。他甚至连以什么为生都没有提到,尽管她以为他一定是个什么专业人员,可能是牙科医生,或者是个军人。作为一个律师,他并不那么迟钝;作为一名记者,他又机警过分;医生对自己职业的保密从来不会超过五分钟;要说他是个出庭律师,他并不那么富有;要说他是个演员,他又显得拘谨有余。因此,她断定他是个军人。
  她不清楚:他一个人生活吗?要么与他母亲在一起?或是与一个女人生活?他不钓鱼时穿什么衣服呢?他有汽车吗?对,他会有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汽车。他开车也许开得很快。
  她的思绪又回到戴维那辆双座的车子上。她赶紧闭上眼睛,死死闭上,免得想到那可怕的噩梦。想想别的吧,真该想想别的东西。
  她又想到了亨利。她发现——并承认——这样的事实:她想与他做爱。
  那只是一种愿望,在她看来,这种愿望折磨男人而不是女人。一个女人碰到一个男人,可能很快会发现他很俊美,想更了解他,甚至可能与他相爱;但是她并没有立刻产生那种肉体的欲望,不会的,除非她……处于非正常状态。
  她心想,这有点儿可笑,她要与之做爱的是她的丈夫,而不是随便入门的第一个男人。她对自己说:她还不是那种人。
  但无论怎么样,随便想一想也很惬意。戴维和小乔都睡得正酣。她如果下了床,不会受到任何阻拦,越过楼梯平台,到他房间,上床待在他身边……
  阻挡她的行为的没有别的,只有品性。她受过良好的教育,生在体面的家庭。
  如果真的要发生那种事,她宁可选择像亨利那样的人。他一定很和善,很文雅,很会体贴人。他不会因为她像一个马路女郎那样主动而看不起她。
  她在床上翻转了身子,笑自己有点傻。他是不是看得起她,她怎么可能知道呢?她认识他仅仅才一天,而这一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但是,让他再看一看自己也挺好。先前他对她说些赞美的话也挺有意思的。
  她动了一下腿,一股暖流传遍了她的全身,她叹了口气。这实在是毫无道理,该睡觉了。今天晚上不可能与亨利,也不可能同其他任何人做爱。
  然而,她带着那种想法下了床,往门口走去。
  费伯听到楼梯口的脚步声,本能地警觉起来。
  他立即驱走了盘踞在他脑中的那些无聊的杂念。他双脚轻轻落在地板上,从被子里溜出来,一声不响走到房间那一头,站在窗户边的阴暗角落里,右手握住匕首。
  开门的响声,人室者的脚步声,关门的声音,他全都听到了。这时候,他开始沉思,而不立即做出反应。来人如果要谋害他,那得让门开着,以便迅速逃跑。他有千百条理由相信:想谋杀他的人不可能在这儿找到他。
  他把这个想法抛在一边——他已经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风声稍停了片刻,他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和气喘声,都来自他的床边。他已清楚地看到入室者的确切位置。他向前移动。
  他把她按在床上,脸朝下,匕首对着她的咽喉,这才发现入室者是个女人,一刹那间便认出来是她。他把她松开,伸手扭开床边小桌上的电灯。
  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的脸惨白。
  他藏起了匕首,免得让她看见。
  “对不起,我……我还以为是个夜盗呢。”费伯说。他知道说起来一定很可笑。
  “请问,夜盗会从哪儿来?”她的脸上恢复了红晕。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旧款法兰绒睡衣,眼睛大大地睁着。“你简直美极了。”费伯轻轻地说。她闭上了眼睛。
  他们疯狂地开始了做爱……
  露西没有一点罪恶感,仅仅是满足。她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她还看见他身上有伤疤……
  天亮两个小时以后,她离开了他的身体。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响声,她似乎突然想了起来:这房子里有她的丈夫,还有她的儿子。费伯本来想对她说,她丈夫知道了,或者有什么想法,他和她丝毫用不着担心;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而让她走。她再次吻了他,吻得情意缠绵。然后她站起身,把身上的睡衣皱了的地方平整了一番,出了门。
  他一往深情地目送着她,心里思忖:她真不错。他仰卧在床,两眼盯着天花板。她很幼稚,很单纯,但不管怎么说,她很温存,很棒,说不定他会爱上她呢。
  他起了床,从床底下取出了胶卷和匕首。他不知是否还要把这些东西放在身上,因为白天说不定还会同她做爱……他决定把匕首佩在身上——不佩匕首就好像身上没有穿衣似的。把胶卷放到别的地方去吧。他把胶卷放在衣柜顶端的抽屉里,用证件和钱包掩盖在上面。他非常清楚,他已经违犯了原则。但是,他肯定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自己有权利享受一下女人。再说,她或她丈夫不大可能看到照片,就算他们看到了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又能有什么作为?
