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蓉儿 于 2021-7-1 10:01 编辑
看见有人盘点旧时光和渐次退出历史舞台的物什。忽而心动,似乎在仓促里,我忽略了些什么。于是,“手帕”这词,几乎要被遗忘的,便又终于浮出了水面。伴生词,如“手帕交”,是指女性间的要好者,现代也称闺蜜,或姐妹淘。《桃花扇》中有这样的台词:这院中名妓,结为手帕姐妹,就像香火兄弟一样。可见,同性间的真爱,也是感人的。而这感人处,很长时间里,有赖于一张手帕来成全。
手帕,那种一尺见方的,或布,或娟,或绸。虽被今人淡忘,但实际由来已久,众多古诗里,都有迹可循。许是对一段爱情的感同身受吧,我印象里最深刻的是唐婉回应陆游的《衩头凤》,曾有一句: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这“鲛绡”,便是手帕的意思。能让一张手帕湿得透透的,该是怎样的疼痛和情伤啊?伴随的或许还有许多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以及人比黄花瘦的日渐憔悴,怎不让人泪光潸然并扼腕叹息呢!
真要追本溯源的话,据说,手帕最早出现是在先秦,称为“巾”。汉乐府诗歌《孔雀东南飞》中就有“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句。“手帕”称谓的正式出现,是在唐朝。唐初宫廷诗人王建在《宫词》中就有“缏得红罗手帕子”的说辞。此外,古代也有在其上题词寄情,于是手帕便多了个别称:“尺素”。
我所喜欢的女性艺术形象,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总觉得唯有如此情态,才能把女人家的千娇百媚描摹到极致。但“琵琶”这道具,很多场合里却并不适合。因此,便有了多数影视剧里的另一画面:俏佳人一枚,轻移莲步,粉面含春,将一方帕子捏在手里,或在指尖绞绕,或掩唇轻笑,当真是说不出的娇憨、羞怯。如此情态的演绎里,手帕便是最好的道具。个中审美之趣,真可谓赏心悦目啊!
儿时,手帕是随身物,多是棉质或丝质。母亲是用别针帮我固定在前襟的,这创意真的别出心裁,也让我记忆犹新。与其说是擦鼻涕的备用,不如说,是某种俏丽的小装饰——反正我就没有拿它糟践过的印象。想想,选自个儿喜欢的花色,叠成长条状,随着或快或慢的运动节奏,在胸前随意飘扬翻飞,该是怎样的骄矜和画面感?两、三天之后取下来,用香皂清洗干净,再叠好了别回前襟时,融合了阳光的气息,更让人迷醉。那时候,学会的第一件劳作,便是:洗手绢。父亲也教我们唱儿歌:“红太阳,白云彩,妈妈洗衣我也来,哎呦哎哟哎,哎哟哎哟哎;白手绢,花手绢,自己洗来自己晒,哎哟哎哟哎,哎哟哎哟哎——”
也玩手帕游戏:丢手绢。小伙伴们蹲在地上围成圈,其中一个小孩子,捏着手帕绕着圈蹦蹦跳跳,其他人节奏拍手,配合唱着歌谣:“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捉住他,快点快点捉住他。”
歌谣唱完之前,绕圈而行的那个孩子,会把手帕悄悄放在某个孩子身后,再不动声色转一圈过来捉住他。被捉的孩子便起立到圈中表演节目,游戏再由表 演的孩子继续进行。也常有反应敏锐的,居然能察言观色,判断出手帕在自己身后,反手抓了手帕飞快跃起,在对方来不及蹲到空位前,追撵到“丢手帕”的罪魁祸首,那丢手帕的游戏便重新来过。
没有课业负担,没有成长的烦恼,有的,是蓝天、白云、草地,还有一串串的欢笑,随了一条条手绢,在阳光下恣肆飞扬。童年的手帕,当然还有其他快乐,例如叠老鼠,叠小船等。现在想来,也不是很像,但拙朴可爱,也没有人计较。我是能叠很多的,所以,竟也有“心灵手巧”的美誉,全赖手帕的成全。
