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洋在清湾那里有块地。当年他父亲还是厂长时有人走关系送的。托办的事后来如何福洋不清楚,但他爸过世后,他手里就多了一块地。我常说他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没想到还真给说中了。
后来我们过去看了看。发现其实就是个破败的老式砖混结构小楼外加一个大院子。里面的杂草像庄稼一样 ,几乎没过人头,长势甚是喜人。
福洋他父亲原本打算修缮修缮留着将来养老的。一直没腾出手,畅想了这么多年的晚景,也荒了这么些年。末了,他一次都没来过。
我们决定找个设计师好好设计设计,做个民宿,看看能不能搞点钱花花。问了几家,都要价离谱。这事儿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福洋总是爱摆有钱人的架势 ,别人刚好借他这个劲往死里榨他。但其实,他也不过就是吃个老本的抠逼。到动真格儿的时候,当场死相。
后来有人跟我们提到赵奢。说是可以去碰碰运气。福洋和我找了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开着车就去碰运气了。五月之初,在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雨水后,天终于放晴了。枝头的树叶因为汁液充盈显得特别的柔软和膨胀。一路上我们对未来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信心。感觉好的不能再好。
为了省钱,我们把车窗摇了下来。湿漉漉的空气带着热意一股脑地灌了进来。见到赵奢时,我和福洋头发都被吹乱了,并且一身的汗味。
不过赵奢并没有嫌弃。只是让人领我去收拾一下。我在洗漱间里洗了把冷水脸,脸上被吹出来的红晕才渐渐地缓和了许多。
出来后刚好赶上福洋在结结巴巴地和赵奢说预算的事儿。他的结巴不是天生的,当他想说谎又纠结于道德底线时,他就开始结巴。
赵奢望了我一下。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们没多少钱。就是因为没多少钱才找上门的。听说您有时也给免费设计。
福洋觉得我把老底亮出来很丢脸,至少应该迂回几个回合再摊牌。如此直抒胸臆,未免在有钱人面前太塌台。
他在桌子底下不满地踩了我一脚。我当即回踩了他一脚。这个孬种,明明在来的路上都说好了,争取免费。如果能买一送一,免费之上还能搞到一点意外之财,那就更好了。
赵奢笑了一下。说,免费也要看心情。天上哪有那么多馅饼掉下来。我又踩了福洋一脚,福洋结结巴巴地说,您看您什么时候心情好我们再来打扰您。您觉得怎样?
赵奢说,我现在心情就很好。
福洋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真的么?
赵奢说,真的。
福洋扭脸看向我。他又喜又慌,懵逼又雀跃。我真是看不得他这副捡到一毛钱就找不着北的蠢样。
人家只是说心情好而已。
我接过话头,告诉赵奢,我们确实手头有点紧。而且我们也不清楚后面生意会不会好。您看这样可行吗?民宿如果运行了,我们可以免费给您三十年的使用权。兹要您来,随您挑随您使用。
对于这块大饼,赵奢毫不在意地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我就知道!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赵奢压根就不缺一个还没有影的民宿使用权。还三十年。能不能撑到三年都打个问号。
迂回铺垫再多都是白搭,人家早就识破你心里的小九九。肯坐下来和你谈,不过是闲来无事 撩猫逗狗找乐子罢了。好在我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讨起便宜来,干净利落。如此一想,倒也不算亏。
我和福洋这段日子在外被拒绝多次,多少是练出了一点眼力见和一副厚面皮。意识到免费午餐没戏后,先前绷着的弦儿顿时松快下来。福洋第一时间抄起面前的冰淇淋杯子,狠狠地挖了一勺嘬了一嘴。惊讶道,咦?
然后又狠挖了一勺塞我嘴里,说你尝尝。你尝尝。
我也咦了一下。
赵奢冷笑,配方我不会给你们。不过你们如果下次来,我倒是可以请你们。
看心情吗?我白了他一眼。
嗯,赵奢点点头。
你能保证下次我们来的时候心情一定是好的吗?