  他躺倒了又爬起来。多年来的训练绝对不允许他冒这样的危险。他把胶卷和证件放到了上衣口袋里。现在他心情好了些,可以更放心地松弛一下了。
  他听到了孩子的吵闹声,露西下楼的脚步声和戴维轮椅的拖曳声。他该去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早饭。这没什么。此刻,他怎么也不想睡觉了。
  他站在窗前,大雨如注,天气依然恶劣。后来他听到了浴室开门的响声。他戴上了浴帽,进了浴室修面。他使用了戴维的刀片,事先并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
  现在这似乎已经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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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2 13:09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二章



  布洛格斯驾着一辆征用的森比姆·塔尔博特汽车,车子的引擎已加大了马力。他不顾危险,一整夜都在风驰电掣般快速前进。苏格兰高地的公路弯弯曲曲,很陡,由于下了雨,路又很滑。有些地方的洼地积水有两三英寸。挡风玻璃上雨水不停地流淌。有些地方的山顶比较开阔,那一阵一阵的狂风似乎要刮翻汽车,让它倒向路旁湿淋淋的草地。布洛格斯坐在车里,身子前倾,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刮雨器扫清的那一小块玻璃的前方,借着与昏暗和大雨搏斗的前车灯光,把握方向,一英里又一英里地前进。车子刚行驶到爱丁堡北面,他就轧死了三只野兔。车轮碾过小动物的身子,那种颠簸使他感到一阵恶心。他仍然不减速,只是行驶了一会觉得有点费解:野兔通常在夜晚四处奔跑吗?
  紧张的驾驶使他感到头疼,坐立的姿势也引起了腰酸。他还感到饥饿。他把车窗打开,想用凉风来保持头脑清醒,可是雨水灌了进来,他只好立刻把窗户关上。他的心思转到了“针”,或者是费伯,或者是现在他使用的另外什么名字:一个微笑的青年人,身穿运动衣,手捧奖杯。的确,在这场长途赛跑中,费伯至今是个领先者。他领先了48个小时,他有有利条件:只有他知道自己要跑的路线。布洛格斯真想和他举行一场比赛,只是赌注不能这么大,大得这么惊人。
  他想,如果他真的和这个人面对面相逢,他该怎么办。那就先发制人,免得他先动手。可是费伯是个行家,对这种人你可马虎不得。搞间谍的人,大多数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他们是受挫的左派或右派革命分子,是那种想像中认为间谍工作光彩非凡的人,是贪婪的男人、有色情狂的女人或者敲诈勾当中的牺牲品。真正的职业间谍并不多,但的确有危害性,他们决不讲仁慈。
  车子到了阿伯丁时离天亮还有一两个小时。大街的灯光加了伪装,显得很暗,但是他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对街灯充满了感激之情。他不知警察局在什么地方,街上也没有人给他指路。他只好开着车兜圈子,后来看到了熟悉的蓝灯(也很暗淡)。
  他停下车,冒雨跑进那幢房子,那里已有人在等他。戈德利曼已经电话通知了这边,他现在的确像个高级军官了。有人把布洛格斯带到了艾伦·金凯德的办公室。艾伦·金凯德是侦探警长,五十五六岁光景。办公室里另外还有三名警官。布洛格斯和他们一一握了手,很快就忘了他们的名字。
  金凯德说:“你从卡莱尔来,这么快就到了,神速啊。”
  “差点连命也搭掉了。”布洛格斯说着就坐了下来。“能不能弄点三明治……”
  “没问题。”金凯德把头探到门外说了些什么。他对布洛格斯说,“一会儿就到。”
  办公室四壁刷成灰白色,木板铺的地,家具简朴而实在: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档案柜。布置非常单调:没有画像,没有装饰品,没有任何的个人风格。地板上放着一托盘的杯子,用过还没有洗。室内烟味弥漫。这个办公室里好像有人整夜在工作。
  金凯德蓄着小胡子,头发稀疏灰白,戴着眼镜。他身材高大,看上去很能干,身穿衬衫,挂着背带。他说话是地方口音,正如布洛格斯一样,这是一种逐步晋升的标记——不过从年龄上看,他的晋升比布洛格斯要慢。
  布洛格斯问:“关于这桩案子,你们知道多少?”
