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知道错哪儿了吗”
视频电话刚一拨通,那边天天幸灾乐祸的笑脸就伴着这句话跑出来了,一副小人得志的狗腿样子。我笑着问他,爸爸又错哪儿了?他卖关子,让我自己想想。我哪儿会上这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诱供对一个看过十几年网络小说的资深读者来说是入门级考验。果然他还是先绷不住了,问我:“马桶为什么那么黄?还有一个,是植物相关的。”马桶这事儿,我是不太服气的,虽然我的确没擦洗马桶,但我总共比他们娘俩多在家两个晚上,能把它弄多脏?不过,想来些许尿渍还是存在的。重要的是植物这个词,让我有种东窗事发的感觉。
叶子网购的一盆花,国庆节那天送到的。她叮嘱我临出发前给阳台所有花浇水,我照做了,唯独这盆花我看里面土的湿的,就没浇,不成想10月4日晚上我到家的时候,它的叶子已经干瘪蜷曲了大半,一碰就掉。我赶紧采取补救措施,把水给它狠狠浇透,同时清理作案现场,把那些死掉的叶子晃掉,扔垃圾桶扔了。问题是,这样一来,原本美艳妖娆的盆栽花,突然成了秃头大半的二傻子,想必是很难逃过叶子法眼的。但能怎么办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掩耳盗铃,假装她看不到,把那花藏到另一盆高大威猛的植物后面。事实证明,这么幼稚的做法,没用。好在,天天正在摩拳擦掌准备乘胜追击批评我的时候,叶子在那头发话了。
“植物这事儿,就算了。”天天扭头看了看叶子,然后抿抿嘴唇对我说,在那边一副刚拿出皮鞭就被上官终止审讯而意犹未尽的酷吏样子。我长输一口气,跟他又闲聊了几句出差的事儿,承诺国庆节没吃的大餐,等我回去补上。对于天天的小狗腿形象,我其实并不反感。某种意义上,他的这种表现,其实更有利于舒缓叶子的情绪。如果他替我说话,也不过是在罪臣名单里增加一个,于事无补。相反,他一副酷吏嘴脸,恨不得大兴牢狱把罪臣往死里整的样子,皇上那边为了维护朝堂稳定,不含了在外将士的心,会往回拉一点儿。这里涉及到心理学,我在学营销理论时有一个小课程叫“钟表原理”,大致说的就是这个。至于小家伙的情商智商是否已经高到自觉这么处理这事儿,还是多次在父母夹缝中解决矛盾养成的经验,就不好说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他啥嘴脸,我知道他内心是希望化解矛盾的。
我跟叶子矛盾不少,有些是男女的不同,有些是南北的不同,当然更多是个人性格和价值导向的不同。那天老板在出差群里发了条微信,说:“Andrew找到我们了。”当时是他跟另外一位同事在会议楼,而我们几位同事在展览楼,他先发微信要求我们这边某位同事过去。那人到了后,按照很多人的做法,到就到了,不用在群里报备一声,更何况他还是老板,但他还是报备了。这是一种习惯,我老家那边也有,就是很多事会保持在家庭和组织内的透明和及时沟通。比如我在家下楼扔垃圾,会跟叶子说一声,晚到家哪怕半小时,也会说一声。这对叶子来说当然是好事儿,不好的是,我对她也会有同样的期待,而她并不习惯。她觉得这是某种程度上的掌控欲,下趟楼,或者出小区买菜,需要告诉你一声吗?
