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换到宽版
北斗六星!·百事通·查看新帖·设为首页·手机版

北斗六星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六星书房 【小小说素材】那些震惊的句子
楼主: 令箭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小小说素材】那些震惊的句子 [复制链接]

841
发表于 2016-5-25 09:06 |只看该作者
◎ 打算理发了,甩刘海甩得我脖子都崴了(大WE)
◎ 倒霉是一种永远也不会错过的运气(当时已脑残)
◎ 电话在桌子上高潮般地抖动(杜然)
◎ 给生活的一封信,内容:操你妈,我跟你拼了(公路)
◎ 够贱才是硬道理(阿蕉)
◎ 苦难是化了妆的祝福(风曳)
◎ 流氓不分左右,无耻没有底线(萧鱼)
◎ 你说你们俩干什么不成,非得结婚(大仙)
◎ 你这人说话办事真是曾轶可唱歌——不着调(王小峰)
◎ 年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非要以忽悠为生(东东枪)
◎ 娘娘腔那是一种特质,不是用来骂人(蔡康永)
◎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儿子们的,可最终是那帮孙子们的(佚名)
◎ 谁写的欠条天打雷劈,我敢说这句(赵忠祥)

使用道具 举报

842
发表于 2016-5-25 09:06 |只看该作者
◎ 我的名字叫回头红(叶三)
◎ 我们没有弱点,我们利用一切弱点(Enzor)
◎ 要想富,做手术;做完手术告大夫(光阴拾残)
◎ 一件不想被人脱下的衣服不是一件好衣服(叶三)
◎ 有一种爱叫做放弃下手(不吭声)
◎ 这年头,不弱智都当不上领导(易中天)
◎ 嘴中少话,心中少事,腹中少食(太平猴魁)

使用道具 举报

843
发表于 2016-5-25 09:09 |只看该作者
◎ 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佚名)
◎ 超女选出来的永远是男人,快男选出来的永远是女人。(一小粒)
◎ 放虚荣一条生路,也就是给慈善事业一条活路。(南桥)
◎ 好不容易得了个诺奖,却发现上一任是郭敬明;好不容易熬成了亚姐,谁料第二名是芙蓉姐姐。(纹丝不动)
◎ 离开家的前一晚,母亲让你带什么,你就都带上,千万不要嫌重,千万不要让她伤心。(王佩)
◎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狐狸精。(王小峰)
◎ 你把牛逼还给牛,我们还是好朋友。(佚名)
◎ 青春就是一卷卫生纸,看着不少,用着用着,就没了。(豆瓣网友)
◎ 人生不会打上蝴蝶结, 但它仍然是一份礼物。(Regina Brett)
◎ 如果我是一只流浪猫我将斗殴度日, 投掷自己如一颗骰子。(廖伟棠)
◎ 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豆瓣网友)
◎ 上帝关了饭否,又开了围脖来收听人们对饭否的热爱……它窃笑捏。(陆琪)
◎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囧囧。(佚名)
◎ 睡觉了,妈的不能再坚持收看快女以降低自己过高的素质了。(宋石男)
◎ 虽然你身上喷了古龙水,但我还是能隐约闻到一股人渣味儿。 (钱小样)

使用道具 举报

844
发表于 2016-5-25 09:09 |只看该作者
◎ 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依然有仰望星空的权利。(Ares)
◎ 我梦见我的鞋带是面条,被坏人煮过了。坏人是个女孩,她听说我要去远方。(胡淑芬)
◎ 我人生的信条就是:像孙子一样活几十年,熬成爷爷再死。(赖宝)
◎ 献礼电影献的不是礼,是寂寞。(宋石男)
◎ 以前流行热血青年,如今流行的是狗血青年。(北京女病人)
◎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自己未化妆的脸。(钱小样)
◎ 中国电影极度恶心的一个症结所在——只有挣扎没有抗争;只有哀怨没有愤怒;只有泪水没有呐喊!(马文)
◎ 自由是有争论,没有标准答案;专制是有标准答案,没有争论。(连岳)

使用道具 举报

845
发表于 2016-5-25 09:29 |只看该作者
诗曰: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
  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
  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又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这一首诗,是昔年大唐国时,一个修真炼性的英雄,入圣超凡的豪杰,到后来位居紫府,名列仙班,率领上八洞群仙,救拔四部洲沉苦一位仙长,姓吕名岩,道号纯阳子祖师所作。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到头来同归于尽,着甚要紧!虽是如此说,只这酒色财气四件中,唯有“财色”二者更为利害。怎见得他的利害?假如一个人到了那穷苦的田地,受尽无限凄凉,耐尽无端懊恼,晚来摸一摸米瓮,苦无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厨前,愧无半星烟火,妻子饥寒,一身冻馁,就是那粥饭尚且艰难,那讨馀钱沽酒!更有一种可恨处,亲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怎能勾与人争气!正是: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使用道具 举报

846
发表于 2016-5-25 09:30 |只看该作者
  到得那有钱时节,挥金买笑,一掷巨万。思饮酒真个琼浆玉液,不数那琥珀杯流;要斗气钱可通神,果然是颐指气使。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真所谓得势叠肩而来,失势掉臂而去。古今炎冷恶态,莫有甚于此者。这两等人,岂不是受那财的利害处!如今再说那色的利害。请看如今世界,你说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闭门不纳的鲁男子,与那秉烛达旦的关云长,古今能有几人?至如三妻四妾,买笑追欢的,又当别论。还有那一种好色的人,见了个妇女略有几分颜色,便百计千方偷寒送暖,一到了着手时节,只图那一瞬欢娱,也全不顾亲戚的名分,也不想朋友的交情。起初时不知用了多少滥钱,费了几遭酒食。正是: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
  
   到后来情浓事露,甚而斗狠杀伤,性命不保,妻孥难顾,事业成灰。就如那石季伦泼天豪富,为绿珠命丧囹圄;楚霸王气概拔山,因虞姬头悬垓下。真说谓:“生我之门死我户,看得破时忍不过”。这样人岂不是受那色的利害处!
  
  说便如此说,这“财色”二字,从来只没有看得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见得堆金积玉,是棺材勤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高堂广厦,玉宇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狐服貂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即如那妖姬艳女,献媚工妍,看得破的,却如交锋阵上将军叱咤献威风;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懂得来时,便是阎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是五殿下油锅中生活。只有那《金刚经》上两句说得好,他说道:“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

        见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结束时,一件也用不着。随着你举鼎 荡舟的神力,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由着你铜山金谷的奢华,正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假饶倾闭月羞花的容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过之;比如你陆贾隋何的机锋,遇着齿冷唇寒,吾未如之何也已。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净,披上一领袈裟,参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灭机关,直超无上乘,不落是非窠,倒得个清闭自在,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使用道具 举报

847
发表于 2016-5-25 09:31 |只看该作者
   说话的为何说此一段酒色财气的缘故?只为当时有一个人家,先前恁地富贵到后来煞甚凄凉,权谋术智,一毫也用不着,亲友兄弟,一个也靠不着,享不过几年的荣华,倒做了许多的话靶。内中又有几个斗宠争强,迎奸卖俏的,起先好不妖娆妩媚,到后来也免不得尸横灯影,血染空房。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话说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中,有一个风流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饶有几贯家资,年纪二十六七。这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他父亲西门达,原走川广贩药材,就在这清河县前开着一个大大的生药铺。现住着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虽算不得十分富贵,却也是清河县中一个殷实的人家。只为这西门达员外夫妇去世的早,单生这个儿子却又百般爱惜,听其所为,所以这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一自父母亡后,专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学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结识的朋友,也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第一个最相契的,姓应名伯爵,表字光侯,原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因此人都起他一个浑名叫做应花子。又会一腿好气[毛求],双陆棋子,件件皆通。第二个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父母双亡,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亦是帮闲勤儿,会一手好琵琶。自这两个与西门庆甚合得来。其余还有几个,都是些破落户,没名器的。一个叫做祝实念,表字贡诚。一个叫做孙天化,表字伯修,绰号孙寡嘴。一个叫做吴典恩,乃是本县阴阳生,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以此与西门庆往来。还有一个云参将的兄弟叫做云理守,字非去。一个叫做常峙节,表字坚初。一个叫做卜志道。一个叫做白赉光,表字光汤。说这白赉光,众人中也有道他名字取的不好听的,他却自己解说道:“不然我也改了,只为当初取名的时节,原是一个门馆先生,说我姓白,当初有一个什么故事,是白鱼跃入武王舟。又说有两句书是‘周有大赉,于汤有光’,取这个意思,所以表字就叫做光汤。我因他有这段故事,也便不改了。”说这一干共十数人,见西门庆手里有钱,又撒漫肯使,所以都乱撮哄着他耍钱饮酒,嫖赌齐行。正是:把盏衔杯意气深,兄兄弟弟抑何亲。一朝平地风波起,此际相交才见心。

使用道具 举报

848
发表于 2016-5-25 09:31 |只看该作者
  说话的,这等一个人家,生出这等一个不肖的儿子,又搭了这等一班无益有损的朋友,随你怎的豪富也要穷了,还有甚长进的日子!却有一个缘故,只为这西门庆生来秉性刚强,作事机深诡谲,又放官吏债,就是那朝中高、杨、童、蔡四大奸臣,他也有门路与他浸润。所以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搅说事过钱,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因他排行第一,人都叫他是西门大官人。这西门大官人先头浑家陈氏早逝,身边只生得一个女儿,叫做西门大姐,就许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为室,尚未过门。只为亡了浑家,无人管理家务,新近又娶了本县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填房为继室。这吴氏年纪二十五六,是八月十五生的,小名叫做月姐,后来嫁到西门庆家,都顺口叫他月娘。却说这月娘秉性贤能,夫主面上百依百随。房中也有三四个丫鬟妇女,都是西门庆收用过的。又尝与勾栏内李娇儿打热,也娶在家里做了第二房娘子。南街又占着窠子卓二姐,名卓丢儿,包了些时,也娶来家做了第三房。只为卓二姐身子瘦怯,时常三病四痛,他却又去飘风戏月,调弄人家妇女。正是: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开玳宴。几日碧桃花下卧,牡丹开处总堪怜。
  
  话说西门庆一日在家闲坐,对吴月娘说道:“如今是九月廿五日了,出月初三日,却是我兄弟们的会期。到那日也少不的要整两席齐整的酒席,叫两个唱的姐儿,自恁在咱家与兄弟们好生玩耍一日。你与我料理料理。”吴月娘便道:“你也便别要说起这干人,那一个是那有良心和行货!无过每日来勾使的游魂撞尸。我看你自搭了这起人,几时曾有个家哩!现今卓二姐自恁不好,我劝你把那酒也少要吃了。”西门庆道:“你别的话倒也中听。今日这些说话,我却有些不耐烦听他。依你说,这些兄弟们没有好人,使着他,没有一个不依顺的,做事又十分停当,就是那谢子纯这个人,也不失为个伶俐能事的好人。咱如今是这等计较罢,只管恁会来会去,终不着个切实。咱不如到了会期,都结拜了兄弟罢,明日也有个靠傍些。”吴月娘接过来道:“结拜兄弟也好。只怕后日还是别个靠你的多哩。若要你去靠人,提傀儡儿上戏场--还少一口气儿哩。”西门庆笑道:“自恁长把人靠得着,却不更好了。咱只等应二哥来,与他说这话罢。”

使用道具 举报

849
发表于 2016-5-25 09:33 |只看该作者
  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小厮儿,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觉,原是西门庆贴身伏侍的,唤名玳安儿,走到面前来说:“应二叔和谢大叔在外见爹说话哩。”西门庆道:“我正说他,他却两个就来了。”一面走到厅上来,只见应伯爵头上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儿,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却下丝鞋净袜,坐在上首。下首坐的,便是姓谢的谢希大。见西门庆出来,一齐立起身来,边忙作揖道:“哥在家,连日少看。”西门庆让他坐下,一面唤茶来吃,说道:“你们好人儿,这几日我心里不耐烦,不出来走跳,你们通不来傍个影儿。”伯爵向希大道:“何如?我说哥哥要说哩。”因对西门庆道:“哥,你怪的是。连咱自也不知道成日忙些什么!自咱们这两只脚,还赶不上一张嘴哩。”西门庆因问道:“你这两日在那里来?”伯爵道:“昨日在院中李家瞧了个孩子儿,就是哥这边二嫂子的侄女儿桂卿的妹子,叫做桂姐儿。几时儿不见他,就出落的好不标致了。到明日成人的时候,还不知怎的样好哩!昨日他妈再三向我说:‘二爹,千万寻个好子弟梳笼他。’敢怕明日还是哥的货儿哩。”西门庆道:“有这等事!等咱空闲了去瞧瞧。”谢希大接过来道:“哥不信,委的生得十分颜色。”西门庆道:“昨日便在他家,前几日却在那里去来?”伯爵道:“便是前日卜志道兄弟死了,咱在他家帮着乱了几日,发送他出门。他嫂子再三向我说,叫我拜上哥,承哥这里送了香楮奠礼去,因他没有宽转地方儿,晚夕又没甚好酒席,不好请哥坐的,甚是过不意去。”西门庆道:“便是我闻得他不好得没多日子,就这等死了。我前日承他送我一把真金川扇儿,我正要拿甚答谢答谢,不想他又作了故人!”
  