  金凯德说:“不多。不过,你的上司戈德利曼的确说过:至少伦敦的凶杀案是这个人罪行的一部分。我们还知道你属于哪一个部门。因此对这个费伯,我们可以据理做出判断……”
  “目前你们已经做了哪些工作?”布洛格斯问。
  金凯德把脚跷到了办公桌上,说:“他两天前到了这儿,是吧?在那个时候我们就着手进行搜查。我们有他的照片——我以为,这一带的警察都有他的照片。”
  “是这样的。”
  “我们搜查了旅店、饭店、火车站和公共汽车站,我们并不知道他那时已经到了这儿,但我们的搜查工作还是很彻底。不用说,我们没有查到。当然,我们还要搜查。不过,据我的看法,他到了阿伯丁后很快就走了。”
  一位女警察送来一杯茶,一块奶酪很厚的三明治。布洛格斯向她道了谢,贪婪地吃起来。
  金凯德接着说:“今天早上,第一列火车还没有开,我们就派了个人到火车站,汽车站那里也派了人。因此,他要想离开这儿,除非是偷了车逃走,要么就是搭了车。而我们并没有接到有关盗车的报告,估计他是搭车——”
  “也可能出海逃走。”布洛格斯咬着全麦面包说。
  “那天离港的一些船只不大,不可能让他偷乘出海。从那以后,风暴降临,当然什么船也没有出海。”
  “有偷船的吗?”
  “没有任何报告。”
  布洛格斯耸耸肩,说道:“如果不能出海,船主就不会到码头那儿——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等风暴停息之后才能发现有没有船只失窃。”
  办公室里有一个警官说:“长官,这一点我们没想到。”
  “是没想到。”金凯德说。
  布洛格斯建议:“或许可以叫港务长查看一下,那些经常停泊的船只有没有失窃。”
  “同意你的意见。”金凯德说着就拨电话。过了一会,他在电话中说:“道格拉斯船长吗?我是金凯德。嗯,我知道,文明的人此刻都在睡觉。还有桩最糟糕的事呢——我想要你冒雨跑一趟。对,你明白我的意思……”金凯德用手捂住了话筒,“你可知道,人们是怎么议论海员的语言吗?一点不错。”他又对着电话说,“凡经常停泊船只的地方都要走一趟,发现船不在通常位置的就记下来。有的船是合法出海当然不府管了。把那些船主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如果有他们的电话,也把号码告诉我。嗯,嗯,知道了……给你来两杯。好,给你一瓶。也祝你早安,老朋友。”他放下了电话。
  布洛格斯笑了笑,问:“他是不是难说话?”
  “要是什么都依他,我得用警棍,那么我这把交椅也坐不成了。”金凯德接着认真地说,“他要跑半个小时,然后我们要花几个小时查找各个地址。我虽然认为那人是搭车逃跑的,但现在这么做也值得。”
  “我也认为值得。”布洛格斯说。
  门开了,一个穿便服的中年人来到办公室。金凯德和他的警官都站了起来,布洛格斯也站了起来。
  金凯德做了介绍:“先生,早上好。这位是布洛格斯先生。布洛格斯先生,这是理查德·波特。”
  他们握了手。波特脸膛红润,蓄着精心修剪的胡须,身穿双排扣驼色外衣。“你好。我就是那个讨厌的家伙。你们要搜查的人,是我让他搭的车,到了阿伯丁。说出来实在难为情。”他说话不是当地口音。
  布洛格斯说:“你好。”初次见面,波特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他会让一个间谍搭他的车走过半个英国。但是,布洛格斯以为:他表面上头脑简单,一副热心肠的样子,说不定也有机敏的思想。他竭力耐着性子——他自己在几个小时前也同样犯着令人难堪的错误呢。
  “我听说那辆莫利斯车被扔掉的事,也就是在那个地方让他搭的车。”
  “他的照片你见过吗?”
  “见过,当然见过。我没有仔细看清那家伙的面孔,因为途中大部分时间是在夜里。但是,当时在引擎盖下,打着电筒的时候,我的确把他看得很清楚;后来到了阿伯丁更清楚了,因为那时天已经亮了。如果我看到的只是照片,那我说那人可能是他;可是如果说起他搭车的地方——那个地方离找到莫利斯车的地点如此之近,我可以说那人就是他。”
  “我赞成你的说法。”布洛格斯说。他思考了一会,不知道这人还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情况。他问道:“你对费伯这个人有什么印象吗?”
  波特脱口而出:“我觉得他非常疲倦,很紧张,但很坚定。在那种情况下,他是这样。还有,他不是苏格兰人。”
  “说一说他的口音好吗?”