需不需要,应不应该,这事儿哪儿有什么硬性标准?就像那天,梦马说从我的贴子里看出了不配得感,然后分析出是我父母走得早造成的。我对此类分析没啥兴趣,所谓配得,也就是觉得应得,一个丈夫、父亲或者一个人到底应得什么,我懒得去想,我更关注的是,在我家里,我想得到什么所要承担的风险和代价,然后选一个自认为风险最低的。每个家庭都是不同的,有些东西在一个家庭里唾手可得,甚至对手直接给,换个家庭可能就直接散了——比如我对叶子做到的很多事,如果其他妻子认为她也从自己丈夫那里配得,那很多家庭可能会出事。理论上的应得和旁观者的分析都是不担责任的,你真散了,他们不会管,也管不了。就像上面说的,伴侣下楼扔垃圾时,你配不配得到一声报备或提示?你觉得你配,他不说,然后呢?拿着你配的道理去做个方案跟对方深入沟通一下?空对空的聊应不应该,配不配很容易,但家里的事很难,所以才有十几年1500篇的《人生几何》,去全景展示过日子的一个实际样本,它不具备普适性,只展示个案。
觉得自己配得,得不到时一句“凭什么”而离婚的很多,当然,那些未必离婚就不幸福。这种事谁也没法给别人打包票的,说怎样就一定好。自从我专心过自己的日子后,就很少给别人提建议了,因为发现这世界上我最了解的一对夫妻,我处理起来也不容易。好在也不纠结这些大话题,宁可关注小事,比如一位女同事刚推荐了邦德洗护爆炸盐给我,说去污渍很好使,还有一种水卫士校服净,洗校服的。关注事儿比谈理论简单,当我坐着陆地巡洋舰在沙漠里飞驰如过山车,人生中第一次骑骆驼,第一次看橘黄色月亮升起在沙丘时,还是很快乐的。不管怎么说,在家里伺候老人孩子的是叶子,在外面享受异国风情的是我,那么,这些享受,叶子是否配得呢?
我自觉自己是配得的,但我仍然觉得美中不足,因为叶子和天天不在身边。叶子在宁夏沙坡头玩过这些项目,但天天甚至没见过沙漠。好在他还小,未来机会很多。我读大学时,学校去著名景区响沙湾只需要四块钱的火车,回程是三块钱。我去过三次吧,两次跟同学一起去的,一次买门票,一次没买。自己临毕业时单独去过一次,那是最迷惘的时候,一个人趴在完全曲曲的沙区脊线上看夕阳。这次完全不同,身边是来自全球各地的教授,很多黑白长袍和各色头巾。大家围着舞台,看身高近两米衣着华丽的男舞者跳塔努拉旋转舞,长裙展开如伞。那裙子分为两层,有白色和绿色的小灯,夜色下极其璀璨,最后上面一层裙子化为婴儿的襁褓,有哭声。
后面上来的女舞者身材火爆,上身只有胸衣,下身内衣外蒙了块布,她跳的阿拉伯弯刀舞和肚皮舞感觉一般,不过人很热情,满足了所有观众提出的合影要求,好像大家也只对她提了合影要求。男舞者跳得再好,也终归是被冷落了。至于最后那个跳火球舞的舞者虽然很卖力,吹火时嘴巴好像有点烫伤,但依然没有惊艳众人,只得到了有限的掌声。我不懂舞蹈,但看着八月十六天空的圆月,听着动感的音乐和鼓点,吃着烤肉喝着果汁,跟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一起看表演,总归是开心的。遗憾的是,此情此景,竟然没有葡萄酒,甚至没有啤酒。他们这边不喝的,想喝只能去中餐馆的包厢里偷偷喝。
去年也是在阿联酋过中秋,当时我带了六个月饼,四种口味的。晚餐时我拿出来时,哇声一片,所有人都很惊喜。这次来前在候机时,跟老板一起的销售总监问我是否有带月饼了,我说:“哎呀,忘了。”她笑着说老板给大家带了月饼,8个,四种不同口味。那晚上老板拿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是哇声一片。其实今年我也带了,不过我的留着自己吃挺好,谁都不必告诉。是否配得这事儿,在家里我是懒得想的,但在职场,想已经成为习惯。哇声一片这待遇,至少这次,我就不配得。
河蚌赌徒 2025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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