  谢希大便叹了一口气道:“咱会中兄弟十人,却又少他一个了。”因向伯爵说:“出月初三日,又是会期,咱每少不得又要烦大官人这里破费,兄弟们顽耍一日哩。”西门庆便道:“正是,我刚才正对房下说来,咱兄弟们似这等会来会去,无过只是吃酒顽耍,不着一个切实,倒不如寻一个寺院里,写上一个疏头,结拜做了兄弟,到后日彼此扶持,有个傍靠。到那日,咱少不得要破些银子,买办三牲,众兄弟也便随多少各出些分资。不是我科派你们,这结拜的事,各人出些,也见些情分。”伯爵连忙道:“哥说的是。婆儿烧香当不的老子念佛,各自要尽自的心。只是俺众人们,老鼠尾巴生疮儿--有脓也不多。”西门庆笑道:“怪狗才,谁要你多来!你说这话。”谢希大道:“结拜须得十个方好。如今卜志道兄弟没了,却教谁补?”西门庆沉吟了一回,说道:“咱这间壁花二哥,原是花太监侄儿,手里肯使一股滥钱,常在院中走动。他家后边院子与咱家只隔着一层壁儿,与我甚说得来,咱不如叫小厮邀他邀去。”应伯爵拍着手道:“敢就是在院中包着吴银儿的花子虚么?”西门庆道:“正是他!”伯爵笑道:“哥,快叫那个大官儿邀他去。与他往来了,咱到日后,敢又
有一个酒碗儿。”西门庆笑道:“傻花子,你敢害馋痨痞哩,说着的是吃。”大家笑了一回。西门庆旋叫过玳安儿来说:“你到间壁花家去,对你花二爹说,如此这般:‘俺爹到了出月初三日,要结拜十兄弟,敢叫我请二爹上会哩。’看他怎的说,你就来回我话。你二爹若不在家,就对他二娘说罢。”玳安儿应诺去了。伯爵便道:“到那日还在哥这里是,还在寺院里好?”希大道:“咱这里无过只两个寺院,僧家便是永福寺,道家便是玉皇庙。这两个去处,随分那里去罢。”西门庆道:“这结拜的事,不是僧家管的,那寺里和尚,我又不熟,倒不如玉皇庙吴道官与我相熟,他那里又宽展又幽静。”伯爵接过来道:“哥说的是,敢是永福寺和尚倒和谢家嫂子相好,故要荐与他去的。”希大笑骂道:“老花子,一件正事,说说就放出屁来了。”
  
  正说笑间,只见玳安儿转来了,因对西门庆说道:“他二爹不在家,俺对他二娘说来。二娘听了,好不欢喜,说道:‘既是你西门爹携带你二爹做兄弟,那有个不来的。等来家我与他说,至期以定撺掇他来,多拜上爹。’又与了小的两件茶食来了。”西门庆对应、谢二人道:“自这花二哥,倒好个伶俐标致娘子儿。”说毕,又拿一盏茶吃了,二人一齐起身道:“哥,别了罢,咱好去通知众兄弟,纠他分资来。哥这里先去与吴道官说声。”西门庆道:“我知道了,我也不留你罢。”于是一齐送出大门来。应伯爵走了几步,回转来道:“那日可要叫唱的?”西门庆道:“这也罢了,弟兄们说说笑笑,到有趣些。”说毕,伯爵举手,和希大一路去了.

使用道具 举报

850
发表于 2016-5-25 09:33 |只看该作者
  话休饶舌,捻指过了四五日,却是十月初一日。西门庆早起,刚在月娘房里坐的,只见一个才留头的小厮儿,手里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走将进来,向西门庆磕了一个头儿,立起来站在傍边说道:“俺是花家,俺爹多拜上西门爹。那日西门爹这边叫大官儿请俺爹去,俺爹有事出门了,不曾当面领教的。闻得爹这边是初三日上会,俺爹特使小的先送这些分资来,说爹这边胡乱先用着,等明日爹这里用过多少派开,该俺爹多少,再补过来便了。”西门庆拿起封袋一看,签上写着“分资一两”,便道:“多了,不消补的。到后日叫爹莫往那去,起早就要同众爹上庙去。”那小厮儿应道:“小的知道。”刚待转身,被吴月娘唤住,叫大丫头玉箫在食箩里拣了两件蒸酥果馅儿与他。因说道:“这是与你当茶的。你到家拜上你家娘,你说西门大娘说,迟几日还要请娘过去坐半日儿哩。”那小厮接了,又磕了一个头儿,应着去了。西门庆才打发花家小厮出门,只见应伯爵家应宝夹着个拜匣,玳安儿引他进来见了,磕了头,说道:“俺爹纠了众爹们分资,叫小的送来,爹请收了。”西门庆取出来看,共总八封,也不拆看,都交与月娘,道:“你收了,到明日上庙,好凑着买东西。”说毕,打发应宝去了。立起身到那边看卓二姐。刚走到坐下,只见玉箫走来,说道:“娘请爹说话哩。”西门庆道:“怎的起先不说来?”随即又到上房,看见月娘摊着些纸包在面前,指着笑道:“你看这些分子,止有应二的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些红的黄的,倒象金子一般。咱家也曾没见这银子来,收他的也污个名,不如掠还他罢。”西门庆道:“你也耐烦,丢着罢,咱多的也包补,在乎这些!”说着一直往前去了。
  
  到了次日初二日,西门庆称出四两银子,叫家人来兴儿买了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札、鸡鸭案酒之物,又封了五钱银子,旋叫了大家人来保和玳安儿、来兴三个:“送到玉皇庙去,对你吴师父说:‘俺爹明日结拜兄弟,要劳师父做纸疏辞,晚夕就在师父这里散福。烦师父与俺爹预备预备,俺爹明早便来。’”只见玳安儿去了一会,来回说:“已送去了,吴师父说知道了。”须臾,过了初二,次日初三早,西门庆起来梳洗毕,叫玳安儿:“你去请花二爹,到咱这里吃早饭,一同好上庙去。一发到应二叔家,叫他催催众人。”玳安应诺去,刚请花子虚到来,只见应伯爵和一班兄弟也来了,却正是前头所说的这几个人。为头的便是应伯爵,谢希大、孙天化、祝念实、吴典恩、云理守、常峙节、白赉光,连西门庆、花子虚共成十个。进门来一齐箩圈作了一个揖。伯爵道:“咱时候好去了。”西门庆道:“也等吃了早饭着。”便叫:“拿茶来。”一面叫:“看菜儿。”须臾,吃毕早饭,西门庆换了一身衣服,打选衣帽光鲜,一齐径往玉皇庙来。

使用道具 举报

851
发表于 2016-5-25 09:34 |只看该作者
  不到数里之遥,早望见那座庙门,造得甚是雄峻。但见:殿宇嵯峨,宫墙高耸。正面前起着一座墙门八字,一带都粉赭色红泥;进里边列着三条甬道川纹,四方都砌水痕白石。正殿上金碧辉煌,两廊下檐阿峻峭。三清圣祖庄严宝相列中央,太上老君背倚青牛居后殿。
  
  进入第二重殿后,转过一重侧门,却是吴道官的道院。进的门来,两下都是些瑶草琪花,苍松翠竹。西门庆抬头一看,只见两边门楹上贴着一副对联道:
  
  洞府无穷岁月,
  壶天别有乾坤。
  
  上面三间敞厅,却是吴道官朝夕做作功课的所在。当日铺设甚是齐整,上面挂的是昊天金阙玉皇上帝,两边列着的紫府星官,侧首挂着便是马、赵、温、关四大元帅。当下吴道官却又在经堂外躬身迎接。西门庆一起人进入里边,献茶已罢,众人都起身,四围观看。白赉光携着常峙节手儿,从左边看将过来,一到马元帅面前,见这元帅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面上画着三只眼睛,便叫常峙节道:“哥,这却是怎的说?如今世界,开只眼闭只眼儿便好,还经得多出只眼睛看人破绽哩!”应伯爵听见,走过来道:“呆兄弟,他多只眼儿看你倒不好么?”众人笑了。常峙节便指着下首温元帅道:“二哥,这个通身蓝的,却也古怪,敢怕是卢杞的祖宗。”伯爵笑着猛叫道:“吴先生你过来,我与你说个笑话儿。”那吴道官真个走过来听他。伯爵道:“一个道家死去,见了阎王,阎王问道:‘你是什么人?’道者说:‘是道士。’阎王叫判官查他,果系道士,且无罪孽。这等放他还魂。只见道士转来,路上遇着一个染房中的博士,原认得的,那博士问道:‘师父,怎生得转来?’道者说:‘我是道士,所以放我转来。’那博士记了,见阎王时也说是道士。那阎王叫查他身上,只见伸出两只手来是蓝的,问其何故。那博士打着宣科的声音道:‘曾与温元帅搔胞。’”说的众人大笑。一面又转过右首来,见下首供着个红脸的却是关帝。上首又是一个黑面的是赵元坛元帅,身边画着一个大老虎。白赉光指着道:“哥,你看这老虎,难道是吃素的,随着人不妨事么?”伯爵笑道:“你不知,这老虎是他一个亲随的伴当儿哩。”谢希大听得走过来,伸出舌头道:“这等一个伴当随着,我一刻也成不的。我不怕他要吃我么?”伯爵笑着向西门庆道:“这等亏他怎地过来!”西门庆道:“却怎的说?”伯爵道:“子纯一个要吃他的伴当随不的,似我们这等七八个要吃你的随你,却不吓死了你罢了。”说着,一齐正大笑时,吴道官走过来,说道:“官人们讲这老虎,只俺这清河县,这两日好不受这老虎的亏!往来的人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猎户,也害死了十来人。”西门庆问道:“是怎的来?”吴道官道:“官人们还不知道。不然我也不晓的,只因日前一个小徒,到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那里去化些钱粮,整整住了五七日,才得过来。俺这清河县近着沧州路上,有一条景阳冈,冈上新近出了一个吊睛白额老虎,时常出来吃人。客商过往,好生难走,必须要成群结伙而过。如今县里现出着五十两赏钱,要拿他,白拿不得。可怜这些猎户,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哩!”白赉光跳起来道:“咱今日结拜了,明日就去拿他,也得些银子使。”西门庆道:“你性命不值钱么?”白赉光笑道:“有了银子,要性命怎的!”众人齐笑起来。应伯爵道:“我再说个笑话你们听:一个人被虎衔了,他儿子要救他,拿刀去杀那虎。这人在虎口里叫道:‘儿子,你省可而的砍,怕砍坏了虎皮。’”说着众人哈哈大笑。