  “没什么特征。口音——有点像是伦敦附近某个小公立学校的人的口音。与穿的衣服很不相称,明白我的意思吧。他穿的是工装。还有一件事,那是在同他谈话以后才注意到的。”
  金凯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替他们上茶。他们都接了茶。警长往门口那儿走。
  “你们谈些什么?”
  “啊,谈得不多。”
  “可是,你们在一起待了好几个小时——”
  “他在车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把我的汽车修好了——不过是线路上出了问题,只是我怕我在机器方面无能为力,后来他对我说:他的车在爱丁堡那里坏了,他要到班夫去。还说,他并不想经过阿伯丁,因为他没有禁区通行证。我恐怕……我对他说过,叫他不用担心。还说过,真要是受到审查,我一定为他担保。你看,我真是糊涂到家了——只是因为我感到欠了他的情。你知道,我遇到了麻烦,他帮我解了难。”
  “先生,谁也没有责怪你。”金凯德说。
  布洛格斯却在责怪他,不过没有把话说出来。他反而这样说:“见过费伯的人当中,很少有能把他的外貌向我们说出来的。你能不能认真想一想,对我说一下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醒过来时,样子像个军人。”波特说,“他很注意礼貌,样子很聪明,握手时很有力量。在握手时我注意到了。”
  “还有什么?”
  “还有一点,就是他醒来的时候……”波特满面通红,脸皱成一团,“他用右手摸着他的左臂,就这样摸的。”他边说边示范了动作。
  “这能说明一点问题,”布洛格斯说,“他的匕首就藏在那儿,是一把袖珍匕首。”
  “别的恐怕没什么了。”
  “他还说过,他要到班夫去。这说明他不会去那里。我可以肯定,是你先告诉他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以后,他才说要到班夫去的。”
  “恐怕是。”波特说,“对,正是那样。”
  “他的目的地要么是阿伯丁,要么是往南边。他说过要到北边,可能并不会去。”
  “这么翻来覆去地估猜,解决不了问题。”金凯德说。
  “有时候也能有作用。”——金凯德肯定不是傻瓜——“你有没有对他说过,你还是个地方官?”
  “说过。”
  “就因为你说了,他才没有杀你。”
  “我的天啦!这为什么?”
  “他知道,杀了你,人们就知道你失踪了。”
  门又打开了,进来的人说:“你要的情况已经搞清楚了,希望这对你大有用处。”
  布洛格斯咧着嘴笑了。不用说,来人就是港务长——小个子,白头发剪得又短又整齐。他嘴上叼着个很大的烟斗,身穿颜色鲜艳的铜扣上装。
  金凯德说:“船长,请进。身上怎么弄得这么湿?下雨了就不该出门呀。”
  “去你的吧。”船长一句回嘴给房间带来了欢乐的气氛。
  波特招呼着:“早上好,船长。”
  “早上好,阁下。”
  金凯德问道:“有什么情况?”
  船长把帽子脱下,抖掉帽顶上的雨滴。他说:“‘玛丽二号’不见了。那天下午来了风暴,我亲眼看到它进了港。我没有看到它启航,而且我知道那天它不会再出海。看样子,它到底还是出了海。”
  “船主是谁?”
  “塔姆·哈夫彭尼。我打电话问了。那天他把船停泊以后就走了,从那以后就没有去那儿。”
  “是什么样的船?”布洛格斯问。
  “是条渔船,船不大,长度有60英尺,船舷较宽。是条结实的机动小船,内侧发动机。造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一带的渔民造船,并不照着图样。”
  “我想问个问题,”布洛格斯说,“在这样的风暴里,那条船能够经受得住吗?”
  船长稍停一下,在用火柴点烟斗,然后说:“如果掌舵的很老练——可能经受得住,也可能不行。”
  “他可能在海上航行多远就遇到了大风暴?”
  “不会很远的——不过几英里。‘玛丽二号’停泊在港口已是傍晚了。”
  布洛格斯站起身子,绕着椅子在走,然后又坐了下来。“那么船此刻在哪儿呢?”