关于手帕,还有道特色风景:春天微雨之时,小女孩子们,把手帕四角挽起结,顶在头顶“遮雨”。现在凝神细想,不免莞尔:薄薄的手帕能遮挡什么?但那时却没有人质疑,任花花绿绿的美,流动成眼花缭乱的诗意。
读到中学了,手帕也不再张扬,但衣兜里,肯定是揣有的。判断男孩子是否洁净,看他们的手帕就行了,那种叠得方正、整齐,带着阳光气息的,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反之,那种揉得皱巴巴的,带着汗泽或其他污迹的,自会让人避而远之。
印象里,有次绑头发的皮筋断了,披头散发很是尴尬,像用手帕捆,却怎么也捆不住。后来,有个男孩子跑来,笑眯眯掏出手帕递来,说:“给你,将就用吧。”是一块浅蓝色的,带着清晰的折痕,散发出香息,比一般女孩子用的,规格而言,确实略大些,刚刚能够绑住头发。随意系上,好像有被呵护、疼惜之感,心底便忍不住柔软,也暖了许多。他也微笑说:“好看,像装饰的蝴蝶结。”
第二天洗干净了,认真要还给他,他却不肯再收回,说:“你的手帕小,我的给你系头发正好。”算是盛情难却吧,何况,我也真是喜欢,便据为己有了。再后来,她们说他暗恋我,说送手帕是有寓意的,“横竖都是丝(思)”。但他没说起过,我也不会刻意提及,倒是记住了那款含蓄、纯粹的浅蓝色手帕。认真想来,似乎青春的印记,总这么纯净而美好。
无独有偶,后来遇到了我家先生,居然也跟手帕扯上关系。有次跟他一起玩。我属于那种大咧咧的,席地而坐是惯常的德行。故而那天,照例是找块干净点的台阶,正打算一屁股坐下,就被他哎哎叫住了,他说:“等等,等等。”莫名其妙看他从兜里掏出手帕来,平整铺开在台阶上了,才示意我说:“坐吧。”
我笑得弯下腰去,说:“有没有那么麻烦哟?”他倒是一本正经:“两个原因,一来是免得脏了你的裤子,二来是女孩子不适合坐太凉的地。”
那是一方干净的,让我不忍心坐的,哎,他的手帕呢。虽说恭敬不如从命,到底还是别扭了些。期期艾艾坐下了,东拉西扯跟他闲话,却有别样的感觉,在心底渺渺攀升。似乎感念他的疼惜?又或者动情他的重视?原始的好感,大约从那时候开始的吧?我始终认为,被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日转星移。好像不经意间,手帕就退出了历史舞台?现代社会,随身携带手帕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即用即丢的纸巾,是时尚文明的产物。前些时候,先生说:“卫生纸监管不力,便有安全隐患,何况也违背环保原则。我看还用手帕的好。”他就跑去选购手帕,却败兴而归,说别人笑话他:“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手帕?你哪里买去呢?”
这让我也扼腕叹息了好一阵。倒好像是我们这类老古董,跟不上时代的节拍一样。偶尔,在舞台上还能够有幸见到。例如,前些日子看的豫剧《西厢记》,便有小红娘玩得滴溜溜的手帕道具,真把个少女的娇憨活泼展现得活色生香,我这类爱美如命的,自然忍不住在心底喝彩不已:爱了,爱了,就这妞。东北二人转,有人说,那个道具如何——就我的感觉来说,那指尖旋转的虽是帕子,但跟“手帕”有着明显的距离,所以,我是坚决不认可的。
而今想来,阳光下随风飘扬的,蝴蝶般美丽的四方手帕们,真是若轻风流云般消逝于遥远的岁月了。而我的相关记忆,却还会在某些时间、某些场景里,被轻轻渺渺牵连起来,成为我难以纾解的情愫。嗯,归结为是:手帕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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