使用道具 举报

852
发表于 2016-5-25 09:35 |只看该作者
  只见吴道官打点牲礼停当,来说道:“官人们烧纸罢。”一面取出疏纸来,说:“疏已写了,只是那位居长?那位居次?排列了,好等小道书写尊讳。”众人一齐道:“这自然是西门大官人居长。”西门庆道:“这还是叙齿,应二哥大如我,是应二哥居长。”伯爵伸着舌头道:“爷,可不折杀小人罢了!如今年时,只好叙些财势,那里好叙齿!若叙齿,这还有大如我的哩。且是我做大哥,有两件不妥: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德,众兄弟都服你;第二我原叫做应二哥,如今居长,却又要叫应大哥,倘或有两个人来,一个叫‘应二哥’,一个叫‘应大哥’,我还是应‘应二哥’,应‘应大哥’呢?”西门庆笑道:“你这[扌刍]断肠子的,单有这些闲说的!”谢希大道:“哥,休推了。”西门庆再三谦让,被花子虚、应伯爵等一干人逼勒不过,只得做了大哥。第二便是应伯爵,第三谢希大,第四让花子虚有钱做了四哥。其余挨次排列。吴道官写完疏纸,于是点起香烛,众人依次排列。吴道官伸开疏纸朗声读道:
  
  维大宋国山东东平府清河县信士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花子虚、孙天化、祝念实、云理守、吴典恩、常峙节、白赉光等,是日沐手焚香请旨。伏为桃园义重,众心仰慕而敢效其风;管鲍情深,各姓追维而欲同其志。况四海皆可兄弟,岂异姓不如骨肉?是以涓今政和年月日,营备猪羊牲礼,鸾驭金资,瑞叩斋坛,虔诚请祷,拜投昊天金阙玉皇上帝,五方值日功曹,本县城隍社令,过往一切神[礻氏],仗此真香,普同鉴察。伏念庆等生虽异日,死冀同时,期盟言之永固;安乐与共,颠沛相扶,思缔结以常新。必富贵常念贫穷,乃始终有所依倚。情共日往以月来,谊若天高而地厚。伏愿自盟以后,相好无尤,更祈人人增有永之年,户户庆无疆之福。凡在时中,全叨覆庇,谨疏。政和年月日文疏
  
  吴道官读毕,众人拜神已罢,依次又在神前交拜了八拜。然后送神,焚化钱纸,收下福礼去。不一时,吴道官又早叫人把猪羊卸开,鸡鱼果品之类整理停当,俱是大碗大盘摆下两桌,西门庆居于首席,其余依次而坐,吴道官侧席相陪。须臾,酒过数巡,众人猜枚行令,耍笑哄堂,不必细说。正是:
  才见扶桑日出,又看曦驭衔山。
  醉后倩人扶去,树梢新月弯弯。

使用道具 举报

853
发表于 2016-5-25 09:36 |只看该作者
  饮酒热闹间,只见玳安儿来附西门庆耳边说道:“娘叫小的接爹来了,说三娘今日发昏哩,请爹早些家去。”西门庆随即立起来说道:“不是我摇席破座,委的我第三个小妾十分病重,咱先去休。”只见花子虚道:“咱与哥同路,咱两个一搭儿去罢。”伯爵道:“你两个财主的都去了,丢下俺们怎的!花二哥你再坐回去。”西门庆道:“他家无人,俺两个一搭里去的是,省和他嫂子疑心。”玳安儿道:“小的来时,二娘也叫天福儿备马来了。”只见一个小厮走近前,向子虚道:“马在这里,娘请爹家去哩。”于是二人一齐起身,向吴道官致谢打搅,与伯爵等举手道:“你们自在耍耍,我们去也。”说着出门上马去了。单留下这几个嚼倒泰山不谢土的,在庙流连痛饮不题。
  
  却表西门庆到家,与花子虚别了进来,问吴月娘:“卓二姐怎的发昏来?”月娘道:“我说一个病人在家,恐怕你搭了这起人又缠到那里去了,故此叫玳安儿恁地说。只是一日日觉得重来,你也要在家看他的是。”西门庆听了,往那边去看,连日在家守着不题。
  
  却说光阴过隙,又早是十月初十外了。一日,西门庆正使小厮请太医诊视卓二姐病症,刚走到厅上,只见应伯爵笑嘻嘻走将进来。西门庆与他作了揖,让他坐了。伯爵道:“哥,嫂子病体如何?”西门庆道:“多分有些不起解,不知怎的好。”因问:“你们前日多咱时分才散?”伯爵道:“承吴道官再三苦留,散时也有二更多天气。咱醉的要不的,倒是哥早早来家的便益些。”西门庆因问道:“你吃了饭不曾?”伯爵不好说不曾吃,因说道:“哥,你试猜。”西门庆道:“你敢是吃了?”伯爵掩口道:“这等猜不着。”西门庆笑道:“怪狗才,不吃便说不曾吃,有这等张致的!”一面叫小厮:“看饭来,咱与二叔吃。”伯爵笑道:“不然咱也吃了来了,咱听得一件稀罕的事儿,来与哥说,要同哥去瞧瞧。”西门庆道:“甚么稀罕的?”伯爵道:“就是前日吴道官所说的景阳冈上那只大虫,昨日被一个人一顿拳头打死了。”西门庆道:“你又来胡说了,咱不信。”伯爵道:“哥,说也不信,你听着,等我细说。”于是手舞足蹈说道:“这个人有名有姓,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先前怎的避难在柴大官人庄上,后来怎的害起病来,病好了又怎的要去寻他哥哥,过这景阳冈来,怎的遇了这虎,怎的怎的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了。一五一十说来,就象是亲见的一般,又象这只猛虎是他打的一般。说毕,西门庆摇着头儿道:“既恁的,咱与你吃了饭同去看来。”伯爵道:“哥,不吃罢,怕误过了。咱们倒不如大街上酒楼上去坐罢。”只见来兴儿来放桌儿,西门庆道:“对你娘说,叫别要看饭了,拿衣服来我穿。”

使用道具 举报

854
发表于 2016-5-25 09:36 |只看该作者
  须臾,换了衣服,与伯爵手拉着手儿同步出来。路上撞着谢希大,笑道:“哥们,敢是来看打虎的么?”西门庆道:“正是。”谢希大道:“大街上好挨挤不开哩。”于是一同到临街一个大酒楼上坐下。不一时,只听得锣鸣鼓响,众人都一齐瞧看。只见一对对缨枪的猎户,摆将过来,后面便是那打死的老虎,好象锦布袋一般,四个人还抬不动。末后一匹大白马上,坐着一个壮士,就是那打虎的这个人。西门庆看了,咬着指头道:“你说这等一个人,若没有千百斤水牛般气力,怎能勾动他一动儿。”这里三个儿饮酒评品,按下不题。
  
  单表迎来的这个壮士怎生模样?但见:雄躯凛凛,七尺以上身材;阔面棱棱,二十四五年纪。双目直竖,远望处犹如两点明星;两手握来,近觑时好似一双铁碓。脚尖飞起,深山虎豹失精魂;拳手落时,穷谷熊罴皆丧魄。头戴着一顶万字头巾,上簪两朵银花;身穿着一领血腥衲袄,披着一方红锦。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应伯爵说所阳谷县的武二郎。只为要来寻他哥子,不意中打死了这个猛虎,被知县迎请将来。众人看着他迎入县里。却说这时正值知县升堂,武松下马进去,扛着大虫在厅前。知县看了武松这般模样,心中自忖道:“不恁地,怎打得这个猛虎!”便唤武松上厅。参见毕,将打虎首尾诉说一遍。两边官吏都吓呆了。知县在厅上赐了三杯酒,将库中众土户出纳的赏钱五十两,赐与武松。武松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福荫,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这些赏赐!众猎户因这畜生,受了相公许多责罚,何不就把赏给散与众人,也显得相公恩典。”知县道:“既是如此,任从壮士处分。”武松就把这五十两赏钱,在厅上散与众猎户傅去了。知县见他仁德忠厚,又是一条好汉,有心要抬举他,便道: “你虽是阳谷县人氏,与我这清河县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参你在我县里做个巡捕的都头,专在河东水西擒拿贼盗,你意下如何?”武松跪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参武松做了巡捕都头。众里长大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连吃了数日酒。正要回阳谷县去抓寻哥哥,不料又在清河县做了都头,却也欢喜。那时传得东平一府两县,皆知武松之名。正是:
  壮士英雄艺略芳,挺身直上景阳冈。
  醉来打死山中虎,自此声名播四方。

使用道具 举报

855
发表于 2016-5-25 09:37 |只看该作者
  却说武松一日在街上闲行,只听背后一个人叫道:“兄弟,知县相公抬举你做了巡捕都头,怎不看顾我!”武松回头见了这人,不觉的--欣从额角眉边出,喜逐欢容笑口开。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武松日常间要去寻他的嫡亲哥哥武大。却说武大自从兄弟分别之后,因时遭饥馑,搬移在清河县紫石街赁房居住。人见他为人懦弱,模样猥蕤,起了他个浑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俗语言其身上粗糙,头脸窄狭故也。只因他这般软弱朴实,多欺侮也。这也不在话下。且说武大无甚生意,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不幸把浑家故了,丢下个女孩儿,年方十二岁,名唤迎儿,爷儿两个过活。那消半年光景,又消折了资本,移在大街坊张大户家临街房居住。张宅家下人见他本分,常看顾他,照顾他依旧卖些炊饼。闲时在铺中坐地,武大无不奉承。因此张宅家下人个个都欢喜,在大户面前一力与他说方便。因此大户连房钱也不问武大要。
  
  却说这张大户有万贯家财,百间房屋,年约六旬之上,身边寸男尺女皆无。妈妈余氏,主家严厉,房中并无清秀使女。只因大户时常拍胸叹气道:“我许大年纪,又无儿女,虽有几贯家财,终何大用。”妈妈道:“既然如此说,我叫媒人替你买两个使女,早晚习学弹唱,服侍你便了。”大户听了大喜,谢了妈妈。过了几时,妈妈果然叫媒人来,与大户买了两个使女,一个叫做潘金莲,一个唤做白玉莲。玉莲年方二八,乐户人家出身,生得白净小巧。这潘金莲却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排行六姐。因他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所以就叫金莲。他父亲死了,做娘的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他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到十五岁的时节,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与玉莲同时进门 。大户教他习学弹唱,金莲原自会的,甚是省力。金莲学琵琶,玉莲学筝,这两个同房歇卧。主家婆余氏初时甚是抬举二人,与他金银首饰装束身子。后日不料白玉莲死了,止落下金莲一人,长成一十八岁,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张大户每要收他,只碍主家婆厉害,不得到手。一日主家婆邻家赴席不在,大户暗把金莲唤至房中,遂收用了。正是:
  
  莫讶天台相见晚,刘郎还是老刘郎。

使用道具 举报

856
发表于 2016-5-25 09:37 |只看该作者
  大户自从收用金莲之后,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端的悄五件?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自有了这几件病后,主家婆颇知其事,与大户嚷骂了数日,将金莲百般苦打。大户知道不容,却赌气倒赔了房奁,要寻嫁得一个相应的人家。大户家下人都说武大忠厚,见无妻小,又住着宅内房儿,堪可与他。这大户早晚还要看觑此女,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为妻。这武大自从娶了金莲,大户甚是看顾他。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大户私与他银两。武大若挑担儿出去,大户候无人,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武大虽一时撞见,原是他的行货,不敢声言。朝来暮往,也有多时。忽一日大户得患阴寒病症,呜呼死了。主家婆察知其事,怒令家僮将金莲、武大即时赶出。武大故此遂寻了紫石街西王皇亲房子,赁内外两间居住,依旧卖炊饼。
  
  原来这金莲自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犭衰],甚是憎嫌,常与他合气。报怨大户:“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将我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口床]酒,着紧处却是锥钯也不动。奴端的悄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常无人处,唱个《山坡羊》为证:
  
  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你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自己夸奖,他乌鸦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奈何,随他怎样,到底奴心不美。听知: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几分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子便罢了,若是武大这般,虽好杀也未免有几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
  

使用道具 举报

857
发表于 2016-5-25 09:37 |只看该作者
  武大每日自挑担儿出去卖炊饼,到晚方归。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磕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撒谜语,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里?”油似滑的言语,无般不说出来。因此武大在紫石街又住不牢,要往别处搬移,与老婆商议。妇人道:“贼馄饨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罗唣!不如添几两银子,看相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侮。”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妇人道:“呸!浊才料,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没有银子,把我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武大听老婆这般说,当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院落,甚是干净。
  