  “沉在海底,这完全有可能,那家伙真是笨蛋。”船长说话不无风趣。
  说费伯已经死了,这个论断不能令布洛格斯满意。实在不能叫人信服。他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还有点困惑。他抓抓下巴——胡子该刮一刮了。他说:“说他死了,我只有亲眼看见才相信。”
  “你看不到的。”
  “这种推测就请免了吧,”布洛格斯说,“我们想要的是情报,不是悲观情绪。”办公室里其他的人突然领悟过来,他虽然年轻,可在这里他的官衔最高,只听他接着在说:
  “如果大家不介意,我们分析一下各种可能性:第一种情况是:他从陆地上离开了阿伯丁,‘玛丽二号’是别人偷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现在可能已经到了目的地。但是风暴这么大,他不会离开我国。其余的警方力量已被我们全部动员起来在搜查他。对于第一种情况,我们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第二种情况:他仍然停留在阿伯丁。对于这种可能性,我们同样已有所准备,目前仍在搜查。”
  “第三种情况:他从海上逃离阿伯丁。这一可能性最大,对这一点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们再详细分析一下:第一,他在某处找到个避风港,或者是小船给冲坏了,漂到大陆或是海岛上;第二,他死了。”他当然没有分析到“第三”,那就是在风暴前他可能到了另一条船上——或许就是德国潜艇……但时间上或许来不及,也可能来得及。如果他真的上了德国潜艇,那就无能为力了,倒是把它忘掉为好。”
  “如果他找到了避风港,”布洛格斯接着说,“或者是小船被毁坏,那我们迟早会找到实证。即找到‘玛丽二号’,或者是船的碎片。我们可以立即对海岸线进行查找,而且一旦天气放晴还可以用飞机侦察海面。即使他葬身海底,那漂浮在海上的渔船碎片仍然可以找到。”
  “因此,我们的行动要兵分三路:第一,已经在进行的搜查工作继续进行;第二,开辟新的搜查线路,即从阿伯丁开始,向南北两方的海岸线进行搜查;第三,做好准备工作,一旦天气好转就对海面进行空中侦察。”
  布洛格斯一边说,一边来回走动。说完以后,他停下来,向大家看看,问道:“你们意见如何?”
  夜已深,大家都很困,一个个快进入睡眠状态了。布洛格斯那么突然地提高嗓门使他们惊醒过来。有的欠着身子,搓搓手;有的把鞋带系紧;有的披上了外衣。大家都想投入到工作中去,没提任何意见,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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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发表于 2025-7-12 13:08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一章



  费伯睡醒过来,天已差不多黑了。透过卧室的窗户,他看到最后一层暮雹正被渐渐加深的夜色吞噬。风暴没有停,雨像鼓点似的敲打着屋顶,阴沟的水也溢了出来,狂风不知疲倦地怒吼着。
  他把床旁的一盏小灯拧亮。稍稍一动就感到很困乏,他又沉重地倒在枕头上。他身子这么虚弱,心里非常惊怕。相信力量就是胜利的人必须始终保持有力量。费伯对干自己道德标准的内涵完全清楚。在他的情绪中,表面上总是有一种担心,也许正因此他才长期幸存下来。很长时间以来,他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个人处在那种茫然的境界里,他有时也能看清自己最本质的东西。费伯懂得:他的不安全感是他选择间谍作为自己的职业的原因。只有当间谍才能立刻干掉对自己哪怕是稍微有点威胁的人。现在身体虚弱就感到惊怕,这是一种综合症的表现,其他症状还有鬼使神差般的自行其事、不安定感以及蔑视上级军官的倾向。
  在粉红色墙壁环绕的卧室中,他躺在孩子的床上,仔细地把自己全身查看了一番。身上似乎到处是擦伤的地方,但很明显并没有哪儿骨折。他不发烧。船上那一夜尽管艰难,但他的体质还是抵挡住了支气管炎。现在他不过是虚弱而已。可是他怀疑自己不仅仅是筋疲力尽。他想起来当他到达斜坡顶那会儿是以为自己会死的;在他向山顶做最后的拼命冲击时,不知道是否在身上留下了永久性的创伤。
  他又检点随身带的东西:照片的底片仍然紧贴在胸前;匕首系在左臂上;证件和钱都在借来的睡衣口袋里。
  他掀开毯子,脚触地面,采取坐立的姿势。头晕了一会又好了。他站起身子。重要的是在心理上不能把自己看成病人。他把晨衣穿起来,往浴室走去。
  出了浴室以后,他发现自己的衣服已放在床头,衣服很干净,而且熨得很平整。是他的内衣、工装裤和衬衫。他突然想到:早上什么时候他曾起来过,看到洗澡间里一个裸体的女人;当时的情景有点奇怪,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回想起来:她很美,这是确定无疑的。
  他慢慢地穿好衣服,还想修一下面。不过,他想征得主人的同意后再用放在洗澡间架子上的刀片。有的男人占有刀片的心理犹如占有妻子一样。但是,他还是冒昧地动用了孩子的胶木梳子——那是他在衣柜顶端那个抽屉里找到的。
  他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没有得意的感觉。他不自负。他知道,有的女人以为他很有吸引力,有的则不这么看。他认为,大多数男人的情况都像他一样。当然,他曾占有过很多女人,而大多数男人却做不到。但是他认为这是因为他有那种欲望,而不是外貌的功劳。镜中的形象告诉他:他很中看,这正是他需要知道的东西。
  他走出卧室,缓慢地下楼。他又感到虚弱,想再次战胜虚弱。他紧紧扶着栏杆,谨慎地一步挨着一步,终于凭着毅力坚持走到楼下。
  到了起居室门口,他停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便往厨房那儿走。他敲了门以后走进去,就见到年轻夫妇正坐在桌旁吃晚饭,快结束了。
  女人见他进来,赶忙站起身,说道:“你起来了,有必要这么做吗?”
