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的日头颇有些毒了。校务处的铁皮柜台上,横七竖八排着些纸箱,箱上印着"德禽庄"三个朱红大字,原是鸡蛋。这物事在当下虽算不得甚么珍馐,但既标着"福利"二字,便凭空生出些仪式感来。
"王先生可曾领了?"手机屏上忽跳出条青绿色的消息,是当年在双D港共事过的张女士。我正待回复,那厢又追来一句:"烦代领则个,我在双地港,金石路是断不肯去的。"
我想这倒也无妨,横竖都是要跑一趟福利站的。待将两箱鸡蛋搬回办公室,问及交接事宜,那厢的回复却教我踌躇起来:"劳驾带至双地港罢。"这"劳驾"二字用得极妙,仿佛轻飘飘的羽毛,却压得人不得不躬身去接。
夕阳西斜时分,我便成了个古怪的"运卵人"——左肩挎着公文包,右手提着两箱鸡蛋,活像《山海经》里记载的"负卵禺强"。出租车表盘上的红字跳得比我的心率还快,待到双地港门岗搁下纸箱,六十八枚铜钱已从电子钱包里遁走了。
归途校车上,忽然忆起两年前的光景。彼时我刚褪下"在职"的皮囊,见公交上有老妪蹒跚,忙不迭要让座。不料那银丝下的眼睛将我上下打量,反把枯藤般的手按在我肩头:"大哥坐着罢。"这时我方惊觉,自己额上的沟壑竟比她还深些。
鸡蛋在门岗处微微摇晃,映着晚霞显出橘红色的光晕。大约所谓"助人为乐",也如这端午福利一般,是有保质期的。少年时学的那套"雷锋精神",装在六十岁的皮囊里,终究显得不合时宜了。
校车掠过"德禽庄"的广告牌,上头画着只冠冕堂皇的母鸡。忽记起《庄子》里说"夏虫不可语冰",而今我这老夏虫,倒被当成了不知疲倦的"十八岁的火种"。
也罢,横竖鸡蛋是送到了。只是明日醒来,不知那箱里的卵,可会孵出些"得寸进尺"的雏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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