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男人忽然笑了。 “你觉得你还有力气击杀我吗?”他歪着头,一手托住腮帮,“杀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到她。”他接着蹙眉,“奇怪,你是怎么破了我的迷魂香的?” 陈同一愣。 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走着走着那香气越来越清淡,而他的灵台也越来越清明。 现在他已能完全看清楚眼前这不男不女的怪人。 如果可以,陈同会毫不犹豫一刀将他劈成两瓣。 男人喃喃自语:“照理说这迷魂香的药效须等到七日后有解药方能解开。可师傅被那大恶人关押在水牢,难道——”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流露出惊惶的神色。 “千花娘子!” “不错,千花娘子有解药,而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他感觉温度骤降,那是刀光所泛出的寒气。 和陈同的黑刀完全不同的一柄小而精致的薄刀。 他这刻明白是谁站在他面前了。 一张丑陋的脸,柳裙飘飘。
会不会迟?有时候人们稀里糊涂地活了一辈子,却到终了也不能明白这一生为什么而活。
男人想起些浮光片羽:黄昏时分,他被塞在床下,床上躺着的是母亲和各种不同的男人。 那些男人高矮胖瘦形形色色,有渔父有屠夫有衙役,甚至有被他捉弄过的鳏夫。 他们只要一躺到床上就统统变成低声咆哮的野兽,而他纤瘦的母亲,一面咬牙承受一面讨好呻吟。 对此他不能抗议。正是靠着他们给的那点微薄的银子,他们才活了下来。 后来母亲老了,又患了病,上门来的男人日益稀落,他时常看见认识的面孔朝村南边的李寡妇家跑。 李寡妇家围墙不高,他踮起脚能见到她下半身的长裙摇曳,一对晶莹的赤足白皙。 犹抱琵琶。 不能得以窥见全貌的美才最美。 他并不怨憎李寡妇,然而有一回他被抓了现行,李寡妇要扭送他到衙门。 他的母亲苦苦哀求,李寡妇冷冷瞥一眼母亲,讥笑道:“我理解。年老色衰嘛,这小畜牲饱不了眼福了,就想到老娘这来白嫖。”
母亲赔了三两碎银才算息事宁人。 他记得十分清楚,那三两碎银,原本是母亲存下来看病的救命钱。 当天夜里,他把柴刀磨得能照见眼睛的戾气。 第二天凌晨母亲把最后一点银子全部塞进了他的褡裢,他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运气实在不错。初入江湖,碰见的就是师傅。 师傅醉心于研究各种毒物,并不干涉他太多。他只要适时出现为她试毒即可。 蜈蚣蜘蛛蝎子响尾蛇,它们全在他身体留下过印迹。 好在师傅也舍不得让他真的见了阎王,往往在他最痛楚最不堪忍受之际将解药塞进他的口中。 他觉得和师傅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幸福的。师傅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师傅穿什么他就穿什么。 后来师傅为了研究新毒,抓了几十个孩子作药引,终于触发众怒,武林发出通缉令,一位大人物前来收服了师傅。 他那时体格不大,穿着师傅的青色长袍,面庞玉润,竟被那位大人物当作被师傅掳拐的孩子给放了。 从此他变得更喜欢把自己装扮得像个新鲜出水的女子。 人死前所有过往的痕迹皆会流经心上。 他想起母亲,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怎样活着。 只是现在想起来已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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