  她挽着他来到椅子旁,他顺从她的安排,说道:“谢谢。你真不该鼓励我没病装病啊。”
  “我看啦,你是不知道你那一段经历多么危险。”她说。“要不要吃点什么?”
  “真麻烦你——”
  “没什么,别傻了。给你留了点热汤。”
  费伯说:“你们真是热心肠的人。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戴维和露西·罗斯。”她把汤舀在碗里,放在他桌前。“戴维,切点面包好吗?”
  “我叫亨利·贝克。”费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报这样的姓名,他并没有那个名字的证件。警方正在搜捕的是亨利·费伯,他的证件上用的是詹姆斯·贝克,照理应该报那样的名和姓。可是不知怎的,他却希望这个女人叫他亨利——这个名字用英语说出来和他的真实名字海因里奇读音最接近。
  他呷了一口汤以后,顿时感到饿极了。他一下子把汤喝完,接着就吃面包。见他吃光喝光以后,露西哈哈笑了起来。她笑的样子很迷人,嘴大大地张开,露出的牙齿又白又整齐,眉梢眼角还泛起了欢乐的波纹。
  “还吃吗?”她主动问。
  “太感谢了。”
  “看得出来,吃点喝点对你有好处。你的脸色也渐渐好起来了。”
  费伯也感到自己的体力有所恢复。出于礼貌,他吃第二份的时候竭力吃得慢一些。但是他仍然感到又香又甜。
  戴维说:“这么大的风暴,你怎么还出海呢?”戴维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戴维,你就别打扰他了……”
  “没什么,”费伯立即搭了腔,“说起来只怪我傻。自从战争以来,我这是第一次捞到了捕鱼的假期,实在不想因为恶劣天气让假期泡了汤。你打鱼吗?”
  戴维摇着头。“牧羊主。”
  “雇的人多吗?”
  “就一个,上了年纪的汤姆。”
  “岛上还有别的牧羊场吧?”
  “没有。我们住这边,汤姆住在那一边。两边之间只有羊,别的什么也没有。”
  费伯点点头。好啊——真是太妙了。一个女人,一个残疾人,一个孩子和一个老头……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又强壮了许多。
  “怎么同大陆上联系呢?”费伯在问。
  “有小船来往,两周一次。星期一船该来了,可是这风暴不停怕是来不了了。汤姆的屋里有台发报机,不过,不到紧急情况我们并不用。比如,假使我认为现在有人可能要寻找你,或者是你需要紧急治疗,那我就得用发报机了。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没这个必要。也没有什么作用,这风暴不停,不会有人能到岛上来接你走的。风暴一停,小船总要过来的。”
  “说得很对。”费伯不动声色地说,掩饰着心中的喜悦。其实,他脑中在思考着如何与德国潜艇取得联系。他先前已经看到,罗斯家的起居室里有一台普通的收音机,必要时,他能临时改装成发报机。现在,汤姆那里有合适的发报机,事情就简单得多了……“汤姆要发报机有什么用呢?”
