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骄阳炙热如火,我骑着连队的大青马一路西去,时而奔上新月形的沙丘,时而穿过荒草离离的戈壁。 眼前忽然冒出一片绿洲,树草阴翳,望去大约二三百亩。纵横交错的防沙林带又高又密,深处有两排营房似的矮屋。 一条明渠贴着林带缓缓地流着,有人在水边洗着衣裳。她穿着件家做的无袖小褂,褪色的军裤,裤腿挽得很高。 “是找人吧?上工时间人都在地里。”她望着东张西望的我说。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很黑,很深,教我不敢直视。 一时间我不知该说什么,我这人天生嘴拙。 “你是兵站的吧?”她问。 我猜她八成是这一带的生产建设兵团战士,脱口应道:“和你一样,都是当兵的。” 她抿嘴一笑,说:“太不一样了。我是个种地的农工,你可是吃皇粮的现役军人。” 她当然不知道我家世代都是农户,只出了我一个当兵的。日后复原回家极可能还是个种地的。而她们这些来自城市的知识青年,文化、修养,乃至前程未来都与我不属于同一个层次。 “兵哥这身军装多久没换了?”她话头一转,“这么远都闻得到汗味儿。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吧,这么大的太阳,这么大的风,十分钟就干了。” 我的脸上顿时热烘烘的。她的好意我没那福气消受,不只觉得不配,还有纪律约束。 我装作没看见她伸过来的手,下了马,朝着水渠上流走去。习习的凉风中我又热又渴,大青马也得喝点儿。 一定是我咕咚咕咚的饮水声把她逗笑了,她唱起来:“军民本是一家人帮咱亲人洗呀么洗衣裳……” 那歌声潮乎乎,软糯糯,像牧羊犬的睫毛。 我抹了把嘴,望着远处玉珠峰冰雪皑皑的的山顶。 “甜吧?”她问,又自己答,“肯定的。是我们营从沙松乌拉引来的泉水。” 说着她抬起胳膊,朝着青色的山峦一指。 我含含糊糊地附和说:“真甜。” 她笑了,道:“认识一下吧。我叫阿蒙。” 我觉得嗓子又干又涩,低声道:“我姓秦。” 我很想多呆一会儿听听她的声音,也深知这样的姑娘不是我交往得起的。犹豫再三,还是上了马。 她不笑了,道:“这就走了?不再凉快会儿?秦哥你真是个怪人。” 我不敢再看她,勒转马,腿一夹,大青马朝着来路上小跑着走了。 许多年后我在一本期刊上读到篇短文,写的就是沙松乌拉绿洲里的一段故事,读之恍若隔世。又在网上查询得知她们那个农垦兵团七十年代末就撤销了,知青全离开了,有的安排在当地就业,大部返回了支边前所在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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