不能。赵奢笑了一下。
很显然,他再一次成功地耍了我们。
我算是服了。行吧。拽起福洋往外走。再不走,我不能确保我不会飙脏话。走没几步,福洋唉唉唉地叫起来,肩膀撞了撞我。努着嘴示意我。
一只斗牛犬从里屋叼着玩具屁颠屁颠地蹿了出来。到了跟前,一松口,玩具掉在我脚边。斗牛犬仰脸冲我一哼唧,哎呀,我乐出声!
在我想象的民宿里,有一条斗牛犬,肥肥壮壮,还有地包天式的歪嘴子。眼面前的这只刚好百分百完美地契合我的理想。
想不到像赵奢这狗贼竟然也配拥有一条如此可爱的歪嘴斗牛犬。老天真是不公平。
我掏出手机迅速地给斗牛犬拍了几张。回头发朋友圈,就当是自己拥有过了。
你可以摸一下它。赵奢走过来说。
我看了看歪嘴。没动。
我从没养过一只狗。虽然喜欢,但内心其实是很胆怯的。
他叫歪嘴。赵奢说。
我蹲下身拿出所有勇气伸了个手指戳了一下歪嘴。歪嘴打了个呵欠,叼起玩具又跑开了。
妈的,随它##,都是嫌贫爱富的德性。一定是闻到我身上穷酸的味道。
我又想骂娘了。
却听见赵奢在跟福洋说,清湾那边民宿已经饱和了。现在再进去,不见得能有什么盈利。
我抬头看了看福洋。福洋也看了看我。
如果,你们能说出一个打动我的理由,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你们的提议。赵奢也跟着看了看蹲在地上没能起身的我。接着诱惑,三十年?小意思。我觉得你们不妨可以试试。
我看了看福洋,福洋也看了看我。我俩眼里的贪婪压根藏不住了。根本顾不上思考一下,也许人家只是闲撩你。
我们想养一条斗牛犬,给它一个温暖的家。我脱口而出。
赵奢摇了摇头。
我想完成我父亲未完成的遗愿。他本来打算在那儿养老。福洋请出他的老父亲。
赵奢啧了下。
清湾需要像我们这样有激情的年轻人。我又开始恬不知耻了。贪婪促使我不择手段。
赵奢笑了笑。很明显,在他看来,我和福洋不属于有激情的年轻人范畴。
其实我们是想做个创客孵化器。福洋也豁出去了。当他不要脸了,一点也不磕巴。我觉得有戏可赵奢仍旧不上钩。
连续找了几个听上去无法拒绝的理由后,我忽然意识到 ,赵奢又在耍我们。
一根愿景吊在了我和福洋的眼面前。我俩一直伸长脖子去够,始终够不着。明知道是个坑,偏又憋不住地往里跳,总觉得坑里可能有宝藏!人嘛,有时真就有这么贱。尤其是当想象中的宝藏超乎想象时。
我清了清嗓子,做最后一搏。我告诉有点不耐烦的赵奢,其实是我有很严重的病。康复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修养。但我俩多年啃老成性,没什么谋生技能,手头上的积蓄顶多支撑一个简单的民宿。如果没收益,至少还有个栖身之地。
赵奢盯着我。你为了捡便宜可以咒自己?
我说我可以弄一份病历给你。当然,前提是你信的过我。
赵奢指着我问福洋,她撒谎成性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福洋摇摇头说,你信她她就不是撒谎。
赵奢被福洋的话给震到了。他一定是从来没见识过像我和福洋这么死皮赖脸的家伙。
轮到他磕巴了。他手点着我说,你,你把你们的大致构思给我。
我摇了摇头。我们没构思。还没想到那一步。
赵奢被气笑了。总有个大概的全貌吧?
我立刻掏出手机,翻出相册,找到我们在清湾拍的那块地的照片递给他。赵奢接过去,皱着眉划了几下,说,没想到你们还能正经办个事儿。
随即又顿了顿,打量了我几眼。说,你不觉得美颜滤镜其实是自欺欺人?
我点点头。不觉得。
赵奢嗤了一声,把手机丢过来,说,下周我抽个时间去现场转转。
福洋大喜,凑向前,讨好地问,这周不行吗?
赵奢横了他一眼,反问,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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