  武大自从搬到县西街上来,照旧卖炊饼过活,不想这日撞见自己嫡亲兄弟。当日兄弟相见,心中大喜。一面邀请到家中,让至楼上坐,房里唤出金莲来,与武松相见。因说道:“前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的,便是你的小叔。今新充了都头,是我一母同胞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便道:“叔叔万福。”武松施礼,倒身下拜。妇人扶住武松道:“叔叔请起,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两个相让了一回,都平磕了头起来。少顷,小女迎儿拿茶,二人吃了。武松见妇人十分妖娆,只把头来低着。不多时,武大安排酒饭,款待武松。

使用道具 举报

858
发表于 2016-5-25 09:38 |只看该作者
  说话中间,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丢下妇人,独自在楼上陪武松坐地。看了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气力。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一母所生的兄弟,怎生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奴那世里遭瘟撞着他来!如今看起武松这般人壮健,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了。”于是一面堆下笑来,问道:“叔叔你如今在那里居住?每日饭食谁人整理?”武松道:“武二新充了都头,逐日答应上司,别处住不方便,胡乱在县前寻了个下处,每日拨两个土兵伏侍做饭。”妇人道:“叔叔何不搬来家里住?省的在县前土兵服侍做饭腌臜。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也方便些。就是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也干净。”武松道:“深谢嫂嫂。”妇人又道:“莫不别处有婶婶?可请来厮会。”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妇人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八岁。”妇人道:“原来叔叔倒长奴三岁。叔叔今番从那里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旧房居住,不道移在这里。”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才到这里来。若是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松撒泼。”妇人笑道:“怎的颠倒说!常言:人无刚强,安身不长。奴家平生性快,看不上那三打不回头,四打和身转的”武松道:“家兄不惹祸,免得嫂嫂忧心。”二人在楼上一递一句的说。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得偶逢,娇娆偏逞秀仪容。
  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使用道具 举报

859
发表于 2016-5-25 09:38 |只看该作者
  话说金莲陪着武松正在楼上说话未了,只见武大买了些肉菜果饼归家。放在厨,走上楼来,叫道:“大嫂,你且下来则个。”那妇人应道:“你看那不晓事的,!叔叔在此无人陪侍,却交我撇了下去。”武松道:“嫂嫂请方便。”妇人道:“何不去间壁请王乾娘来安排?只是这般不见便。”武大便自去央了间壁王婆来。安排端正,都拿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点心之类。随即烫酒上来。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三人坐下,把酒来斟,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杯儿水酒。”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只顾上下筛酒,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怎的肉果儿也不拣一箸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
嫂嫂相待。谁知这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亦不想这妇人一片引人心。那妇人陪武松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得倒低了头。吃了一歇,酒阑了,便起身。武大道:“二哥没事,再吃几杯儿去。”武松道:“生受,我再来望哥哥嫂嫂罢。”都送下楼来。出的门外,妇人便道:“叔叔是必上心搬来家里住,若是不搬来,俺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与我们争口气,也是好处。”武松道:“既是嫂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取来。”妇人道:“奴这里等候哩!”正是:
  
  满前野意无人识,几点碧桃春自开。

使用道具 举报

860
发表于 2016-5-25 09:38 |只看该作者

使用道具 举报

861
发表于 2016-5-29 15:22 |只看该作者

杨渡
台湾诗人、作家。

开往梦境的“十本床头书”
2016-05-27 床头可不可以放几本经典,以助眠呢?其实也无不可。我有一阵子放着《卡拉马佐夫兄弟》,每一次都被它的名字给搞得头都昏了,昏昏沉沉当下,宁可入睡。

比尔·盖茨最近接受访问谈道,如果他流落荒岛,可以带十本书,那会是哪十本?他提出最近在读的五本,和人生必读的五本,包括《人类简史》《魔鬼数学》《大亨小传》《培养小孩责任感》等。面向相当广。
无独有偶,前一段时间师大举行的“经典七十”活动中,也提出“人文经典”十本书,邀请高中生来阅读,并举行会考。由于那十本的面向相当广,内容太过“深刻”,作者包括了托马斯·莫尔、尼采、弗洛伊德、扎伊尔德、马克思·韦伯、西蒙·波伏娃、福柯等,让不少大学教授都瞠目结舌,于是各种批评纷至沓来。好像这样的设计是为了为难高中生。但此事也引起了好作用:人们开始探讨经典阅读的意义,经典的时代性与局限性,台湾需要什么经典……
上周被邀请去师大参加经典阅读讲座,一时间调皮,忍不住说:“经典,像供桌上的橘子,又大又漂亮,可是没什么人真正拿起来吃。不过,你一定要相信阿嬷的话,这种拜拜过的橘子,有吃有保庇。经典还是值得看的。
反省自己阅读的过程,那些大人物建议阅读的什么“经典一百”之类的,不一定有用,反而是随着阅读的深入,从一本书引导到另一本书的可能性最大。我比较迟钝,前不久才读福克纳的《八月之光》,蓦然觉得当年马尔克斯说他受到福克纳的影响,一定是这一本书。因为书中所描写的荒凉小镇,孤寂人影,寂寞而坚持的女人,那调子与《百年孤独》简直太像了。
后来又读到马奎斯自传《活着为了讲述》,写他大学未毕业的时候,陪妈妈回母亲老家卖掉老房子,当年因为联合水果公司而繁华无比的小镇,如今人去楼空,街道荒凉空无,只有老亲戚相伴。他用极为细致的笔法,写那一段缓慢的航程,而沿路陪伴他旅途的书,就是一本福克纳的《八月之光》。
BINGO!那时我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也完成了阅读的追索。这种走迷宫找阅读线索的乐趣,实在无法为外人道。是不是经典又何妨?
《纽约时报》倒是常常做名人床头书,找一些电影导演、摇滚乐手、通俗小说家等,询问他们现在的床头有什么书。那些书,通常都很“接地气”,不会有太多经典。但常见的书倒是有的,例如《简·爱》《大亨小传》。可是,正如我不免疑心开经典书单的“大师”有没有真的读完经典一样,我对床头书的真实也打折扣。因为,我就不相信中间没有什么《五十度灰》或漫画之类的。

床头可不可以放几本经典,以助眠呢?其实也无不可。我有一阵子放着《卡拉马佐夫兄弟》,每一次都被它的名字给搞得头都昏了,昏昏沉沉当下,宁可入睡。就治疗失眠的药效而言,陀思妥耶夫斯基比莎士比亚强,康德和黑格尔不相上下,《百年孤独》如果服药不慎,反而会失眠。
不过若想得到好眠,也就是好的睡眠质量,我会建议《追忆似水年华》,它让你已经睡了好几个晚上了,盖尔芒特夫人的眉毛还在细细地描,她为巴黎晚宴所穿的服装还没拿出来呢。或者《红楼梦》也不错,林妹妹的叹息还没结束,花都还没扫完,你已经做过了好几个春梦。那种书,文笔如此细致,画面如此优美,仿佛精心刻画的工笔画,美到让人不忍心一下子看完。于是分了好几夜慢慢享受。这样的书,只宜慢读,夜夜相伴都无妨。只是,建议不要买精装本,最好是软皮圣经纸,以免太硬,睡着以后容易磕到头。




使用道具 举报

862
发表于 2016-5-29 15:25 |只看该作者

闫红
作家,曾用ID忽如远行客,尔林兔。著有《误读红楼》《她们谋生亦谋爱》《哪一种爱不千疮百孔:张爱玲爱过的那些人》《诗经往事》《周郎顾》《彼年此时》《如果这都不算爱:胡适情事》等。
把朋友送进监狱以后,他们是怎么想的

随着杨绛先生去世的消息传出,朋友圈里变得风云诡异,先是各种热烈赞美深切怀念,“最贤的妻最才的女”等等。等这一波潮流到了顶,反转开始,各种翻旧账的文章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又有很多人,冷笑着,要揭穿钱氏夫妇的“画皮”。
诚实说,我对杨绛一向不大感冒,原因就不细说了,只说即便在这个前提下,看到那些反转文章还是目瞪口呆。梳理各种罪名,无非是她和钱钟书颇善明哲保身之道,钱钟书接下翻译红宝书的差事,使他少受到很多冲击;再者就是文革结束后,他们和某高官走得比较近,用一个朋友的话说,他们成了该高官人物身边的点缀。
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傅雷夫妇那样刚烈如撞笼之鸟,每个人对人生的理解不同,只要没有害人之心,设法自保有何不可?
至于接近高官,凑巧我在王蒙先生的文章里,看到这位高官的另一面,他品位不错,也有他的人情味,王蒙先生笑称他为“贵族马克思主义者”。在经历了文革的各种恐惧之后——钱氏夫妇也还是受了点磨难的,详见《干校六记》,若能在他的庇护下存身,担任个无须花费太多精力的职务,做点自己的事儿,并不违背良心。
还有一些文章,甚至借助某小说,攻击这二人相处方式,又援引私下谈话,说他们不够进步。窃以为私下谈话,当然无须时刻政治正确,倒是把这话传出去的人太没底线,其他的人身攻击之论,不驳也罢。
看完这种种,很有一种荒谬感,他们对于个人的道德要求如此之高,不但要你戴着镣铐跳舞,还要你跳得妙曼,若你做不到,甚至笨拙猥琐,便大肆攻讦,对于镣铐本身,却是不质疑的。
这是钱氏夫妇的遭遇,也是另一位没有他们名气大,但经历了更多波澜起伏的学者舒芜的命运。
舒芜(1922-2009)
第一次听说舒芜这名字,是在1995年前后,那时我在复旦读作家班,在我的老乡、作家戴厚英的介绍下,去拜访老教授贾植芳先生。他听说我是安徽人,便呵呵地笑,说:“你们安徽人有才啊,有个桐城派,舒芜就是桐城人。”听他那口气,似乎对这位舒芜君颇友善,深入谈下去,才知道,正是拜这位舒芜君“告密”所赐,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被打成“胡风分子”而锒铛入狱。当时受牵连者达两千多人,正式定为胡风集团分子的78人,其中给予撤销职务、劳动教养、下放劳动处理的61人(数据出自《1982年6月《党史研究资料》总59期《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重大冤假错案平反概述》)。
贾先生被判十二年,妻子任敏也受到牵连,这算得上是深仇大恨了吧,但在我面前,他们夫妇谈起舒芜只是笑。我那时就感觉他们的笑容,并不是对于一个人的原谅,而是居高临下看着那股荒谬的潮流,已经顾不上去追究个人。所以,贾先生只跟我说,这个人,很有才。