  “他现在还是皇家观察部队的成员。阿伯丁那儿在1940年7月遭到了轰炸,当时因为没有空袭警报,有50人伤亡。从那时起,他们就吸收了汤姆。好在他的听力比视力强。”
  “我以为,轰炸机是从挪威起飞的。”
  “我也这样看。”
  露西站了起来。“到另外的房间去吧。”
  两个男人跟着她一起走。费伯既不感到虚弱,也不感到头晕。他拉住起居室的门,好让戴维摇着车进去。戴维把轮椅摇到了炉子旁边。露西让费伯喝白兰地,他谢绝了。她给丈夫斟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
  费伯靠在椅子上,认真打量着他们。露西的确引人注目:蛋形脸,机灵的琥珀色大眼睛非同寻常,头发深红色,很浓密;上身穿男式的渔民毛衣,下身穿宽身裤,体态丰满,绰约多姿。如果穿上丝绸长袜,加上女礼服,她可能极其妩媚动人。戴维同样很英俊——只是下巴上留下了很深的胡须青印,否则几乎是很漂亮的。他的头发近似黑色,皮肤看上去像是生活在地中海沿岸一带的人。如果他的腿和臂膀相称,那他一定身材高大。费伯觉得,他那双臂膀一定很有力量,因为多年来摇着轮椅肌肉受到了锻炼。
  一对漂亮的夫妻——可是他们之间一定出了什么严重的差错。费伯对于婚姻不能说是专家,但是他在审讯技巧方面受过训练,懂得肢体表达的那种无声的语言——他能从细小的动作上了解一个人是担惊受怕还是充满信心,是躲躲闪闪还是有意作假。露西和戴维很少看对方,谁也不碰谁。他们俩和他谈得多,而彼此之间谈得少。他们互相兜着圈子,就像火鸡一样,总要设法使自己的前面有几平方英尺的空地。他们关系紧张,而且情况严重。就像丘吉尔和斯大林,不得不暂时并肩作战,而把很深的敌意压抑在心里。费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创伤使得他们之间有了距离。这小房间虽然很舒适,铺着地毯,粉刷得很亮堂,有饰着花卉图案的扶手椅,有明亮的炉火,镜框里是水彩画,可是它肯定像个压力锅,里面储存的是感情的压力。他们的生活很孤单,做伴的只是一位老人,一个孩子,两个人之间又是这样……他不禁想起在伦敦时看过的一场戏,作者是美国人,是个叫田纳西什么的——
  戴维突然咕咚一口喝完了白兰地,说道:“我得睡觉了,背有点疼。”
  费伯站起来,说:“抱歉,让你们老陪着我。”
  戴维摆摆手,要他坐下。“没什么。你今天睡了一整天——不一定马上又要回去睡觉。另外,我相信露西也想聊一聊。就是我这背,真是有点儿亏待了它——你知道,人的背就是用来分担腿的担子的啊。”
  露西说:“今晚你最好服两片药。”她从书架顶上拿了药瓶,抖出两片药递给了丈夫。
  他不用喝水,把药片吞了下去。“我走了,晚安。”他摇着轮椅出了门。
  “晚安,戴维。”
  “晚安,罗斯先生。”
  稍停了片刻,费伯就听到戴维拖拖拉拉上楼的响声,他很奇怪,不知戴维怎么上的楼。
  露西说话了,好像为了掩盖戴维上楼的响声。“贝克先生,你住在哪儿?”
  “请叫我亨利吧。我住在伦敦。”
  “我多年没去伦敦,大概被炸得所剩无几了吧。”
  “变化是有的,不过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糟。你上次离开伦敦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1940年。”她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到了这个岛上以后,只离开过一次,那是因为要生孩子。这年头出门走动不容易,是吧?”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噢——”她坐下来,呷了一口酒,眼睛盯着炉火。
  “也许我不该——”
  “没关系。我们结婚的那天,出了车祸。戴维因此而丧失了两条腿。他一直在参加训练,要当一名战斗机驾驶员……我想,我们俩当时都想远走。这可能是个错误的选择。不过,人们都说,那时这似乎是好主意。”
  “一个健康的人也正因此而产生了怨恨。”
  她迅速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看问题多尖锐。”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他的口气很平静,“你也正因此而感到不幸福。”
  她眨了眨眼睛,很不自然。“你了解得太多了。”
  “这不是难事。既然这儿不好,为什么还继续呢?”
  “不知该怎么同你说才好。”——要么是她自己有难处,因为她对他谈话已经太坦率了。“陈词滥调你想听吗?他以往的样子……结婚发誓……孩子……战争……不知有没有别的方法回答你,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字眼。”
  “或许用内疚来表达很恰当。”费伯说,“而你还在想着和他分离,对不对?”
  她对着他发愣,慢慢地摇了摇头,问他:“你看问题怎么这样深刻?”
  “你在这个岛上生活了四年,已经丧失了掩饰自己的那一套本领。再说,从表面现象也很容易看出来。”
  “你结婚了吗?”