使用道具 举报

863
发表于 2016-5-29 15:26 |只看该作者
1986年1月,参加胡风追悼会的“胡风分子”在胡风寓所合影留念
我当时听了也就算了,始读舒芜的文章,是在将近十年之后,偶然读到他写于1996年的《伟大诗人不伟大的一面》。文中对于白居易那句“三嫌老丑换蛾眉”,愤怒之极:“这是什么话!说得这样得意,这样自夸,贱视女人到什么程度,恬不知耻到什么程度!
正是这个白居易,写出过像《上阳白发人》《井底引银瓶》这样对女性不无同情的杰作,同一个人,为何有这样的两面?舒芜先生这样分析:“人当少壮之年,观人论事,往往比较能衡以公心,明是非,别善恶,有同情,有理解。及至暮年,精力日衰,私欲日深,既得利益日多,而来日无多,这就往往丢掉是非善恶,只顾自己,不复关心他人的苦乐……特别是在两性问题上,在男权制度下男子对女性的看法和态度上,最容易表现出来。此时,妇女观的老化朽化腐化恶化,实乃整个人生观趋于老朽腐恶之表征。知堂尝谓,读中国男子所为文,欲知其见识高下,有一捷法,即看其对女人如何说法,即已了然无遁形矣。可惜老年的白居易,在这个测试面前,也远远没有及格。
恕我大段引用,当时看了这段话非常震动,著此文时,舒芜已经74岁,却是如此感性、激愤,有这样的女性观,着实难得。
后来又看到他在另外一篇文章里写道,他从小跟叔伯辈打交道,最知道男人私下里是怎样贱视女人的。这话也让我震动,他能注意到这一点,说明他一直都知道,他们是错的。一个出生于1922年受过正宗的旧式教育的人,能有这种敏感,也是个异数。
买了他的《哀妇人》和《红楼说梦》,渐渐成为他的粉丝。他这样一个老作家,居然笔下没有那种不咸不淡的话,有才情有态度,虽然不能像香菱形容好文字,如舌尖上一个千斤重的橄榄,却自有一种柔韧绵长。
《哀妇人》/舒芜著 / 安徽教育出版社 / 2004
贾植芳先生说得没错,舒芜有才。那么,他是否可以归纳到文人无行那一类里面去呢?像明末的阮大铖,才华横溢,却不耻于出卖。可是,与阮氏文字华丽跌宕不同,舒芜文章的好处,却正是三观极正,若他唯著文时如此,文章也就不可取了。
这是一个让我困惑的人,因为困惑,所以好奇。2007年,我的新书《她们谋生亦谋爱》出版,出版公司想做一个发布会,需要请个嘉宾,问我想请谁,我说舒芜,心中暗自认为我们的女性观比较一致。编辑老师虽然惊诧,依旧很用心地去找,反馈回来的意见是,舒芜先生年事已高,连楼都下不了,不可能出席发布会,但可以见上一面。
于是那年7月,我在编辑老师的陪同下,来到社科院宿舍舒芜先生的家中,一进门,他女儿就告诉我,老先生把我的书都看了,很喜欢。虽有这个前提,我们交流起来仍然非常困难,舒芜先生耳朵已背,我必须扯着嗓子才能让他听见,我告诉他,我有篇文章的灵感来自于他的《红楼说梦》的某个细节,这么大着嗓子一喊,更像马屁了,我渐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匆匆然结束了那次会面,后来我收到过他发来的电子邮件,好像没说什么要紧的话,我都不大记得了。2009年8月底,我收到来自于他的电子信箱的邮件,是他女儿发来的,说他已病逝。
我并没有觉得太难过,以他的高龄,仙逝是正常的,何况他于我,原本就是个活在文字里的人。只是他都已经去世了,我还没能了解他,这未免太说不过去。
开始认真读跟他有关的书。舒芜平生最为人诟病之处,是1955年的那场出卖,流行的说法是,他把一组胡风写给他的信件上交组织,出卖了这个相交多年的兄长般的挚友,令困境中的胡风雪上加霜,酿成一场浩大灾难。
听上去确实很卑鄙,然而当时经手这组信件的《人民日报》的编辑叶遥提供了不同的说法。她说当时她奉上级之命,要组一篇批判胡风文艺思想的文章,她就去找舒芜。
这一方面是因为她与舒芜的妻子陈沅芷是老同学,另一方面,三年前,舒芜就曾在报纸上发表过《致路翎同志的一封信》,确认存在着一个以胡风为核心的文艺小集团。“我们必然地要形成一个文艺上的小集团,与广大群众完全脱离,与进步文艺队伍完全脱离,打击一切,排斥一切,互相标榜,自吹自擂,‘文章总是咱们的好’,‘你算是什么东西’。这样地发展着极其恶劣的宗派主义。
这段话很生动,自大里带着点酒意,也是文人常态,用现在的话,就是小圈子现象。但1952年,舒芜将它上线上纲为“宗派主义”,我们不能说他是卖友求荣,当时并没有什么预兆,显示出他出卖朋友能得到好处,反而他因此失去朋友,得到了敌人,假如说他有所企图,也太冒险了一点。
理解这件事,只能放在时代的大背景下,那是一个个人的是非观,很容易被组织观念冲垮的时代,而舒芜可能比其他人,更容易接受那些暗示。
舒芜成名极早。1943年,21岁的他,还只是重庆中央政校的一个老师,就在郭沫若编辑的《中原》等杂志上发表了《论存在》等三篇讲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文章。他当时野心勃勃,认为自己这三篇文章足以推动马克思主义的向前发展。知名文化人胡风对他极其看好,顾颉刚与他时常通信,周恩来的秘书陈家康主动给他写信,与他见面后相谈甚欢。
在胡风的鼓励下,他创作出《论主观》,引起更多的注意,1945年1月,中共中央南方局文委在重庆市召开谈话会,茅盾、叶以群、蔡仪、冯雪峰等人出席,有人在会上向《论主观》开炮。这篇文章还引起了周恩来的注意。
五十年之后他才知道,当这篇文章被批判时,胡风表态,他刊发《论主观》,就是想引起批判:“《论主观》里面只有一个观点我能够同意。”舒芜说,他看到这个说法,难以置信:“《论主观》明明是在胡风的鼓励支持下写成的,是他看过提过意见的。
我们不能因此而说胡风虚伪,只能说,革命没那么文质彬彬,跟随组织的思路,可能比维持友谊的小船更重要,好在当时的舒芜并不知情,这些批判对他的生活没有太多影响,只是你能看出,当时23岁的他,挺牛逼。
这时候的舒芜,多么像昆德拉的小说《生活在别处》里的雅罗米尔,后者坐标是社会主义时期的捷克,他们一样才情高,悟性好,对于革命有一种诗意的热情,在很年轻的时候爆得大名,即使遭到批判,也是组织上给他们的回馈,他们尝到了那甜头,没有感觉自己已身临险境。
回到1952年,身在南宁的舒芜受当时的风潮所感,反省自己和自己的朋友们,写了《致路翎的公开信》等文章,给路翎以及胡风带来很多麻烦,胡风给路翎的信里称他“无耻”,也说他有书生气。也许,正是这书生气害了舒芜,就像《生活在别处》里所言:“年轻人都是这样热烈的一元论者,绝对的使者。成人世界清楚地知道,‘绝对’是一个错误的观念。
那种批判在1952年因为频繁而正常,真正的考验出现在三年后,胡风因以“三十万言”致书高层,反而惹得高层大怒,对他的批判一时间如火如荼。王元化发表《胡风的反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彭柏山发表《论胡风创作思想的反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绿原发表《我对胡风错误思想的几点认识》……就在这个时候,《人民日报》的编辑叶遥来到舒芜家中约稿。
舒芜答应了,谈到某观点时,提到他在1945年曾和胡风有一些通信。叶遥想看看,胡风说那些信也许存放在安徽老家了,就算带来了也还没整理。就在这时,舒芜的妈妈动作麻利地拖出一只小皮箱,说:“信都在里面呢。
像是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完全失控,叶遥看完信后,又给她的上司袁水拍和林淡秋看,他们看完后还给了舒芜。当舒芜把批判胡风的文章写完后,袁水拍再次提出,要借那些信件核对原文。这次,这些信件和文章,被送到了中宣部林默涵的手中。胡风是性情中人,信件里有些字句令人吃惊,信件最终送呈到毛泽东处,而他老人家,本来就对胡风非常不满。
仿佛是舒芜给了致命一击。写批判文章问题不大,大家政见不合嘛,但把信交出去,就是出卖,何况,接下来,舒芜并没有对他的行为造成的后果忏悔,相反,他按照上面的指示,把那些信摘录、分类、注释。最高层对于这批信件给予高度关注。胡风与他的朋友们成了反革命,舒芜在《回归五四》一书的序言里描写那惨状:“那么多人受到迫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乃至失智发狂,各式惨死,其中包括我青年时期几乎全部的好友,特别是一贯挈我掖我教我望我的胡风,我对他们的苦难,有我应付的一份责任。

使用道具 举报

864
发表于 2016-5-29 15:27 |只看该作者
1954年的胡风与公安部1955年的逮捕证
这算是道了歉,但有人嫌他轻描淡写,叶遥的文章证明,他最初并无意于把信交给高层,可是信中既然有那么多让叶遥与她的领导感到震惊的字句,就意味着凶险,舒芜怎能安然地将一组凶险四伏的信,随便交出?
学者周筱赟替他辩护,说之前胡风在《三十万言书》里也引用了舒芜的信,揭露他恶毒攻击人民解放军,攻击毛泽东思想,是打进党的内奸,是叛党分子。
看上去每个人都居心叵测,但是在那个年代里,这也许是一种过度的纯粹,无论是“出卖”胡风的舒芜,还是“揭发”舒芜的胡风,他们的出手,都让我想起,《生活在别处》里,雅罗米尔是怎样激情洋溢地把女友送进监狱的。
雅罗米尔的女友跟另外一个男人约会,使得她没能准时到达和雅罗米尔的约会现场。雅罗米尔最恨自己被忽视,为了让这迟到变得合理,女友编了个的确不能准时到达的理由,说是自己的弟弟准备叛逃,离开“年轻的社会主义共和国”,她需要花很多时间劝他留下。
雅罗米尔去国安局告发了她。离开时他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活力:“他首先想径直回家,坐在他的桌前写诗……他觉得在过去的那一小时内,他的容颜已变得坚强起来,步伐更加坚定,声音更加果敢。他喜欢让人看到他新的化身。
他的感觉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他的头脑里充满了诗歌,他在桌前坐下。不,爱情和责任不是两个对立的概念,他对自己说。那是用一种曲解的、旧的方式来看待这个问题。要么爱情要么责任,要么爱情要么革命——不,不,没有这样的两难处境。他并不是因为爱情对他无足轻重才使他的女友面临危险——恰恰相反,他想实现一个人们会比以前更加相爱的世界
实现一个人们比以前更加相爱的世界。多么美好的憧憬,简直让人热泪盈眶。原来还可以把出卖描述得如此动人,如果把“爱情”两个字改成“友谊”,是不是也可以表达舒芜当时的心情。
我必须把小说里的这段也一并摘抄:“雅罗米尔使他的情人安全遭受危险,正是因为他爱她胜过其他男人爱他们的女人;正是因为他知道,爱情和洋溢着纯洁感情的光明新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如此光明纯粹言之成理的感情,也许,舒芜也可以这么说。他后来说:“当时全国都在搞知识分子的改造,我把自己放在改造者的地位,又把政权看作自己的,所以对思想改造没有一点逆反心理。从内心真诚地认为,确实需要改造,不改造不行。”他不是一个人,老舍也曾写过《毛主席给了我新的文艺生命》,很多文人表达过类似的赤诚。
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舒芜的话,他真的就没有私心,没有投机的想法?我从最坏的角度推测,他也许是有的。但即便他怀有私心与恶意,也都是有限的,若不遇到那种扭曲的时代,就不会应遇而生。
且让我来个批私斗私一闪念,我曾经在买火车票时巧妙地插过队,为家人看病挂号等事开过后门,在同等条件甚至对方比我条件更好的情况下,若是我被选择,我也会窃喜而不是拱手相让,许多时候,我也没那么耿直无私。我努力克服这些但也理解这一切,这是人性弱点,我拥有的是一个比较普通的人性的版本,好在这个社会也时刻制约着我们,比如你加塞就会被人责骂,医院的电脑喊号杜绝了开后门,这些不光彩事儿,自然就能刹住。
如果社会怂恿并且奖励人性里最鄙陋的那一部分呢?那种奖励不是让你升官发财,而是赋予你更加正义更加接近真理的表象,你如何去控制潜意识里那些不可告人的自私?更何况,社会的洪流太过强大,就算你想控制,它也有办法让你失控。
1955年,舒芜33岁,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被他的命运所操纵。他后来一再试图辩解,说当时都这样,说后来被打成胡风集团倒了霉的那些人见面还跟他打招呼,直到他自己也遭殃之后,那些人才开始控诉他的罪状。他似乎想说明,那些受害人起初并不怪他,后来对他的怨恨也非反射弧太长,而是,没有对错,只有强弱,在他们的命运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不由自主的。
你也许觉得这是狡辩,我倒觉得有点道理。假如舒芜不被卷入政治洪流,不为强有力者的翻云覆雨手所操控,他能犯下的错误,也许只是插个队,机缘凑巧的情况下走个后门,看他一生行事,迂腐被动,即使他的“人生污点”,也是歪打正着,并不像有些人,是主动作恶,超出底线地作恶。像他这样的人,本可以平静地度过一生。
是那样一股荒谬的潮流,将一个人内心的黑暗诱发了出来,又赋予它格外光明的名义。它的力量太强大,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在命运走向发生转变的关头力挽狂澜,洞察那些貌似有序进行的事件的真相?如果你扪心自问,你也不是那种志士豪杰,那么,你就应该诅咒那浪潮,多过诅咒被浪潮卷入其中的弱小者
杜甫有诗云:“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舒芜的际遇倒是没这么悲催,他后来亦与聂绀弩等人成为好友至交,但我依旧怜惜他被埋没的才情,怜惜他寂寞的百口莫辩的一生,他和胡风案里的那些人一样,都是受害者,只是,人们的勇气,只够追究他的“恶行”,消费完廉价的愤怒,杀死那个替罪羊,似乎就可以将这个问题结束。
舒芜到底还有过错,钱氏夫妇更为无辜,追究他们所谓的“历史污点”,简直令人啼笑皆非。胆怯者故作勇猛,污秽者装作有精神洁癖,在各种义正词严滔滔不绝中,真问题被隐藏,也许,是永远隐藏。
后来舒芜反思自己的人生,说,他母亲对他说,你吃亏就吃在没有一个好父亲。舒芜暗自惊奇,想,我闯的祸,与我父亲何干?想到最后,却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若不是父亲始终在他的人生里缺席,要是有一个过来人,能在那些“绝对”“极端”的理念之外,告诉他一些人情世故、基本常识,他也许,就不会犯下那样的错。
雅罗米尔的不幸,也在于此吧,他父亲没能给他更多。他们都没有从传统中趟过的父亲,他们孤身一人勇往直前,凭着直觉,凭着欲望,凭着天真愚蠢的热情,拥抱他们的际遇。当他们遇到他们所遇到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使用道具 举报

865
发表于 2016-5-30 08:19 |只看该作者
别把你的眼界当作全世界炎炎盛夏,公车迟迟不来。那片地方人烟稀少,和我一同等车的,是一个小孩子和她的奶奶。


我无事可做,听着他们的对话。小孩子大约十几岁,说话呛人,好几次对奶奶出言不逊,觉得自己是读过书的,而奶奶没文化,语气里满是轻蔑。

奶奶多念叨了几句,她便不耐烦地大声吼道:“你烦死了!”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还是不见公车的踪影,祖孙俩开始研究公交线路图。



上一站的名字里有个“冶”字,小孙女不认识,说这个字念“治”。

奶奶告诉她,是“冶”,冶金的冶。

小孙女气急败坏,坚称没有“冶”这个字,她抬高嗓门,气势汹汹地压住奶奶的声音:“是‘治’!大禹治水的‘治’!”

这件小事,对认识“冶”字的人来说或许好笑。但其实,我们中不少人都是那个小女孩,明明无知却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把自己的眼界当作全世界。

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人:做了几份工作不算如意,就觉得这世上所有老板都是傻逼;谈了几次对象都遇见了渣男,就认为这世上没一个好男人;在困难的时候被人坑了几次,就觉得这世上人心险恶……

我们很容易以为,自己所看到的就是对的,自己以为对的就一定是对的。


我昨天遇到一个会算卦象的姑娘,让我大开眼界。我以前一直认为算命就是“迷信”,但不得不承认,她算得真的准,也不得不承认,很多人都相信这些。

我的一个直男朋友跟我说,在遇到他的gay同事前,他一直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gay的存在。他以前以为,所谓gay们都是故意哗众取宠,讨女孩子们喜欢的。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狭隘。

人非圣贤,难免被自己的思路局限,就连名家也不例外。

譬如哲学家叔本华就对女性怀有偏见,认为女性缺乏理性和智慧,“关于诚实、正直、正义感等德行比男人差”,虚伪、庸俗,不能产生“任何一项富于独创性或真正伟大的成就”。他自己是个悲观主义者,于是断言“乐观主义就是生存意志毫无根据的自我赞扬”。

池莉在《熬至滴水成珠》里写道:我们太容易把自己当作正确本身,当作正派本身,当作美德乃至真理本身。

前段时间流行《欢乐颂》,我一个主攻时间管理的朋友写了一篇《我为什么不看《欢乐颂》?》,从时间管理的角度来分析,与其把每天几个小时的宝贵下班时间,花费在看剧这种没有长远回报的事情上,不如把更多时间投入在提高自己上。


我和那位朋友看法相似,我很珍视自己的时间,也倾向于将大部分时间花在自我投资上。在生活里,我很少玩游戏、看剧、唱K等等。

看到这篇文章后,我觉得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立即转发到自己的朋友圈。

有其他朋友看到了这篇文章,在评论区提出了异议:下班时间,我就是爱看个剧娱乐一下,有什么错吗?

我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和你持有同样的看法。

池莉还写道:我不看电视,可我不能否定电视,因我的父母就看。我受不了商家大放流行歌曲,可许多顾客就是被这“热闹”吸引过来的。我厌恶打麻将,我的亲朋好友大多喜欢麻将。


每个人都有权利持有自己的观点,我们没有资格轻易否定别人的看法。

所谓的“成熟”,是兼容并蓄,是开放多元,而非偏激地否定一切向左的意见。你可以有自己的评价体系,但千万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得和你三观一致。

把自己当作万物的尺度,将自己的眼界当作全世界,是最大的狭隘。(文/入江之鲸,微信公众号/入江之鲸,

使用道具 举报

866
发表于 2016-5-30 08:21 |只看该作者
池莉:熬至滴水成珠


有一种春,是无法守候的。这就是人生的春。人生的春往往与年龄没有关系,却只是一种苏醒。这样的苏醒,如偏僻乡村篱笆上的野玫瑰,花朵开得烂漫,意象上却单单只有光明、简单、敦厚与宁静。
不要以为意象上的光明、简单、敦厚与宁静容易得到。更不要以为有了偏僻乡村,目的就八九不离十了。不是的。这种意象不是浅显的看图说话。能够形成这种意象的,要木篱笆,要野玫瑰,要好阳光,要一道碎石小路,从篱笆下面蜿蜒伸出,远远地,远远地深入到了起伏的山坡,要山坡上有茂密的针叶林,要林子里淡淡地散发着松香。
说的是人呢,说的是人生的春呢,因此这样的比喻也就是说,人生的春,天衣无缝,浑然大气,是先天的天地精华与后天的着意磨砺融会贯通了。用一种更加日常的话来说,人生的春便是一种懂事。
有一句成语,叫做“少不更事”,可见懂事需要经历,经历需要时间,用漫长的时间去经历,这就是熬了。这个“熬”的意思相当于中草药制作汤药的那个“熬”:煎熬。于是,可以说,意象是煎熬出来的,苏醒是煎熬出来的,人生的春是煎熬出来的。
玄妙的是,需要多少的煎熬呢?又需要多久的煎熬呢?所谓的漫长,那应该是多长呢?法海和尚,老得白胡子一大把,也还是无法彻底圆通,喜欢纠缠白娘子和许仙的家庭婚姻之事。六祖慧能,3岁丧父,自小卖柴养母,连文字都不认识,偶然得闻佛语,心即开悟,于刹那间便明心见性,立刻出家,然后修成正果。
像我这样,写作半辈子,也算受了不短的煎熬,且不谈自己的写作,单说艺术鉴赏方面,在十余年前,我就觉得自己也算是知春了。不少著名作家的作品,看上去或巍峨,或工整,或灵动,或俊秀,诠释一个什么道理,都披挂在作品的形式上,十分易于让评论家一眼就看出好了。这些艺术家和评论家都在玩可爱,装童稚气,于大庭广众之下,一个人假装很复杂地把玩具藏起来,而另一个人假装很深刻地找到了它。这种把戏非常容易迷惑具有发言能力,并且乐于表现发言能力的泛知识阶层,大家一热闹一追捧,一伙子人都可以轻而易举获得名利。
于此,我会马上露出不屑甚至公开厌恶。我要求文如其人,要求格物致知,要求道德文章真而不伪,要求艺术家首先具备天赐的直接感受人类情感的强大能力,又在后天能够使用这种能力遨游历史现实与人类心灵,然后剥茧抽丝,去繁就简,将他获得的核心理念完全融化在作品的血肉之中。也就是十余年前,我的态度是坚决的激烈的,我会忍不住要与人争论,乃至一言不合便会拂袖而去。我坚信自己看得懂作品也看得出人品。我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大约是在五年前吧,我的坚信开始动摇。我开始强烈地怀疑自己。后来我想明白了,便知道自己最多也就只有一部分的知春。我可以肯定自己的,只有两点,一是有了一些阅读经验,二是有了自己阶段性的艺术标准。别的,就不能被肯定了。我道行再深也就是一个法海和尚,远远不是六祖慧能。
还是要说人。还是人比什么都重要。
还是要把知春放在人的范畴检验,哪怕仅仅是鉴赏艺术作品。正如烧秋一般,若是一把大火烧尽所有季节带来的芜杂繁复,深秋的田野袒露出来的,就是单纯的田野。就这一个道理,一个极其简单明确的道理,足可启我愚蒙,教我知春。这就是:我可以拥有自己的鉴赏经验与艺术标准,但是我却不可以拿自己的经验与标准当作正确本身,当作正派本身,当作美德乃至真理本身。
事实上,偏偏我们太容易把自己当作正确本身,当作正派本身,当作美德乃至真理本身。我们一不小心就会疾恶如仇,因为那是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被灌输到血液中的美德标准,我们会非常自然地去苛责、要求和打击别的艺术家。尤其在现实生活中,觉得看在眼里的分明是庸俗的,虚伪的,拉帮结派的,学阀作风的,沽名钓誉的,并且还会遇上他人对于自己个人和自己作品的恶意挑衅、谩骂和故意颠倒是非。在这些情况之下,要自己否定自己的真理立场,没有敌意,没有激烈的情绪,不反抗,不鄙视,不出言不逊,实在是很困难。
原来我要说的,还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渴望知春。
那一天,上午我在阅读以赛亚·柏林的书,下午我在菜地里干农活。当家家户户炊烟升起的时候,我倚靠在篱笆上休息,目光散漫地随着炊烟望到了灰蓝色的天空。武汉深秋与初冬的晴空是这样的好,颜色是很贵族气的灰蓝,温润又傲慢,空间却有着童话一般的神秘高远和无尽辽阔,万里无云又似一个能干俏女人晾晒出来的洁白床单,有说不出的洗练与明亮。好东西往往就是有气魄,就是要这样地打动人心。我心一动,便有了心得:世界上最重要的还是人!我得先于一切地承认:人的观念、喜好、志趣与理想都是没有通约性的!
比如我不看电视,可我不能否定电视,因我的父母就看。我受不了商家大放流行歌曲,可许多顾客就是被这“热闹”吸引过来的。我厌恶打麻将,我的亲朋好友大多喜欢麻将。这就是说,观念的不同并非恶,价值的不同也并非恶,个人本性的不同更不是恶。因此,我何以动辄“疾恶如仇”呢?
别的艺术家追求什么理想或者什么名利,其作品使用什么形式,在我这里,可以不喜欢,可以进行学术品评,也可以置之不理掉头走开。但是,我应该怀有善意的尊重。不是说一定要尊重我不喜欢的作品与做派,而是尊重人,尊重人的选择的权利,尊重人类的通约性。我以为,这才是知春的了。那一种光明、简单、敦厚与宁静的境界,在现实生活里,大约就是要修养出一种善意的豁达与宽容来吧。
修养善意的豁达与宽容,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以我愚钝的资质,悟也用了十余年,想要修养成为人生的态度,还不知道需要经历多少年煎熬了。还敢比法海呢,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善男子善女人罢了。