  “没有,这是实话。”
  “为什么不?我认为你该结过婚了。”
  现在是费伯回避问题了,他两眼盯着炉火。问得有道理,为什么不结婚呢?他对自己一向的回答是因为职业的原因。这种话当然不能作为对她的回答。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答得太随便了:“要说爱一个人爱到那种程度,我自己都不相信。”他意识到自己一点也没有考虑,话就脱口而出,心里很是吃惊,他也怀疑这话是不是真实。稍停了片刻,他又感到很费解:他以为他在麻痹她的时候,她怎么会让他失去了警惕。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炉火渐渐熄灭了。三三两两的雨滴沿着烟囱落在快要熄火的煤块上,溅出了咝咝的响声。看样子,风暴还不会停下来。费伯不知不觉地回想到他最后一次接触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宇?叫格特鲁德。那虽是七年前的往事,但此刻在若明若暗的炉火前,他还记忆犹新:圆圆的德国人面孔、金发碧眼、诱人的胸脯、臀部过于宽大、胖胖的腿、难看的脚;说起话来就像特快的火车;情欲似火……她对他很推崇,夸他头脑灵(她说的),对他的身子顶礼膜拜(这话她没有必要说)。她曾为流行歌曲填词,还念给他听,那是在柏林一个很不像样的地下室里。那种职业无利可图。现在,他回忆起来一切还栩栩如生:在那污秽的房间里,她裸着身子躺在那儿,怂恿他,要他放肆……他轻轻摇了摇头,抖掉那已逝的往事。自从发誓不结婚以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往事。往事如烟,令他烦恼。他看看露西。
  “你陷入了沉思。”她笑了笑说。
  “过去的事。”他说,“这种有关爱情的谈论……”
  “我不该让你感到有负担。”
  “没有。”
  “幸福的往事吗?”
  “的确是。你呢?刚才你也在沉思。”
  她又笑着说:“我在思考未来,不是往事。”
  “未来怎么样呢?”
  她似乎正要开口作答,但接着又改变了主意。这种情况出现过两次。她那眼神中闪现出一种紧张情绪。
  “我知道,你发现了另外一个男人。”费伯话一出口就想到:我说这样的话干什么?“他意志不像戴维那么坚强,也不像戴维那么英俊。你之所以爱他,其中至少有部分原因是他意志薄弱。他人很聪明,但不富有;他有热情,但不伤感;他温存、可爱——”
  她死死捏着白兰地酒杯,终因压力过猛,杯子碎了。碎片落在她的膝上,又落到地毯上,她也不管。费伯赶忙来到她的椅子旁,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见她的拇指在流血,就握住了她的手。
  “你伤害了自己。”
  她对他看看。她在哭。
  “对不起。”他说。
  表皮受了伤。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绢,塞住了流血的地方。费伯松开她的手,去抬那些碎玻璃片。眼下正是机会,他很想吻她。他把碎片放在壁炉上。
  “真没想到让你这么伤心。”他说。(他没有想到?)
  她拿开手绢,看到拇指还在流血。(不,你想到了。而且,上帝知道,你是有意的。)
  “用绷带。”他提了建议。
  “厨房那儿有。”
  他找到了一卷绷带,一把剪刀,还有一颗别针。他倒了一小碗热水,又回到起居室。
  在他到厨房去的时候,她不知怎的,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她浑身无力,很顺从地坐在那儿,而他在一旁用热水给她洗拇指,又擦干,将一小条绷带包扎在伤口上。她两眼始终看着他的脸,不看他的手,但那表情令人难以琢磨。
  他包好了伤口,突然往后一步站了起来。他真傻,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该到脱身的时候了。他说:“我想,我最好睡觉去。”
  她点着头。
  “很抱歉——”
  “不用道歉了,”她说,“这种事不好让你做。”
  她的话说得很冷峻。他估计:她也同样感觉到这一切已经失了分寸。
  “你还待在这儿吗?”他问。
  她摇着头。
  “那么……”他跟着她,穿过门厅上楼。他注意看她上楼梯的姿势,那臀部的扭动非常优美。
  到了楼梯顶的小平台上,她回过身,对他轻轻说:“晚安。”
  “晚安,露西。”
  她看看他,过了一会,他伸出手要握她的手,但是她立即转过身,连头也不回就径直走进了卧室,随手关了门。他站在那儿,很不理解: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说得更直截了当一点,他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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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发表于 2025-7-12 13:0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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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发表于 2025-7-12 13:03 |只看该作者
孤独的野鬼 发表于 2025-7-12 12:37
求发张小娴的小说《荷包里的单人床》,可否?



只能在移动硬盘里看有木有

如果有就直接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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