使用道具 举报

867
发表于 2016-5-30 08:26 |只看该作者
奥巴马广岛演说全文

为了深刻考虑那些发生在不远的过去的事情,我来到这里。曾有超过10万人的日本国民,数以千计的韩国、朝鲜人在这里殒命,我来到这里同时也是为了悼念亡者。他们的亡魂在与我们对话。从更深层次看,我们在探讨着,回顾过去我们到底是谁,而如今我们将如何走下去。
战争不仅仅对于广岛是特殊的,使用石头和长矛等武器的暴力纷争自古以来就在发生。这不仅仅是为了狩猎,这些武器被我们人类用来自相残杀。无论是什么样的情节,什么样的历史中,一切文明都曾为了金钱、民族主义或是宗教原因发动过战争。
帝国兴起,复归于衰落。人民成为奴隶,又被解放出来。这样那样的历史的转折点上,无辜的人们都遭受着苦痛。很多人死去。而死者的姓名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们遗忘。世界大战在广岛、长崎以十分残酷的姿态终结了。
文明创造出了美好的东西。但与此同时,战争也爆发了。“想要征服”的想法在非常单纯的部族中产生。总的来说,古老的(战争)模式由于新科技而更加扩大了。而在这里,制约没有起到作用。
仅仅数年间,就有6千万人死去。男人、女人还有孩子,他们跟我们没有什么两样。他们被击中、被殴打,或者被迫逃离、挨饿,或者被拘押,或者被送到毒气室中而遇难。在全世界,有很多地方都在纪念这场战争(二战)。纪念碑展示着各种各样的英雄事迹。空无一人的收容所正在讲述那些故事。
我们不得不面临人类的矛盾。我们思考,想象,创造语言和工具。我们的能力展示了我们与大自然的区别,然而这种能力本身也孕育出了巨大的破坏力。
我们伟大的宗教教会我们爱和仁慈,这绝不能成为杀戮的理由。国家兴盛起来,造成了各种各样的牺牲,而这逐渐被当作压迫人类的理由。
因为科学,我们有了各种形式的交流,能够在天空飞翔,能够治病,也能够更好地了解宇宙。但是,这样的科学有时候也成了非常有效的杀人工具。
但是,现代社会教给我们真理。广岛则传达了这个真理。所以,我此时此刻站在了这里。
我们站在广岛的中央,我们思绪万千。我们不由得想起了原子弹掉下的那一刻,回想起孩子们的痛苦。孩子们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他们痛苦的叫声回响在耳边。我们铭记那些遇害的无辜民众和因这场残酷战争造成的杀戮。我们缅怀那些在战争中的遇难者。因此,我们必须正视历史。
我们究竟要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呢?为了避免同样的苦难再次发生,我们究竟要怎样做才好呢?我们不得不这样扪心自问。终有一天原子弹受害者的声音将消逝。但1945年8月6日的苦难绝不会消散。我们必须与记忆淡去而带来的自满进行斗争。
这是我们道德的想象力书写下的文字,并将成为鞭策我们改变的力量。自从那命运的一天以来,我们做出了能够带来希望的选择。美利坚合众国和日本不仅结成了同盟,而且孕育着友谊。这是战争真正为我们带来的东西。
欧洲由于商业、民主主义的原因结成了联合体。国家和国民都在寻求开放,并且制定了各种各样避免战争的制度、条约。由于制度的制约,采取保守政策,最终将自己引向了废止核武器的道路。
尽管如此,国家间攻击性的行动、恐怖主义、腐败、凶残性、压迫……这些事情表明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没有尽头。也许我们不能使人类作恶这件事得到灭绝。而且,所谓同盟就是我们为保护自己不得不持有的工具。像拥有核武器的我们这些国家,我们必须保持勇气。我们必须从这样的恐怖逻辑中摆脱出来。
在我活着的时候,这个目的也许不能达成。但是我们想要追求那种可能性。我们应该减少带来这样破坏的核武器,不能把这种死亡工具交给狂热的人。
但是,仅仅那样并不足够。即便世界史原始的生活状态,原始的工具,仍然会有带来破坏的东西。我们必须改变自己的内心,有必要改变对战争的思考方式。通过外交手段解决纷争非常必要。我们必须努力终结战争。缔结和平协议很重要,不应该进行暴力的竞争。我们必须构建,而不是破坏。
我们有必要重新确认大家同为人类一员。正是这种羁绊使人类成为了独特的存在。我们人类会在过去犯错,但也会从错误中汲取教训。我们能够告诉我们的孩子,还有其他的可行之路。互相理解的人类能够建立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建立一个不能接受野蛮行为的世界。
这是原子弹受害者们的话语。美国的牺牲也好,日本的牺牲也罢,都有着相同的意义。美国的话语以简单的词句开始。所有人类都是平等的,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权利。
然而,实现这个理想无论对美国,还是美国人民都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重要的是这归根结底是真实的。而且这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理想,是全世界,所有的国家都需要的东西。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
有这样一种观点,那就是我们是一个大家族当中的一部分。这也是我们必须传承的故事。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来到广岛。当我们想到自己爱着的人,想到孩子们早上起来的笑脸、坐在餐桌对面爱人的温柔身影、父母温柔的拥抱,就能够想到这样美好的瞬间也曾在71年前这片土地上发生过。那些遇难的人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我想大部分人都能够理解。
时至今日,我们不盼望战争,我们想利用科学使人类进步。在思考选择国家的领导人的时候,这样简单的智慧从广岛便能得到。
世界因广岛而完全改变。现如今,广岛的孩子们过着和平的生活。这是多么的珍贵啊!这样的生活有我们要坚守的价值。那就是有必要把它(和平的生活)扩展向全部的孩子。这样的未来才是我们应该选择的未来。未来的广岛和长崎,将不是核爆地,而会因是我们的道义觉醒地被人熟知。(来源/新浪)





使用道具 举报

868
发表于 2016-5-30 08:37 |只看该作者
易经的乾卦有一句话“各正性命”,指的是,万事万物各有各的位置和存在价值,每一种事物摆正自己的位置和价值,这才是最好的状态,我们社会目前的状态就是“各不正性命”。在庄子那里,往往具有高超才能的人恰好是一些残疾人,在《大宗师》一文中王骀、申徒嘉、叔山无趾都丢了一条腿,但他们的水平都高于孔子。哀骀它、闉跂支离无脤、瓮盎大瘿长相其丑无比、身体残疾,但是这些都是贤达之人,品德极高,得到了卫灵公、齐桓公的尊重。当然,这些人都是庄子虚构出来的,但是庄子要表达的意思是,每一种事物即使是残疾人,其丑无比的人,他也有自己的价值。

使用道具 举报

869
发表于 2016-6-1 15:28 |只看该作者
陈忠实、杨绛两位先生先后辞世,在微博与微信朋友圈都引发了“刷屏”,也同时出现了讥讽的声音:你们读了作家几本书,也有资格假惺惺装文化人点蜡烛?老实讲,对这种态度我不以为然: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与世界相连,每个人心中都有关于作家的印象,专业或不专业,读得多或读得少,只要他愿意表达,难道不应该更宽容地对待这种表达的自由吗?
前些天,电视剧《欢乐颂》热播的时候,大家对樊胜美这个角色的认识,很能说明宽容的必要。最开始看到她假装有品位,爱慕虚荣,接近有钱男人,都觉得她果然就是所谓“捞女”;等看到她背负着家庭责任,每个月都要把仅有的工资邮寄给父母,还要为哥哥嫂嫂摆平各种烂事,很多人的认知发生了反转,开始理解并同情。你所看到的也许只是一个侧面,世界是五颜六色的,人是多元的,缺乏宽容之心,就会“急吼吼”给观察对象贴上标签。
我们怎么看待一个人,也部分反映了我们怎么看待世界。能否宽厚、从容地对待世界,也决定了这个世界是否会宽容、从容地对待自己。按照美国作家房龙在《宽容》一书中的定义,宽容,就是容许别人有行动和判断的自由,对异于自己或传统见解的观点有耐心与公正的容忍。换个说法,宽容的本质就是尊重、有同理心。在当下社会的很多场合,缺少尊重感、同理心的情况处处可见,导致了各种关系的局促和撕裂。
网络世界上贴标签、打棍子、扣帽子的做派,天天都在上演;在某些官员那里,给曝光丑闻者套上“没安好心、危害社会”的帽子,给某些新生事物贴上“没事找事”的标签,也是分分钟的事儿;在很多老师那里,凡是学生身上有自己“看不惯”的表现,便试图扼杀剪除;甚至某些自诩进步的知识分子,也难逃羁绊:凡是不同于己,便“不可理喻”,加以蔑视与讥讽,引为寇仇。
宽容是在荆棘丛中长出来的谷粒,不仅是一种修养和美德,最终还会成为你我的一种生存方式。在多元时代里,每一个人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看不惯”:看不惯一些明星的高调,看不惯一些学生的新潮,看不惯义愤,看不惯中庸与调和……但各种“看不惯”之后,我们需要以更多的同理心去感受,他们触碰底线了吗?他们真的一无是处吗?他们真的是人心大坏而不是角度不同吗?
当我们崇尚犀利的时候,莫忘记了从容的魅力。1936年,鲁迅去世,一位女作家给胡适写了一封信痛骂鲁迅,胡适给她回信说:鲁迅先生固然批评过我,但是我对你这个态度,深表遗憾。“我们爱一个人,我们不能万美集于一身;不喜欢一个人,我们不能万恶集于一身,我们要就事论事,方有持平之论。”信念不同的自由激辩也该有底线,比如:客观的依据、理性的怀疑、多元的思考、平权的争论、实践的检验、宽容的激励。
发生在这个时代的很多谩骂、嘲讽、“打击”,凡是不以理性与包容为底色,我一概从心底对其不齿。大家确实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由表达的权利,但绝对不是“灭了谁”才有出路。思想竞争、观念竞争,需要以极大的包容之心作为运行的底盘,在如此基础上碰撞、激辩、博弈、说服,才能彼此砥砺,螺旋上升。没有包容心的争辩只能把真理越推越远,处处硝烟弥漫,结果一地鸡毛。人人都应该克制自己“看不惯”的反应,在理解与理性的基础上讨论与争辩。
比起曾经的极端年代,我们确实宽容了很多,但比起我们追求的美好未来,我们的宽容还远远不够用。法国文学大师雨果的一句话,贴在很多中小学校的教室或走廊里,“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遗憾的是,它始终没能写入这个时代每一个人的心里。傲慢、偏见、偏激,狭隘、局促、自负,仍是投射在很多人心头的躁动阴影。而宽容,仍是这个时代处处都显匮乏的必需品。(来源/凤凰评论)

使用道具 举报

870
发表于 2016-6-1 15:48 |只看该作者
龙应台:有什么副刊,就有什么社会

常常听见国内的评论家说,西方报纸没有副刊。在这里,英文又被当做西方唯一的语言了,因为英文报纸确实没有副刊,但是在德文报纸里,副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传统,而在首屈一指的《法兰克福汇报》(F.A.Z)里,副刊更是自成一霸,举足轻重。
副刊和正刊一样,是独立的一整叠,平常的日子里每天有三四个全版和两个半版。要了解德国的知识阶层对什么事情关心、有什么样的品位,《汇报》副刊是一个标帜。
抽出7月15日的副刊:首页头条是一篇文化评论,对魏玛城的古迹维修加以批评。同样大篇幅的是一篇艺术评论,讨论巴黎蓬皮杜中心展出Leger作品,加上一张主题照片。另外两篇短文,一篇讨论恐怖片的翻新,一篇追悼一位刚去世的出版家。全版只有这四篇文章、两张图片。
第二页总共有五篇文章:两篇书评,一篇电视节目批评,一篇广播节目介绍,一篇小说连载。几个月来每天连载的是葡萄牙作家Antonio Lobo Antunes的《异端审判者手记》。副刊编辑推测199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可能落在Antunes身上,有意在这段期间连载他的小说。
除了连载长篇小说之外,副刊也经常有诗的刊出。一首诗往往与那首诗的一篇短评并肩出现。所占篇幅大约是一个全版的四分之一。如果台湾副刊上长篇连载是每天一千字的话,在德文《汇报》副刊上大约是每天四千字的小说内容。
两篇散文出现在第三页,附有插图。为了抵抗暴力、吸毒、竞争、排外等等不健康的社会气氛,有人在柏林组织了通宵达旦的“爱的大游行”;上百万的人走在柏林街头歌颂爱,欢呼爱,要求爱。两个散文作者表达对群众激情的不以为然。一夜之间,动物园里多了七十五万吨的人尿,死了三千株灌木和几百株树,草地被数百万只脚踩扁了,土质扁了整整九厘米,草根无法呼吸而死亡,一时的浪漫激情换得的是自然的破坏。
另外两篇长文分别是建筑美学评论和戏剧评论。前者追溯一个16世纪建筑师的心路历程,后者评介希腊悲剧《美狄亚》在斯图加特剧院最新的公演。
第四页全版只有三篇文章,分别评介土耳其的电影、科隆博物馆展出的60年代美术、小城基辛格的文化艺术节。角落里有一则文化消息,澳洲声乐家得了维也纳歌唱奖。
讣闻占了第五页的下面四分之一;在四分之三的版面上有两篇文章:一篇从社会文化的角度讨论巴勒斯坦与以色列的争议,一篇评论歌剧。
第六、七页都只有半版:评介一个摄影展、讨论“网络中的艺术与人生”,还有两篇非虚构新书的批评。
相当于每天五个全版的副刊,基本上有三种内容:评论、创作、文化消息。评论占了三分之二:文学批评、书评(分文学类和非文学类)、戏剧评论(舞台剧、歌剧)、艺评、影评、乐评、建筑评、摄影评、博物馆评……,加上对社会现象、大众文化、政治事件、国际关系、历史设释种种的社会批评。创作则以连载小说为主,诗其次,散文又其次,而周日副刊必有一两篇全版或半版的短篇小说,一次刊完。
一个全版只容四篇文章,可见文章篇幅之大、字数之多。文章又以评论为主,可见议题之严肃、讨论之深入。一个习惯了英国报纸风格的人,读《法兰克福汇报》副刊可能要大惊失色、落荒而逃;德文副刊硬得像块大砖头,可以将人砸死。相反的,《汇报》副刊读者会觉得最严肃的英国报纸都太花哨、太浮浅、太主观。
德国的评论者忌讳用“我”这个字。对一个事件发表批评。虽然是“我”的看法,也要以最客观、最无我的笔触写出。所以德国报纸,尤其是《汇报》,没有英国报纸上猖狂的专栏作家——谈国家大事的文章里可以以“昨天晚上我在厨房喂狗的时候”这样的句子开头。
德国人看重客观的信实稳重,英国人欣赏主观的个人魅力。
和台湾报纸副刊的轻薄短小正好相反,德国《汇报》副刊是长大厚重。
可是我还没说完呢。《汇报》副刊除了每天的五六个全版之外,还出一年四次的文学特刊;一份特刊可能有五十页全版。每个星期六有文学画刊,前后六个全版,用昂贵的光面纸印刷。譬如一个全版就刊一篇长文:《白鲸记及其插图历史》,或者《毛姆的再发现》。一个星期一次,在正常的版面外再加上《人文科学》版,以两三个全页讨论哲学、宗教、美学、文化方面较复杂的问题。
从轻薄短小的角度去看,长大厚重的《汇报》副刊简直就是一份随着日报每天刊出的高级人文杂志。它没有自由投稿,不是一般读者甚至作者可以进入的园地。写稿人有三种:副刊编辑、副刊驻外文化记者以及邀稿的名家。它高高在上,毫不羞赧;毫不抱歉地摆着菁英姿态。它在德国掌有决策权的中产阶级读者心目中的地位,像百年老店闪亮的铜脾,充满权威。我每有一篇文章在《汇报》刊出,德国邻居们会纷纷来电话恭喜,好像得了什么文学奖似的。
我却觉得《汇报》副刊有太多的日耳曼人的深刻,太少英国人的幽默;读副刊得正襟危坐在书房里,全神贯注地“做功课”,而不是边喝咖啡边吃煎蛋还穿着睡衣漫不经心地“看报纸”。作为《汇报》副刊的作者之后就发现:严肃深刻的文章可以给《汇报》,轻松的、挑衅的、另类的,就必须给别家报纸。《汇报》副刊风格有点儿像德国哲学,让人深到灵魂里去而绝对笑不出来。
但我满腹疑问:这样菁英取向的副刊怎么生存?为什么副刊读者不因影视媒体的泛滥、电脑网络的暴起而减少?为什么大众的流行品位不威胁精致品位的市场?
首先要发掘的其实是:什么样的文化机构能生产出如此丰厚扎实的副刊来?
副刊,占《法兰克福汇报》整整一层楼,有三十三位编辑、九位秘书、十五位副刊派出的专任驻外记者。在三十三位编辑中,十五位是博士。
每一个编辑其实都是作家兼执行编辑,独当一面。与中文报纸副刊非常不同的是,每一个编辑都以写作为主;管建筑美学的编辑也许是建筑博士,专为副刊写建筑评论;管视觉艺术的编辑也许是艺术史专家,就得常写艺评。驻巴黎或南美洲的文化记者也许应编辑之请写些当地的建筑与艺术评论;有特别需要,编辑会请报社外的专家执笔。也就是说,三十三位编辑各有各的领域,在他的版面中,他能完全作主,既是组稿的主编,也是执笔的“撰述委员”或“资深作者”。
负责文学的有四个编辑。就个人的背景和专长,自然地形成四个领域,譬如英语和西班牙语世界的文学就由三十六岁的保罗·英根代负责,因为他刚巧是英国和西班牙文学的博士,本身也写文学批评和散文,在1997年还得了德国出版人协会给的年度最佳评论奖。我的文章以英文写成,他就变成了我的编辑。在他的个人办公室里,我们一边讨论我未来的写作计划,一边等墨西哥来的电话;他同时在向一个墨西哥作家邀稿。英根代一个人就可以全权决定一篇文章用或不用,不需和任何别的编辑讨论。
“其他三个文学编辑也有这样的权力,”保罗说,“基本上,大家对文学的鉴赏有一定的共识,也信任彼此的品位,所以从来没发生过矛盾。有时候当我对一个作品不太肯定,需要别人意见的时候,我就会请他们也看一遍,为了客观。
没有总编辑,没有主编,三十三个编辑——“撰述委员”、“执行编辑”——是三十三个山大王,各自独立作业(当然有一位负责行政统合的所谓主管)。但是副刊的真正独立性还在于它与正刊的关系;它与正刊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头版社论有一个立场,副刊的评论很可能刚好是个相反的立场,而正刊没有权力要求副刊“配合”。
这份独立性来自哪里?首先,《法兰克福汇报》没有一个报老板,它属于《法兰克福汇报》基金会,除了报纸本身的利益之外没有别的利益。掌有权力的是五个所谓“发行人”,各负责政治、经济、文化等五个领域,而五个人权职平等,因此负责正刊的“发行人”不能领导负责文化副刊的“发行人”。
五个“发行人”是五个山大王,各自为政。更关键的是,这五个人不是财阀,不是党官,不是政客;他们是资深新闻记者或作家,享终身职。五人中有一人退休时,其他四人在全国新闻及文化界中寻访最杰出的人才,四个人都同意了才能通过。这个职位像一个最高成就奖,对德国的新闻记者和文化评论作家是一份极高的荣誉与威望。
于是报纸的领导层全是资深报业专业人才,没有外行领导内行的可能,也较少受个人立场、财团利益及政治势力左右的危险。副刊的独立性其实只是整份报纸的独立性的一部分。
身为德国最重要的日报,《法兰克福汇报》的销数只有四十万份,在一个八千万人口的国家里,这四十万读者多数是大学程度以上的中产阶级,平均年龄四十六岁,很明显的是社会中掌有知识、决策权和影响力的读者群。这个读者群的知识有一定的累积,他的品位有一定的形成过程,他的年龄和阅历有一定的成熟度,他比较不是一个追逐流行寻找刺激的读者,说他保守可以,说他有深度也可以。
“事实上,”英根代说,“正因为这个世界变得太厉害、太花哨、太凌乱,无处不变,我们坚持不变,反而成为一种中流砥柱,文化的旗帜。我们副刊从来没有考虑过降低品质或怎么迎合大众口味。我们有一定的读者,而这些读者对副刊要求很高。我们只有高标准,没有低标准。”
1989年柏林围墙垮掉之后,《汇报》副刊率先讨论社会主义的前途问题,发表了一系列德国顶尖知识分子对这个问题的辩论与探讨,充分发挥公共论坛的功能,为社会提供前瞻的可能。
四十万的“量”相当低,但它的“质”相当高,对社会的支配力及影响力因而极大。《汇报》副刊能够以毫不羞赧、毫不抱歉的菁英高姿态存在,一方面固然是由于雄厚专精的编辑结构得以创造深刻严肃的文化副刊,一方面更因为这个社会里有四十万人——四十万有知识权、影响力的人——支持一个深刻严肃的文化副刊。两者缺一不可。
再追问下去:为什么这个社会可以拥有一份独立于财阀、报阀、政客、政党的报纸?为什么一个报纸愿意投下如此巨大的资金在副刊上——十五个驻外特派记者专职报道文化消息?为什么一个副刊对社会有如此大的影响?为什么副刊如此受到尊重?为什么这个社会永远有四十万人,’不管时代怎么变迁,不管后浪怎么推翻前浪,永远有四十万人愿意每天全神贯注地读书评、艺评、影评、文化评论、文艺创作——四千字的小说连载、四分之一版面的诗和诗评?
台湾报纸的副刊一个接一个消失。还没有消失的,承担着市场压力,而市场意指对最平庸、最流行的所谓大众品位看齐。大陆的副刊在转型经济中面临同样的问题。关心副刊的文化人面有忧色:副刊没落了。
副刊“没落”了吗?那表示副刊曾经“辉煌”过;可是我们仍旧记得副刊当年“辉煌”的重要原因:在没有真正新闻自由的时代里,社会的焦灼以文学的面貌出现,寄身于副刊,使副刊超载地承担了本不属于它的种种任务,凝聚了整个社会的关注。
当那个时代过去,副刊卸下了过往政治所强加于它的种种异彩,回到它的本位,宁静平淡下来,不再呼风唤雨,这,能叫“没落”吗?
我倒觉得是新阶段的启始。没有大风大雨大灾大难的社会本来就是一个“分众”社会,我过我的桥、你走你的路。一个副刊能使全国瞩目街谈巷议的时代已过,它就只能寻找一个局部的分众作为它的读者——四十万、二十万、五万,而不是辉煌的英雄时代的一百万!但别忘记,这是常态。
副刊在新阶段中面临的其实是重新自我定位的问题:它所呼唤的是什么阶层什么年龄什么品位和知识的读者群,从而决定副刊的面貌。在一个多元的社会里,应该会有各种风貌的副刊:雅的俗的、软的硬的、俏皮的严肃的。唯一不可能的是一个“雅俗共赏”的副刊。雅与俗各有理直气壮的生存权利,但若是为了获得最大量的读者而将雅俗掺杂,只能使一个副刊非驴非马,个性尽失,要吓走不是雅就是俗的读者。
可是无论是旧阶段或新阶段,副刊总是一个社会的文化指标。社会有多么成熟深刻,副刊就有多么成熟深刻。如果我们的副刊因为坚持一种较深沉的人文素养,坚持对人生世事做较为复杂的思考、严肃的探索,而失去读者,而无法生存,那意味着我们还没有那“四十万”个中流砥柱,社会的文化体质还没有成熟到我们期望的程度。
于是,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只靠等待的社会必是一个停滞不前的社会。副刊不只是一面反映文化的镜子,更可以是,应该是文化的标杆,一大步跨在社会的前面。倒过来说,副刊有多么成熟深刻,社会就有多么成熟深刻。一个社会要从原有的轨迹上冲刺跃进,得依靠杰出脑力的激荡,刺激社会前进。副刊,可以是一个脑力激荡的磁场,进发一个民族文化的最大潜能。
做不做而已。(本文原载于1997年9月17日《文汇报·笔会》,发表时题为《脑力激荡的磁场——谈副刊》)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北斗六星文学网所有文字仅代表作者个人言论,本站不对其内容承负任何责任。

Copyright ©2011 bdlxbbs.cn All Right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本站信息均由会员发表,不代表本网站立场,如侵犯了您的权利请发帖投诉   

平平安安
TO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